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顺在睡梦中,就听见有人来报,说外面的镖骑军突然发起进攻,而且将陂县的村民都救走了,他当即气得差点把床板锤裂,慌慌张张起身套上衣裳,就见门轰然从外面被踹开,一个长身玉面,身着银甲,眉眼透着浓浓杀意的少将军,提剑而入。
“你,你,来人啊!”
李顺哆哆嗦嗦 一屁股栽在地上,面如死灰。
顾肇熙凛凛一剑抵住他的喉咙。
李顺素占山为王,也只为活命,如今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那里管得了其他,连忙双膝跪地,颤抖着举起手: “将军饶命,我投降……投降。”
顾肇熙轻嗤一声,充满鄙夷,但还是抬手示意手下将其绑了,其他山匪见头领已擒,纷纷放下兵器,停止反抗。
外面哗啦啦一片铁器撞击地面的声音,晨雾迷蒙,天刚破晓,一场战役,已经尘埃落定。
“还得是顾领军,要不是他果断出击,杀了个措手不及,这群山匪还没那么快就降了。”
\"虽说也不是什么大战,不过能在别人的地盘,杀得这么痛快,倒还是头一遭,真看不出来,顾领军看着文绉绉的,真打起来可一点不含糊。\"
王斩他们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和兄弟们聊着。
这场战役,由于顾肇熙迅速擒拿住了山匪的头领,镖骑军这边并未有多大伤亡,还缴获了山匪的不少物资,可谓全军欢欣,士气高涨。
顾肇熙还是一贯的沉稳,匆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开始伏案处理公务。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事务繁杂,千头万绪,他必须一一处理。
窗外是一片透着青白色的黎明,山野间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肩上,纵使屋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但依旧令人觉得安宁。
角落还蹲着捆绑得严严实实的李顺,正哼哼唧唧地跪地求饶。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李顺哑着嗓子,突然幽幽笑了一声: “我认得你,你从前不叫这名。”
顾肇熙听到这话,脑子嗡地一下,渐渐放松的心蓦然缩紧,手中的笔也掉在了地上,他迅速起身,伸手关上了房门。
“是么?”转身时,顾肇熙目光阴翳,走到李顺面前。
他单膝蹲下,神色淡然,认真看着李顺,可脑中已经电光火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个遍。
李顺也抬起头,微笑着看着顾肇熙。
他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想是真的,心里顿时松了一大截,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咧嘴笑道: “早知是殿下来了,还打什么打,我等本来就是您的……”
还未说完,猛地一阵剧痛袭来,他低头一看,顾肇熙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此刻已深深插入他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你……被骗了……”
李顺瞪大双眼,未说完的话还哽在喉头,却再也说不出来,嘭地一头栽倒在地。
“顾领军。”
门外守军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而入,见李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而顾肇熙则神色恍惚,低头不住地擦拭手中血迹。
“李顺欲行刺,我已解决了。”他三言两语,便将此事解释过去。
“额,顾领军受惊了,属下这就把他抬出去。”
……
天光大亮,帐篷外的篝火已经熄灭,露出黑灰色的炭灰。
白烟缭绕,一场鏖战已经落幕,陆成霜接到消息,知道他们大获全胜,但由于诸事繁杂,顾肇熙还需留在寨子里,过后才会与她汇合。
她只得待在大后方,照顾陂县村民以及战役中受伤的兵将。
“陆护军,那帮村民又跑了几个。”
“其余的都哭哭啼啼的,吵着要走,紫荆她们开解了一番,算是暂时平息了。”
前来禀报的是这些日子一直跟在陆成霜身边的小将薛凌,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应付这一帮敏感又事多的女子,也算是难为他了。
薛凌说完这些,蹲在旁边,甚是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们遭逢大难,死里逃生,情绪起伏大实属正常,况且女子名节事大,即便她们没受辱,从土匪窝里走一遭,往后这辈子,估计都免不了闲言碎语。”
陆成霜也没有办法,只得好生劝告。
“陆护军,我明白的,只是,她们整日哭,我听着头疼。”
薛凌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稚气问道: “往后,她们怎么安排呢?”
“这……容我想想吧。”
陆成霜也没个好的打算,她们之中,各有各的情况,要是简单的把她们送回村里,似乎不太妥当,待镖骑军走后,也不知那帮可恶的族老,会怎样处置她们。
“要是顾领军在就好了,他主意多,定能有办法。”
薛凌双手抱膝,头靠在膝盖骨上,疲惫不堪道。
陆成霜也在想,要是顾肇熙这只狐狸在就好了,他必定能把这堆烂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想到顾肇熙不在,莫名有些失落。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信赖并把他当做并肩作战的战友,甚至于希望待在他身边,辅助他,维护他,令他的才华得以施展。
“女郎,可是有哪里不称意?”
夜里,她辗转反侧,怎样也睡不着,这动静引得紫荆不禁起身询问。
陆成霜暴躁起身: “哪里都不称意,这床板怎么凹凸不平,硌得慌?还有这被褥,一股臭味,周围总觉得湿漉漉的,没得令人心烦。”
“山里湿气重,这营帐的确简陋,女郎不习惯也是正常,不若我去找找,再给加床褥子垫着,许会舒适一些。”
“不用了。”一股臭味的被褥,再怎么垫都不会舒适的!
此刻,陆成霜尤为想念顾肇熙衣裳上的竹叶清香,干净、清爽,令人沉静舒服。
她蹬上鞋子,披衣走出营帐。
此刻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夜风吹着额头,令她脑目清明。
顾肇熙骗了她,如今她来找他算账,也不算奇怪吧?
她大摇大摆走进寨子,值守的兵士见到是她,先是一愣,继而纷纷让路,恭敬行礼。
“你们顾领军呢。”
旁边的守军毕恭毕敬答道: “顾领军在仓库核对物资呢,这群山匪捞到的好东西还真不少,估计得忙一宿了,陆护军是要去帮忙么,仓库就在……”
陆成霜连忙打断这名热情兵士的话: “额……我还有其他事,对了,他住哪?”
“在顶层靠右第一个房。”
“嗯。”陆成霜点点头,下巴一扬: “我去检查一下房屋住处…是否安全。”
在守兵纳闷的目光下,她背着手登上楼,并找到顾肇熙的住处,推门而入。
窗明几净,笔墨纸砚,整齐的书卷,还有一套茶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陈设虽简单却不失雅韵,处处透着顾肇熙的风格习惯,还有沁人心脾的竹叶熏香,闻着甚是舒畅。
和顾肇熙在陆府的住处一样干净、雅致,想来,最为干净和雅致的,不是屋舍,而是那个人。
陆成霜倒在松软的床榻上,背靠着锦被,感受久违的柔软舒适: “还是这里舒服。陈设布局、熏香、被褥,统统都好。 “
她面带微笑,微微闭上眼,多日的疲惫席卷而来,下一刻就进入了梦乡……
顾肇熙回来时,已是天光熹微。
忙碌了一整晚,此刻他已经疲惫不堪,本打算稍微歇息一会,却发现自己的床榻上,已经有了另外的主人,看样子,这位新主人很满意他的床褥,四仰八叉,睡得十分香甜。
“陆成霜,醒醒。”
他干哑着嗓子,轻轻叫一声,可陆成霜却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要醒的打算。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虫鸣声,他一个人在桌案边坐下,安静地喝着茶水。
那日,李顺对他说“我认得你”时,他是发自心底的慌张。
在陆府的安稳日子过久了,竟渐渐忘了,自己生来就是挟带风波之人,这一生,注定被乱世裹挟。
或许,人心深处都有怨念,在所有不公与苦难倾轧而来时,总会忍不住抱怨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旁人能恣意洒脱,而他却不能?
这种念头折磨着他,令他像浑身长满尖刺,变得自负而阴暗,可李顺的出现却暗示他,那些人和事,就在那儿等着他,他逃不掉,唯有面对,肩负起本该属于自己的使命。
他的嘴角不经意露出一抹苦笑,他其实是羡慕,并且嫉妒陆成霜的,她可以恣意妄为的活着,备受宠爱的长大,她什么都有,而他,就像阴暗角落的幽魂,披着虚伪的面具,汲汲营营,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众叛亲离。
他们之间,如同天堑的差距又何止地位身份?
他该管好自己的心了,不相干的人,也不必凭添交集了吧。
朝阳初升,一抹金色晨光从窗户倾射进来,他放下茶碗,迎着朝阳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更显孤寂。
陆成霜终于醒了,并伸了个懒腰。
他掀起帘子,走到旁边的博古架旁,抱臂靠着墙壁,见她满脸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顿觉这世道真是不公,他在外辛苦劳累了一宿,不用瞧都知道脸色有多差,而某人呢?占着他的地盘呼呼大睡,还一副气嘟嘟的样子。
他知道她气什么,但他不愿低头。
“自己没住处么?”
“有啊……可你这里更舒服。”她摇晃着腿,心情闲适且愉悦。
“舒服够了就离开吧,我还有事,恕不远送。”
陆成霜一愣,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冷意,仿佛大战结束后,他们之间又要回到从前,可已经同生死,共患难,见过他的温柔大义,又怎能如从前般与他敌对?
她没说话,沉默片刻后径自起身,手掌撑着床沿时,只稍稍借力,却神色痛苦地吸了口气。
“嘶~”
顾肇熙揉了揉眉头: “又怎么了?”
她乖巧地抬起双手,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柳眉微蹙: “手疼。”
顾肇熙这才走上前查看。
应该是那日为了将他从土堆中挖出来,手指磨破了,但看那样子,已经妥善处理过了,并无大碍。
“我受伤皆是为了你。” ,她抬起一双莹莹如星的眼眸: “你扶我起来。”
顾肇熙心里微叹,罢了,权当是还债。
走上前微微弯腰,先是帮她穿好鞋,然后起身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起身来。
“我想喝口水。”
他又走到茶几边,给那位祖宗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喝过茶水,陆成霜又指着洗漱架子: “我要洗漱。”
“陆成霜!”
“怎么?”
“别太过分。”顾肇熙咬牙切齿,可发过火后,还是红着耳根,端来盛有干净清水的面盆,蹲在她面前,用布巾将她一根根手指都细细擦干净,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创伤药,认真的为她重新上药。
“我有自己的安排,才不听你使唤。”一边上药,他还倔犟地挽尊。
陆成霜强忍着笑意,垂眸打量着他的眉眼轮廓,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温润如玉,清隽不凡,越瞧越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