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有遗漏，张殄带人去杜家进行了一个全方面的检查，虽然后面什么都没有找到，但他对外宣称杀死林再和杜倪的是同一批人。
仅凭一张写有着两人名字的纸条。
他让陈逸川去调查岛上有没有和林再给出的信息特征相似的人，最后再逐一排查。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要再想找出新的证据几乎不可能，但是他的这一通报，又大规模的排查，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现在只差把凶手缉拿归案。
许金孔在外在的压力和林再的双重折磨下，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天晚上他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睡去，林再在窗外看着他起身穿衣，黑帽加身，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跟了过去。
许金孔穿了双雨靴，白日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地面都是湿，塑料鞋子踩在水泥地上嘎吱响，在这样狭小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明显，每隔十几米远的距离才有一盏明灯。
许金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加快脚步，频繁回头，林再贴身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他看不到林再，但是他心虚。
凌晨一点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狗在外面瞎逛，许金孔不知从那里拿了一把铁铲，紧拽在手里。
林再说他胆子小不仅是因为他每天晚上都会被吓醒，还因为，他当年太过害怕，自己重回案发现场藏了东西。
长桥下，男人汗流浃背的搬起废弃的车轮，铁铲一次次的深入土里，混杂着雨水，一米深的深坑里一把全长五十厘米的柴刀初露头角，被他用袋子包裹着。
锈迹斑斑的柴刀上有着明显的缺口，这是他当年把林再的手骨头一节节砍下来留下的。
林再在他前面看着，犹然记得，他们当年边砍他骨头边骂他的骨头可真硬啊。
他亲眼看着他把刀换了一个位置之后才离开。
他不能离杜倪身边太久，要不然会有其他鬼趁虚而入，他派了其他小鬼在她身边看着，但保不齐会有更厉害的鬼过来。
他回学校楼顶时，杜倪正在楼下在那个张殄为她扩宽的区域玩，外面不比宿舍，外面多的是孤鬼，危险系数也高。
可相对这样她也还是会更喜欢待在外面。
林再在没脚时就会跟她去海边，哪怕深知外面很危险，他也不会阻止她。
她还是和当年那样，勇敢，如初升的太阳，明明胆子小的要死，即使在被伤害了无数次后，也还是永远在不断的尝试交朋友。
她韧劲顽强，心里有着他没有的东西。
其实杜倪这人什么都不缺，父母恩爱，家庭幸福，想要什么都有，有钱有颜，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都是最漂亮的那个。
这促成了林再一直不敢直视她的理由，她太美好，身上散发出的光芒，让他想碰却又不敢碰。
是他害得她一无所有，亲人不在，就连她唯一祈求的朋友位置，他也没有当好。
他听张殄说，即使她忘了自己，也还是在等他。
他们纠缠了十年，他来来回回的鞭策自己，在黑屋里动心的少年，久久不愿放过自己分毫。
那次窗外海风无意吹起的发丝，如一把利剑在他身上最痛的位置来回割烈，照在她脸上的光，是站在门外的他不敢触及的喜欢。
林再想，放过她吧，别在纠缠了。
等这次过去，如果可以，他想在盛夏结束前，和她告别。
第二天，张殄带着人按照林再给的位置，把那把封藏了十八年的刀挖出，那把刀才真的重见天日。
现场围了很多人，好在他们提前拉了警戒线，才避免了那些不可控的危险。
人们伸张了脖子去看，看客的心态，七嘴八舌，“那孩子也是可怜，成绩那么好，真是可惜了。”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
“真是没想到啊....”
......
张殄有些沉默的把手上的白色手套根根脱下，久久不愿起身。
那个男孩，在这把刀下苦苦挣扎求生，他们把他当放在菜板上的食材剁碎，切成块，即使刀具出现了问题，也还是不能阻止他们的这一场行动。
他看人时死寂荒漠空无一物的眼睛，让张殄笑不出来，在看到刀被挖出来的瞬间，张殄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喜悦，那代表的不是真相大白，而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是人性的丑陋。
是林再。
他在看到他档案时，就已笑不出来，现在就更是笑不出来了。
陈逸川让人把刀带回去化验，他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张殄，朝他伸出手去。
陈逸川的手因为常年写报告的原因，中指的末尾端有点匾皱，坚硬。
张殄看着那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眼波流动，他眨了眨眼，很轻的扯了下嘴角，苦笑一番，然后借着陈逸川手上的劲站起身来。
陈逸川给他递了支烟，并不多言。
人群里，一个穿着白衣耳上打着耳钉的男人隐在人群里，甜腻的糖果被他嚼得稀碎，再尽数吞咽，糖果的甜味和浓重的烟味混在一起，并不好闻。
很快有人过来把他们赶走，他跟着人流离开，并不突兀，显眼。
张殄看着被遣散的人，低头点烟，“陈逸川。”
“嗯？”
“谢谢。”
陈逸川不解的向他看去，张殄望着他，给出理由，“谢谢你总是无条件的信任我。”
张殄又低头深吸了一口指上的香烟。
陈逸川看着他头顶上的发涡，笑了一下，“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有错的时候。”
“嘿。”
张殄因为他这话难得露出一个笑脸，他拍拍他的肩，两人拨开闹哄哄的人群出来，路过垃圾桶时，再把脱下的手套丢进去。
到了车上，陈逸川问他，“杜家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张殄摇头，杜家的人并不是很配合，当年杜倪的死造成不小的舆论轰动，所有人都站出来指责她的穿着多有问题，然后再把她平时的小事无限放大，纠着那些不值一提的事给她按上死了活该的罪名，老师同学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帮她说句话。
杜家的人在多年的舆论压力和寻凶未果后，已经放弃了。
他长叹一口气，指使陈逸川开车，“先回去吧，等化验结果出来再说，林再说牢里之前还有一个因为失手杀人被抓了的，我让你去查查得怎么样了。”
“这事我已经交给小李了，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好。”
两人先去吃了顿饭才回局里，小周迎面跑来，气喘吁吁，“出大事了，刚刚牢里有一个罪犯死了，好像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人。”
张殄脸色一变，这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但是又有谁能把信息传到牢里呢。
张殄很快就有了主意，“你让人去查一下近期有没有人过来探房。”他边说边往外走，没有片刻的停留，脚下生风，火急火燎的交代陈逸川，“你先进去，我去找人。”
他得快点去把林再找来。
张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小周：“殄哥这是要去找谁？”
陈逸川并不多言，只道：“不知道，我们先进去吧。”
摩托车飞驰的声音划过天际，惊起停歇在桥拦上的海鸥，现在是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张殄把油门拧到底，前胸贴近车身，头低着，深蓝色的车因为无人，一路畅通无堵。
他赶到学校的时候，杜倪躲在宿舍里，林再在楼上看着他，心有感应的飞下去。
林再跟着他进了警局，他看着躺在地上已无呼吸的人，淡然，“是他。”
张殄半插着腰，陈逸川站于身旁，两人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
法医蹲在地上鉴定李肖林的死因，最后得出自杀的结论，哪怕早就知道结果，张殄的脸色也还是不好看，陈逸川着手安排人去查他的人际关系网，又调了监控。
派出所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陈逸川的办公室里，张殄猛灌了几口水，气息并不稳，就算他们真的查出了李肖林的人际关系网，调了监控，也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可太懂那群人了。
李肖林这条路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陈逸川：“你问问他，剩下的人都在哪里。”
陈逸川的他指的是林再。
张殄侧头看向他，用下颚轻点，林再：“我只知道有一个叫许金孔，就住在海泊欧的巷子里。”
林再的态度很好，有问就答，也不拒绝闹脾气，这微微让张殄有些吃惊，这位爷平时可不会这么和睦的说话，复而他问他：“那剩下的两人呢。”
林再看着他不语，还是那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
“......”
张殄明白过来，合着他这是不待见他。
林再和张殄就好比班里高冷的学霸和调皮捣蛋话痨爱八卦不受老师待见的学生。
他慢热，不似杜倪那般自来熟。
陈逸川听不见也看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他只能通过张殄的肢体语言大概能猜得出来，张殄现在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任谁被冷漠区别对待心情都不会很好。
“他说了什么。”
陈逸川在中间有些着急的问道。
张殄：“他说他只知道一个叫许金孔的男人，就住在海泊欧。”
“没了？”
张殄摊开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没了。”
他才不会告诉陈逸川说，这鬼不乐意搭理他呢。
他也很好面子的好吧。
“你刚刚不是问他问题了吗？”
陈逸川不信，张殄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他想干嘛。
陈逸川这话一下就说到了点上，张殄像是被他抓到了辫子一般，跳脚，说话声大了先前的好几倍。
耷拉着嘴巴，脸奇臭无比，和他摆起了谱“你自己不会问他啊。”
这话好似在说谁还没有点脾气。
陈逸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恼了，明明就只是让他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陈逸川跟张殄一样，试探性的朝那个空无一人的地方看去，“林再先生？林再同学？”
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他，林再死时十八岁，现在也应该28岁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只是他死于那时候，所以模样还是当年的模样。
陈逸川即使看不到他，但他在张殄身边，听过很多关于他对鬼的描述，大概也能猜到他是什么样子。
张殄说他的睫毛是雪白的，眼睛漆黑深不见底，只有在发威时才会呈现血红色。
他查过资料，上面说，长期日晒营养不良都有可能造成睫毛变白，还有很多疾病也有。
陈逸川看过他死时的照片，照片上男孩睫毛浓密，卷翘的黑，面容祥和，平静。
他是一个痛苦的人，但陈逸川在那照片上并没有看见他的痛苦，这会让他忍不住的想要去思考，他当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接受着自己的死亡的？
是解脱吗。
还是认命。
这些都不得而知，他断不会冒昧的去问他，当你在看到自己尸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诧异，不可思议，崩溃，接受不了，悲伤，气愤，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让人好受。
陈逸川小他点，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张殄倒没什么多讲究，大着嗓门的表达内心的不满，“叫什么先生，直接叫名字就行。”
陈逸川又冲那空无一人的角落看上一眼，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两人气质相符，林再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觉得分外的熟悉亲切，好似是看到了那年胸有成竹，举棋若定的自己。
林再点头，说道：“不知道，那个男人我后来就没见过他，小的那人我并没有印象。”
张殄通过他的描述也能知道，是个不起眼的人物。
做过最过分的事，应该都被那三个人包了。
化验还要时间，陈逸川就出了警，他先是问了周围的街坊邻居知道许金孔从昨晚回来之后就没有出门。
楼上楼下也已经都被他的人包围了，现在就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几人持枪矮身前往，打着手势，他们抓人那么多年来从没失过手，结果在破门而入时，看到的只是空荡无人的房间。
许金孔跑了。
这是陈逸川接受不了的。
他气得捶墙，随即踢翻地上的垃圾，在来之前为保险起见他特意在来之前没有告知任何人地址的在车上搜了他们的手机，防的就是有人提前知道，想来一个出其不意，结果还是扑了空。
他和张殄都怀疑局里出了内鬼，要不然也不会什么事都那么凑巧。
他们又搜罗了一番，从那里出来，陈逸川心有不甘的把手机分发给他们，有人问：“陈队干嘛收我们的手机啊，平时也没这规定。”
陈逸川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抿着唇，他看着手里还有一部无人认领的手机，刚要喊人，他自己的手机倒是响了。
陈逸川接起，“喂，怎么了。”
是小周。
“陈队，我们这边收到有人举报说早上五点时，看见有人出海了。”
“......”
和岛外人不同，他们即使进不来，身体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岛内人要出去，就会七窍流血身亡。
所以岛上一直流传，只有魂魄才能出去，故而有了把尸体火化扔进海里，归还他们来世的自由的习俗。
有人过来拿手机，陈逸川瞄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张殄呢？”
“殄哥去杜家了。”
小周这般说，陈逸川嗯的一声，挂了电话。
虽然知道许金孔不顾自身安危的出岛，但陈逸川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原则。
他并没有让人出岛去追，距离许金孔出岛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如果他真的出了岛，那一个星期之后，张殄肯定就能看到他的鬼魂。
他现在只需要等。
没有人知道，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都逃不出这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