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勋在下面不停催江莱。
江莱没再多停留，转身翻出窗台，双手抓绳脚蹬墙面，三两下落了地，自始至终都没再抬头看一眼。
“怎么了？”沈骁问。
“没，”江莱笑笑，“就是有点累。”
沈骁朝着窗户望去，只见怪物们纷纷来到窗前，却丝毫没有逃离的意思，只是木然地看着江莱，空无眼珠的双眸白茫茫一片，宛若积了雪。
“它们为什么不追了？”孙铭说，“全都站在窗前看着我们，像在看戏。”
“指不定憋着什么大招呢，”郑勋说，“我被它们看的浑身发毛，头儿，这墓碑敢砸吗？可别一锤子下去再砸出个什么来。”
洪展站在冬日之家仅剩的三块墓碑旁，听到郑勋的话也有些犹豫，缓缓放下抡了一半的锤子，等待沈骁的指令。
“怕什么。”沈骁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
一切好像过于顺利了。
从进入冬日之家到现在，看似危机重重，实际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太棘手的事情。
但要说对手太弱？绝对不是。
冬日之家的常客里高手云集，能轻松解决这帮人的“鬼”，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他至今没有对猎隼动手肯定不是出于仁慈，而是某种更为特殊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绕不开江莱。
直觉告诉沈骁，眼下的一切都只是开始，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这次是冬日之家，下次还不定是哪里。
等回曙光基地了，得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猎人大本营。
至于墓碑…
如果墓碑确实是“鬼”操控尸体的媒介，那说什么也要摧毁，总不能由着“鬼”继续胡作非为。
如果这三个也是掩人耳目的摆设…
“总不会把冰棘巨兽砸出来，”沈骁把苦修药剂藏在手心，“老洪，砸！”
“好的沈队！”洪展边说边抡起大锤，瞄准楔子，牟足了劲砸下去。
楔子越嵌越深，墓碑上开始出现裂缝。
洪展动作不停，锤锤到位，又稳又准。
裂缝越来越大，眼看第一块墓碑就要断成两半。
突然，蓝房子内发出阵阵闷响，一部分怪物撞破大门走了出来，然后在地面上摆出形态各异的动作：吃饭的、睡觉的、打牌的、拥抱的…
它们行动自如好似活人，与开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怪物的眼睛这次没有盯着江莱，而是全部转向沈骁。
沈骁目光一沉。
“鬼”在挑衅。
他傲慢地告知沈骁，只要他想，他可以操纵死者做一切事情，包括灭了猎隼。
他让“它们”摆出人类的动作，提醒沈骁“它们”不是怪物，是货真价实的人。
他透过怪物白茫茫的眼睛俯视沈骁，仿佛在说：逃吧，你根本赢不了我。
有一只怪物甚至走到沈骁面前，故意模仿他抽烟的样子。
沈骁一阵心烦，闭上眼不看怪物。
“咻”的一声，墨色飞刀破空而出，准准戳进怪物没有眼球的眼睛。
“沈队长，逃还是打，给个准话，”江莱说，“这场拙劣的表演该结束了。”
“我要说逃，你会服从？”
“你要敢逃，我先揍你。”
“…打可以，别打脸。”沈骁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唉，我就不该惩罚自己禁烟，现在想抽烟抽不了，搞得脑子都慢半拍，真不适应。对面的…我也不知道你尊姓大名，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
惊蛰挡在江莱前面，给了沈骁一个白眼：废话真多，打个架还要开场白。
“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压根没想过要赢你，”沈骁边说边走到第一块墓碑旁，蹲下身，用手量了量石材上的裂缝，“但该干的事情还得干。”
说完这句话，他猛然握拳，狠狠击向裂缝边缘！
咔嚓！
墓碑完全裂开，彻底断成两半！
与此同时，另外两块墓碑在毫无外力的情况下自行裂开，裂痕从石料内部快速向外扩散，前后不过两秒，墓碑竟已经碎成了渣！
沈骁头一歪，“买一送二？这我还真没想到，够大方的啊。”他拔出短刀，“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了啊！准备迎战！”
猎隼以为会面对一场硬仗，结果等了半天无事发生。
“跑了？”郑勋说，“架势拉那么大，结果是个怂货？”
洪展左手锤子右手斧，有点茫然地看着四周。
沈骁保持着防御姿态，侧头问江莱，“你不觉得奇怪吗？”
江莱一手握匕首，另一手摸了摸颈间挂着的戒指，“岂止是奇怪，简直到了诡异的程度。”
“你们快看！”孙铭喊道，“都倒了！”
蓝房子旁的怪物们像是断线的木偶，接二连三倒在地上，从它们身上冒出一团团白色的烟雾，随着烟雾增多，它们的身体也渐渐消失，远看就像干冰升华。
没有反抗和挣扎，也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危险，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它们”顺从而沉默，仓促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蓝房子里还有一些没出来的怪，它们也同样化成烟雾，烟雾钻出门窗的缝隙，徐徐上升至视野尽头，与天空融合，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郑勋喃喃道，“你们看那些烟雾，像不像灵魂啊。”
“希望他们能安息。”孙铭说，“以傀儡的形态死去，这真是最糟糕的死法了。”
洪展仰望着天空，久久没说话。
“看样子，好像真的结束了。”沈骁放下刀，“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按理说对方占上风，没有不打的道理，”江莱说，“除非…有人命令他不许打。”
“也可能是他不想打。”沈骁抬头看着白色烟雾，“还好，‘它们’总归自由了。”
“烟雾升得很高，”江莱说，“这次不用再担心消息传不到曙光基地了。”
“你还好吗？”沈骁问。
“没事，我天天和死人打交道，早习惯了。”江莱说，“人总得往前看。”
沈骁原本想问她在蓝房子二楼到底看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改口道，“冬日之家的事情应该没完，我觉得我们以后还会遇见这个‘鬼’。”
“他不来找我，我也会想办法找他，”江莱说，“不能让亵渎生命的人就这么轻易逃脱。”
“操纵死者的异能属于启示，‘鬼’肯定是守夜人。”沈骁说。
“烟花政变后，守夜人数量锐减，”江莱说，“如今还能让‘鬼’逍遥自在的地方，恐怕只有极乐岛了。”
“守夜人有多难对付，你应该比我清楚。”沈骁说，“不要想着独闯极乐岛，很危险。”
“守夜人也是人，对我来说没差别，无非是名单里多几个字的事儿。”
“名单？”
“太阳很低了，要连夜赶路吗？”江莱笑着问。
沈骁马上明白，她不想再多说了。
“不赶，歇一歇，冬日之家是没了，蓝房子还凑合能住，屋里再怎么样都比外面安全，你可以挑一张舒服的床。”沈骁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放心，没你允许，我不会进去。”
“进来也无妨，又不是没在一个屋睡过，”江莱说，“只要你不介意睡地板。”
“确实，地板宽敞。”沈骁说，“上次着实太挤。”
惊蛰疯狂甩耳朵：请赐给我一对没有听到这些话的耳朵！
沈骁笑着拍了拍大狗的屁股，“江莱，你先稍微歇会儿，然后陪我去趟地道，把那两个人拉出来埋了，我和冬日之家的老板有点交情，不能让他和他弟弟烂在那儿。”
“嗯，没问题。”江莱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没想明白，既然冬日之家有隐藏的地下室，里面有吃有喝的，那兄弟俩为什么一定要去地道避难？”
“老郑是不是给你说，地下室的机关是机密，还说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
江莱很快明白过来，“差不多。”
“你听他吹牛呢，那是冬日之家最早用来躲避无夏之年的地方，老客都知道，才不是什么秘密。”沈骁说，“反而那个地道，除了本家，应该没几个人去过。”
“亏我还信了他，这老家伙。”江莱笑道。
“…老郑还好吧，三十六岁，也没那么老？”
“我不是说他年龄，他这人吧唠唠叨叨的，总是…”江莱微微一愣，转头盯着沈骁看，“没想到啊，沈队长竟然也有年龄焦虑？”
沈骁避开江莱的眼神，“…我年富力强的，怎么会。”
“没事，老有老的好处，辈分高。”江莱拍拍沈骁的肩膀，“基地里的小年轻见到你都得说一句哥…沈哥好，多有面子。”
“…别扭。”沈骁摸出一根烟，闻了闻又放回去，“哎真难受，以前我怎么从没意识到自己烟瘾这么大的。”
“哦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卖我两盒烟呗，”江莱说，“前面引怪的时候，老郑担心我在地下室迷路，就把他攒的烟头都点了，用火光帮我标记的路线，我原本想着顺手回收了，但怪太多，我实在顾不上，打算买两盒新的还他。”
“那你亏大了，他那一整盒子烟屁股，也就最多换两三根烟，”沈骁说， “而且我的烟都很贵，你确定要从我这买？”
“不怕，我有钱。”
“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沈队长，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要那么多钱干嘛。”
“原来如此，”江莱假装惊讶，“沈队长缺的不是钱，是人。”
“哟，观察力很敏锐吗，”沈骁故意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宿舍里还有空床？”
“空床好啊，省得我去曙光还得找住处。”
“…玩笑归玩笑，曙光不比洞穴，到时候你可不能随便乱跑，具体住处我会给你安排。”
“没开玩笑，我真打算住你那儿。”
“别闹，老郑也在我屋里住着呢，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我如果住在其他地方，沈队长晚上睡得着？”
“你若真住我那儿，我才是彻底别想睡了。”
“没事，我可以给你开点安神的药，”江莱边说边往地道走，“保你睡到无夏之年结束都不会醒。”
沈骁跟在江莱身后，“这么着急让我长眠啊，你就不怕唔…”
听到沈骁声音不对，江莱脚步一顿，猛地回头，脸都变了色——
沈骁的小腿上，明晃晃的插了一把尖刀！
而持刀的手，竟然是从地底伸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