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索尔萨城，朱锣街。
坐落于索尔萨城主干道，朱锣街可谓是索尔萨城最热闹的街道之一，同时，这里也是索尔萨城大量一级公民的重要聚居区。
天刚蒙蒙亮，朱锣街街道两边的早点店，武器店相继开门营业。
刚一开张，店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门口挂上鲜艳的红绸与锣，灿金色的铜锣与红绸交相辉映，显现出索尔萨城一片冰冷的蓝色建筑里少有的生气。
这是朱锣街的特色。
不少居民此刻已经早起了，但他们并不忙碌，反而是沐浴着日光，在街道上穿行。
偶有出门的年轻人，背着鼓鼓囊囊的包，便是要出门远行去捕获液态柯尔矿。
这便是宋璇与梅森约定会面的地方。
她背了一个背包，里面的东西带的不多，一些干粮，两瓶水，三张一次性保护盾，以及一把以备不时之需的匕首。
匕首是她再三思索之后买的，其它武器要么很重消耗体力，要么操作难度比较高，倒不如拿一把方便携带的匕首。
“宋璇。”
朱锣街的出口处远远传来梅森唤她的声音。
那里已经站了三个人。
为首的便是梅森，今日他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整个人多了几分凛冽与冷酷，少了几分温和。
在他左手边，站着一位留着大波浪的女性，她的身量很高，但气质却不见压迫，反而看上去格外温和，见到宋璇走过来，微微向她致意。
宋璇的视线却是被右手边的大汉吸引，他留的是一个光头，因为没有头发，那道盘旋于他头上的十字纹样伤疤格外瞩目，他身高约莫两米，左臂的肌肉上纹满了张牙舞爪的刺青，刺青下的青筋暴起，而令宋璇惊讶的是他的右臂，布满黑灰相间的金属光泽，在钢铁缝隙之下还能看见里面的细小零件闪着幽光，很显然，他拥有一支机械手臂。
见宋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臂上，大汉不屑地哼了声：“没见过世面。”
“够了约克，这是我的朋友。”梅森赶紧制止了他。
“请你别介意，这个人性格就是那样，古怪不好惹，离他远一点就是了。”
那位女士也赶紧上前，向宋璇伸出手示意：“你好，我叫金潇雨。”
“宋璇。”宋璇也伸出手。
温柔的女生总会带给人天然的好感。
“诶嘿！胡啡终于到了。”大汉洪亮的嗓门打断了她们的交流。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瘦削矮小的男青年，浑身包裹在一件黑袍中，浑身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阴鸷。
他慢悠悠地走近，抬眼瞥了一眼宋璇，却没有说话。
“滴滴，检测到您有新的伙伴，需要向他们申请共享您的联系方式吗？”艾希机械地询问。
“否。”
出于对梅森的信任，她本应该选“是”，但不知为何，看见这些人，宋璇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论是约克还是胡啡，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子不寻常。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接触的人太少，才对他们产生怀疑，但在这片陌生的土地生存，还是要更警惕为好。
人齐出发，五人从朱锣街出口往目的地走去。
一路上大家各自走着，梅森凑到宋璇跟前，小声叮嘱她：“别紧张，胡啡和约克看起来凶，其实都是嘴硬心软的人。等会儿你就紧紧跟在我身后。”
他怕宋璇不信，又多补充了几句：“这索尔萨，有些地方安全，就有地方不安全。在那些不安全的地方生存的人，若不凶一点，怎么唬住人？”
“他俩都来自那里，自然沾了点当地人的秉性，熟悉了就好了。”
……
大约走了半小时，终于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相比于索尔萨城的其他地方，这里看上去有些陈旧，墙面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划痕与污渍，一看便知是由于大量的人员来往且久疏保养，留下未清理的痕迹。
道路的尽头看着像个狭窄的通道，通道前已经站了不少人，正排着队等待进入。
有的是同它们一样背着武器做任务的人，但更多的却是一些面黄肌瘦的人，他们背着厚重且廉价的巨大包裹，神情充斥着麻木与绝望。
这是哪儿？
这是这座城市的另一面。
“欢迎来到地下城关口”耳畔传来久违的电子音。
地下城？
宋璇惊讶，转身问梅森，“我们要去的是地下城？你不是说，三大城的人早就不管地下城的人，已经隔绝成另一个世界了吗？”
“没办法，液态柯尔矿的信息来源都是经有关部门检测后直接在官网上公布的，这也就意味着，谁都能知道它的消息。”
“我们实力并不算强，索尔萨城内的柯尔矿，我们跟那些人抢不过，只能跑一趟地下城。”
“虽然要支付过关的费用，但地下城的液态柯尔矿浓度一般比较高，我们也会赚不少。”梅森做出苦笑的神情。
是吗？
宋璇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别扭感，梅森说的一切话看似合理，但仿佛只是特意解释给她听的。
可是这么多天，梅森对他尽心尽力，不仅为她介绍，还为她鞍前马后。
把一个从头到尾对自己好的人贴上“心怀不轨”的标签，似乎显得自己像个白眼狼。
更何况，她也是愿意相信人们的善意的。
想了想，她还是跟随队伍走入排队的人群里。
金潇雨见她陷入沉思，走近，“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下到地下城去？”
“嗯？”
不待宋璇有过多反应，金潇雨便开口道。
“梅森那家伙对索尔萨政府深信不疑，他当然不会告诉你太多有关地下城的事。”
金潇雨收起了一贯用于伪装的温和，扯着嘴角，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你知道，这地下城里的人是怎么来的么？”
她从包裹里掏出一把小刀，食指伸进小刀的圆孔，任由小刀在指上转动。
“你应该听说过，在联邦历2185年，三大城联合发出公告，决定将城市升空，并且发布公告称，三大城的公民要在升空前去各城市政府处认证公民身份，并根据财产、技能等评价标准，重新将公民分为了三个等级。”
她顿了顿：“可是，真的只有三个等级吗？”
宋璇心中没来由地生起一丝凉意。
金潇雨的话，将那些被小心翼翼掩盖的真相一点一点残忍地撕开。
“你想想，他们花大笔价钱在空中建造出的城市，凭什么让那些他们看不起的蝼蚁登上去。”
“事实上，他们连一级公民都制定了相当高的门槛，大量达不到一级标准的居民被留在地下，他们失去了太阳，也失去了充足的能源补给，只能留在被联邦遗弃的土地上，迎接末日的到来。”
“联邦甚至切断了地下城通往三大城的上升通道，只留下下降的路，要回来，就只能花大价钱坐昂贵的跨界飞艇，可是飞艇对地下城人设置的价格近乎天价。”
金潇雨用最平静的语气，诉说着一个血泪的故事。
“早些时候嘛，联邦还在地下城设置了巡逻亭。”
“但据我听说的，由于没有法规和政府的治理，地下城的暴力事件越来越多，帮派横行，乱得不成样子了，于是联邦逐步放弃了管辖。”
宋璇望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关口。
现代、高效、便捷；与之相对应的是贫瘠、落后与绝望。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就通过这么一条窄窄的通道，保持着微薄的联系。
又或者，这些三大城人尽力想要摆脱的联系，早已深入了城市的骨髓。
金潇雨停下转动的手指，将小刀握在掌心：“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对地下城了解那么多吗？”
其实她不说，宋璇也能多少猜到一些。
“我的爷爷奶奶就是被遗弃在地下城的人。听父亲说，当年我们家庭的财产并不足以支持每一个人都注册成为一级公民。”
“于是，他们自愿把财产转让给子女，自己留在了地下城。”
说到这里，金潇雨自嘲的笑了笑。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第一印象里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神色漠然，满面讥诮。
有多少家庭能够让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成功地注册成为一级公民呢？
在这种有条件的筛选背后，必然是数不尽的离别伤痛。
“地下城在我们三大城人的心中，就是暴力、失序、野蛮与落后的代名词。”
“没有办法，在来到新的三大城后，人们也要继续生存。”
“这是个有等级的社会，各财阀家族编织了大量的幻梦，让人们努力在社会中谋求进阶的可能。可是，真的有那么轻易吗？”
真的那么轻易吗？一直以来，宋璇也想问这个问题。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像是别人为她画好的一张饼，摆在她面前了，那人指着饼对她说：吃吧，这是我赏你的。
吃吧，你看别人都没有饼，你多幸运啊。
真的那么轻易吗？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哪怕他们幸运地并没有成为那些被抛弃的人，可在新的地方，他们成为了底层中的底层。有的还能在城市角落苟延残喘挣扎一下，就在城市里找个地儿窝着。”
“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只能通过这条通道，重新回到那片被他们抛弃的地方。”
“毕竟，那些楼都还留着，好歹能凑出个住的地方不是？”
宋璇清晰的感受到，金潇雨的语气从失望，愤怒，最后转变为无奈地接受现实。
她最后意味深长地总结道：“你看，这才构成了你所见到的关口。”
“也许，这也是一个新的索尔萨，一个充满算计、弱肉强食的索尔萨。在这个地方，有人求生存，有人求名利，所有人都想不顾一切往上爬。”
“最要提防的，是人心呐......”
一旁约克似是听见了金潇雨的意有所指，嗤笑了一声：“你这娘们儿，一天到晚危言耸听吓唬别人。”
“人只要努力，抓住机遇，不就能往上走？”
在宋璇的视野盲区，他原本带着粗矿笑容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一脸阴郁地瞪着金潇雨，嘴里喃喃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