李衡顺着疼痛去摸那将他砸醒的“砖头”，拿起来一看，竟是一部灌了水的手机。
毋庸置疑，定是那女孩落下的。
他再次扭头侧目，女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幕，他将手机握紧在掌心里，静静摩挲了几下，而后轻轻收进左边裤口袋中。
救护车稳稳停在路边，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下来将李衡抬了上去。
少年一身湿漉漉却不肯换上病服，医生无奈，只好先帮他做了初步检查，确认暂未发现大碍后方才启动回医院。
救护车是位于市中心的省人民医院派出的。
李衡随车进了医院，配合救护人员做了溺水相关的全面检查，签字缴费之后，他直奔市区最大的手机维修中心后台办公室而去。
奔跑一路，风和体温烘干了他的衣服。
到了目的地，李衡将拾到的手机递给刚给员工开完会的年轻老板，“进水了，能修好吗？”
老板接过手机，撇嘴把玩道：“这种几百块钱的街头二手机也值得大少爷你亲自送过来——修理？”
“少啰嗦，看能不能整好，急用。”
李衡说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副急得不得了的样子。
老板见状，挑眉一笑，径直往工作台走去。
“修不好没关系，保住里面的资料就行。”李衡冲老板的背影补充道。
老板懂他意思，回眸给他一个ok的手势。
十五分钟后，老板将修好的手机递给李衡，“修好了，资料也保住了，密码非常好破解，6个9。”
“多谢！”
付完款，李衡反倒淡定了，他拿着手机不急不慢地往外走去。
非礼勿视，李衡的心一直受着道德之尺的鞭笞，他没有打开手机去看里面的内容，而是等人来主动联系。
慢步走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头，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然而手机毫无反应。
怕是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了。李衡低头轻轻笑了笑，再次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此时已近晚十一点，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市中心的灯红酒绿格外夺目，刺得李衡一阵眩晕，脑子里不停地闪现出女孩的身影。他凭着微弱的记忆回想起方才的场景——
入水、抽筋、她来……
是那个她将自己救了上来！
李衡垂眸，借着霓虹灯的光芒瞧见自己的胸膛洁白的运动服上沾有星星点点的血渍。
他记得，当时他虽然昏迷但尚存一丝意识，女孩为救他所做的种种他略有感知，知她如何艰难地将自己送上岸，知她为救自己对一个陌生人做了人工呼吸……
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
仙女应该也不过如此！
李衡仰头望向远方长空，扯出一个庆幸的笑容，他的手不自觉地揣进裤兜，抚触女孩的遗留物。
突然，一个激灵，令他想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两个同伴！他们是从同一地点下水的，自己是因为突然抽筋而晚上来，可按正常速度推算，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应该已经渡江成功。
容不得猜想，李衡即刻掏出手机，点开他们三人的群。
群里寂静无声，从下水后就再也没有一条新消息。
不详的预感遽然上头。
李衡立即拨打同伴的号码，然而得到的回音都是：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怎么会关机呢？
明明他们下水前都是开着机的，而且都对手机做了防水处理。
不秒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李衡急忙拨打他爸爸李钟硕的号码，诉说了原委，让他爸帮忙联系同伴的父母。
李钟硕两通电话过去，半个小时后，在李衡他们下水的地方集结了三个打捞队数十名职业潜水员。
与此同时，李衡骑着共享电单车到达了他们约定的终点。
迎着江风，借着浅浅的路灯巡视前后道路，视野范围内始终没有看到同伴的影子。
李衡冷眼扫向江面，将电单车停在路旁，独坐在自己上岸的地方，一边回忆他兴奋提议横游湘江的情景，一边痴痴地盯着对岸的星星点点，直到他们全部潜入水中。
晚风推波助澜，迫使江水有节奏地拍打岸边，砰砰砰不停地敲击少年紧绷的心弦。
今夜，注定不眠。
——
像是做了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萧湘一股脑儿地往前冲。直到道路转角处，她停了下来，亲眼看着救护车掉头后方才往学校的方向骑去。
电单车打着满偏在沿江大道上骑行，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连人带车“砰”地一声倒在地面。
疼痛感迅速传入萧湘的大脑中，使得她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她揉了揉被摔的伤口，拍了拍沾了灰尘的湿衣服，扶起单车继续骑行。
好巧不巧，单车它罢工了！
萧湘无奈，只好拿手机看看附近有没有停车点，谁知手伸进口袋里竟空空如也。
咋不见了呢？萧湘轻敲脑门，回想方才种种，心猜定是救人的时候落到了江里。
哦，NO！真是祸不单行。
萧湘锤了锤自己的脑瓜子，她竟然庆幸当时急于救人以至于忘记临时锁车，不然只好跟着那人上救护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算什么福！
萧湘被自己的粗心大意气笑。她扫了一眼周遭，此地前前后后都是大路，望不到尽头，亦没有停车和可求助之处。
没有手机且身无分文，便没有别的办法，萧湘只好计推着单车前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步行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到达学校，萧湘推着车子来到校门岗亭找保安叔叔借钱借手机。
因为没带任何证件，萧湘证明不了她是长雅学生的身份。
面对一个漂漂亮亮眼睛会发光的孩子，保安心生同情却不敢轻易放行，只能遗憾地对她说：“小姑娘，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没有确认你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长雅的学生。你要借钱借手机打电话锁车，可以，但我实在不能轻易让你进校门。”
保安有他的职责在身，萧湘能够理解，但她还是想再争取争取：“保安叔叔，我真的是长雅的新生。我是特优班的萧湘，我可以报身份证号码给您，您可以打电话核实一下，真的。”
“特优班？”保安打量着肤白貌美看不出一丝贫困痕迹的萧湘，将信将疑。
听保安这么一问，萧湘的眼里冒出了星星，连忙点头，“嗯，是的，特优生。”
保安对这一届长雅从下级贫困区招收特优生的事略有耳闻，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安，但他也有一颗仁爱的心，对寒门学子本着欣赏和同情，他不再纠结，果断将手机借给了萧湘。
联系上共享电单车客服，付了款，萧湘还给她的家里打了个电话告知手机丢了一事及其原委。完毕之后，她又借用保安室的纸笔主动写了一个借条，与手机一起递给保安，却见他将目光投向了她的后面。
萧湘侧身，顺着保安的视线看去，迎面疾步走来的是校长和隔壁清北班的班主任，白天办入学的时候她见过他们。
“朱校长好，张老师好。”萧湘礼貌地向两位打招呼。
朱长明和张涵雅暂停脚步，对视一眼。
显然，他们并不认识萧湘。
萧湘也不尴尬，主动自我介绍：“我是特优班的萧湘。”
第一届开设的特优班第一名，录取通知书是校长朱长明亲自签章的，他点了点头，“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学校？快点进去，宿舍要关门了。”
萧湘：“好的。”
短暂的耽搁后，朱长明和张涵雅继续快步走，向校门口右侧的停车场而去。
“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哦？”保安望着校长他们的背影嘀咕。
萧湘原本对老师们的夜生活并不好奇，只是他们走得那么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令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多疑。也就一瞬，她立即回神，再次将欠条和手机一并还给保安。
交接的那一刹那，保安的手机突然亮了，出现一条新消息提示。
【清北班三个男生夜泳湘江，其中两个……】
新消息提醒能够显示的字数有限，但萧湘和保安都看到了重点。
保安接过手机点开看，后面那句话是：其中两个男生失踪了。那两个男生都是家里的独生子，并且背景都挺硬，校长和他们班班主任正在赶往事发地。
见萧湘没有离开，保安猜她定是好奇，于是将未显示的内容告诉了她，说消息是他在长雅教书的儿子转发给他的。
三个男生，两个失踪……
不知为何，萧湘听到保安的话后不自觉地联想到白天公交车上的三个少年，以及不久前被她救上来的那位。
当时在公交车上，她闭着眼睛没有看他们的脸，只听到他们说要横游湘江。江边救人的时候她也只顾着救人忘记去看人家的脸，现下将这两件事串在一起，好像能够对得上。
不会这么巧吧？
萧湘不寒而栗。
谢过保安，她默默向宿舍楼走去。
到达宿舍楼，两位宿管阿姨正在聊天。
“湘江出人命了怕是。”
“哪么滴？”
“刚刷到的，三个伢子下水只起来了一个，还是被一个路过的长发妹子给救上来的。另外两个不还不晓得是不是被冲走了，这会儿下水的地方去了好多水鬼。你看。”
“天啦！”
……
又是同一件事！
她们提到的长发妹子，不正是自己吗？
难道……是真的？
萧湘杵在宿舍门口突然挪不动脚步，指甲掐进了才止住血不久的手。
两位宿管阿姨注意到了一旁经过的萧湘，停止了聊天，让她赶紧上楼去，寝宿舍要熄灯了。
萧湘瞟了一眼那个说新闻的阿姨手里的屏幕，看到一张自己的背影照片，那个角度不像是路灯上的监控拍的，应该是出自救护车的行车记录仪。
还真是！
萧湘抬头望向天空，缓了许久。末了，她瞅着自己搭在胸前的长发，做了一个她一直都不愿意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