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我死后十年他依然鳏夫 > 暮归春山(十二)

暮归春山(十二)

    身形摇晃地掀帷拔步,只见七弦尽断,遍地箭丛,一片狼藉,而那位抚琴女子却不知何处去了。

    池玉循声穿过曲折回廊,越过白石桥,回到原先的献宝地,远远地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待踏足而入,只见满地刀剑,寒光森森,尸体纵横,死态不一。忽然,近至耳侧的刀剑声消失,满室陷入压抑的死寂。

    池玉踉跄前行,未行几步,一个血人从上方突然落在她眼前,斑驳血迹之下珠玉黯然,锦绣华服包裹的傲然瘦骨,在地面上痛苦地挣扎着。

    “韩宿荆。”池玉奄奄一叫。

    金冠脱落,只由一缕混着血污的头发钩挂着,发髻散乱,遮住了他的面容,可阴鸷的眼神仍从蓬发后刺杀过来。韩宿荆上衣已成褴褛,他捂着右肩,看着池玉切齿狞笑:“果然是你!你和钟抱寒专门来此,就是为了找我报仇的吧?”

    “报仇?”池玉眉尖紧蹙,心中惊罕,可全身虚脱说不出一句话。

    突然,一道细小的暗影疾冲而来刺入韩宿荆后背,速度之快以至于池玉都未看清那东西的原身。但见韩宿荆随即呕出一口鲜血,匍匐在她的脚前,肩背痛苦地抖动。他依然在笑:“好,我说,我说。”

    池玉根本不知韩宿荆到底在和谁说话,又将要说什么。韩宿荆肩臂打颤地支起上半身,半倚在身后的楠柱上,长舒而出的一口气使嘴角重覆上道道血丝。“尹离歌为妻不贞,浪荡偷情,所有与你相关的谣言,全都是我一人所传。你携如此多的高手潜入谪仙楼,不就是为了让我在你面前认罪吗?”

    本就混沌不清的意识被他一番话炸成空白,池玉不可置信地重复,喑哑道:“你说什么?”她本已打算放弃追究前世的种种,突然而至的真相并未给她带来半分纾解和畅快,此时此刻,她反而如遭雷击,神形麻木。

    韩宿荆大笑:“你还在装什么?你和钟抱寒借献宝青玉簪混入谪仙楼,楼内上下杂役几乎全都换成你们的杀手,只待钟抱寒拔剑出鞘,即刻伏杀我等,难道不就是特来报复的吗?除了你们,又有谁来逼我?!”

    池玉摇了摇头,尽力将这话理清,可不知是自己尚未完全清醒,还是韩宿荆言语混乱,思考片刻得到的依然是一团乱麻。她暂且将事发缘由搁置一边,凉凉问道:“你当初为何污蔑于我?”

    韩宿荆双目失神,似是陷入不可自拔的情绪中,良久,缓缓开口道:“当初我以为钟抱寒倾心云宵,他最终却娶你为妻,惹得云宵整日涕泪,不饮不食。我只是看不下去钟抱寒如此卑劣之徒竟然能得云宵垂青,也恨他辜负云宵一片痴心。我别无目的,只想用另一种方式让钟抱寒看清自己的心迹,垂首忏悔!”言至于终,他已状若癫狂。

    池玉的目光中,疲倦中掺杂着太多的解嘲与无奈。似是未看到池玉本应出现的神情,韩宿荆目光陡然阴狠锋利,势要将池玉一身与伤相融的淡漠冷清撕成碎片,然而徒劳无功。那白皙如冰雪的肌肤,浅淡如琉璃的双瞳,仿佛将她的凡胎□□剥离这滚滚红尘,化作缓缓流云,湛湛清天,冷静地俯瞰世间爱恨情仇,而自己却不占一分。

    “你在嫉妒他。”池玉注目于他的右肩,淡淡道,“无论再怎么修饰你污蔑于我的目的,你如今依然不敢承认,你嫉妒钟抱寒,以至于用这种下流无耻的方式激怒他、打压他,希望看到他声名狼藉,盛誉不复,由此向云宵展示钟抱寒有多么不值得她的真心。对吧?”

    她得到的仅是几声冷哼,池玉喘了口气,挨下强烈的不适,继续道:“可你猜错了。钟抱寒对云宵情深义重,即使在我死后十年,他依然为云宵不肯再娶,依然为查明云宵之死奔波劳苦,纵是双眼几近致盲也决不放弃。”

    池玉顿了顿,移步上前,在韩宿荆面前低身,抬手拿下他捂着右肩的手掌,破衣之下,白皙的皮肤上一道剑伤赫然眼前,即使疤痕暗淡,几近完好的肤色,却因沾染上新鲜的血液,重归于初,仿佛那日钟抱寒琼楼斩桃花今日再现。

    她轻牵唇角:“果然,十三年前端坐于三楼抚琴出弦杀招术的人便是你。”

    “从那时,甚至是更早的时候,你对云宵早就暗生情愫,所以才会不惜受伤也要阻止钟抱寒折下桃花。”仆役见他受伤惊恐万状而疾呼出的不是“何”,而应该是未说完的“韩”。

    池玉将他的手轻轻放回原处,直身俯视着遍身疮痍之人,“你作为丞相之子,自然可以坦荡磊落地追求云宵。可我从未听说过云宵身后的追随者中有你这么一号大人物。”

    他抬眼望着池玉,干笑几声:“你在可怜我?”随即嗤笑,“收起你的慈悲留给钟抱寒吧。”

    “我今日与他交锋才知,他即使眼浑,剑法也不输当年,亦如他对某个人丝毫未减的牵挂。”韩宿荆笑声渐大,咳血愈多,“可除了他自己,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

    “包括被记挂的那个。”

    池玉头痛欲裂。钟抱寒纵然剑法超群,可面对昔日能不亲自动手便可损伤他剑之人,定然占不了多少便宜,而满地尸体并非全部死于剑杀,这场混斗中还另有人参与。她心底突地升起柳诀的背影,但即刻被她一念湮灭。

    池玉不欲与他纠缠,径直肃问:“谁让你负伤向我坦白的?”却见韩宿荆嘴角笑意尚未敛尽,扬手一挥。粉雾扑面,瞬间扩散开来。

    还未来得及询问钟抱寒如何,池玉就在疾来的浓雾中呛咳不断,模糊中听见乒乓几声乱响,未清醒的意识再度沉然睡去,仿佛如她人一般,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岚霭之中。

    **

    虫鸣忽远忽近,交喝恣然,淡淡的荷香随风飘荡,如轻纱般拂过池玉的脸庞,只有一缕盘在她的鼻尖,恋恋不去。池玉未睁眼,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淡香,心中默默道:“是小夜池。

    韩宿荆逃走之后,她明明晕倒在谪仙楼献宝堂,此刻为何会在这儿?被女子掳走后身体的不适已全然消失,她在闭目,可眼前仍是一片金光。池玉抬臂遮住双眼,动作竟轻松非常。

    有人为她疗过伤。

    她支身坐起,手下按住一掌心的柔软清凉。渐渐适应光亮后,池玉放下遮目的手,举目四顾。晚霞将合,余晖铺地,她坐在一片开阔的绿草地上,夹着暖意的微风拨弄着她散下的一缕长发,油油青叶被渡上暧昧的金红,亦在风中轻舞。

    可这却不是在小夜池,而是碧水山庄,在池玉左手不远处便是尹离歌故居。

    幽幽荷香也不是从小夜池顺着斑驳生苔的矮墙爬过来的,而是眼前三丈之外,有一处擎满青盖的小塘,粉白菡萏摇曳其中,清姿从生。塘边蹲着一块青石,缘石而生的草叶时不时搔着圆润光滑的石壁,从青石处望向荷塘,所有盛开的荷花全都会被收入眼中。

    池玉站起身,脚面忽地感觉一重。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方才盖了一件星灰色的斗篷,把它捡起后,淡淡的草药味暗涌浮上。

    池玉拿着斗篷,走近塘边,来到青石处,发现童童圆叶遮蔽的水面上竟毫无杂物飘浮其上,还能清楚地看到青虾援茎,白鲩匿波。

    这里经常有人打扫。

    池玉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青石,光润如镜,是经常有人独坐其上的痕迹。她能想象到,某人独身来此,夏日赏荷,寒冬便面对凌凌冰面捧一杯热酒,从青山承托朝日,一直坐到疏星带起晚霞。

    那人会被惜台呵斥,被从手中夺过酒杯,待惜台走后,又从袖中鬼鬼祟祟地掏出一只,倒满,不喝,只是拿着,好像如此就真能如喝了几坛烈酒一般,放浪形骸,一吐胸中的孤寂郁闷。

    池玉渐渐笑了起来,沿着塘边缓步而行,走着走着,却被一块插在地上的长木板挡了去路。池玉绕过它,微微弯腰读出上面的字:“夜奴不得惊内。”这是尹离歌的字迹,却又不太像。

    整块木板芳新依旧,因曝晒和风雨而褪色的字迹被人一遍遍地描摹过,已不复提笔者的神韵,原本弯折处的浅淡柔弱被后来人墨出暗含锋锐的静美。

    突然,身后一股清香包裹而来。池玉不惊,缓缓转身,温柔地看向身后,笑道:“夜奴。”

    手中的粥热气氤氲,被轻纱遮住的面容更添朦胧。那个灰色的长影顿住,携来的气息却不停留,比斗篷上稍浓的草药味从她玉颈两侧飘过。池玉不再注视那张模糊的脸,视线移向他的胸口,见其上簪伤沁出的血已成暗红。

    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只简单地敷了药。

    “还疼吗?”池玉轻声问道。

    灰衣人似乎颤了一下,偏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向来不喜别人看你的脸。”池玉不再抬头看他,平直着视线接过他手中的热粥,双手捧在掌心,转身朝向一塘青翠,温声道:“十四年前萧疏零落的荷塘能有今日,真是辛苦你了。多谢。”

    “十三年不见,你好像长高了许多。”池玉柔声说着,并不看他,只听见身后人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似是将心口的压抑缓解一丝。

    “确实……好久不见。”他低声道,嗓音依旧伪装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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