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有着人的模样，它们面孔各异，头发变成灰蓝色，眼内白茫茫一片，指甲长出冰刺，全身不停向外冒着寒气。
简直像是低配版的冰棘巨兽。
怪物们缓慢前行，接二连三爬上房顶，它们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依次在每个人身上短暂停留。
突然，像是得到某种指令一般，怪物们齐刷刷停下脚步，用同样的姿势望着同一个方向：江莱。
“真是找你的，”沈骁看了江莱一眼，“熟人？”
“我没头绪。”江莱说，“操控死者是对生命的亵渎，无论对方是谁，都不可原谅。”
郑勋朝着怪物看去，叹了口气，“唉，原先没注意，现在看过去，还真有不少熟面孔啊，都是冬日之家的常客。”
“如果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心里还好受点。”孙铭说，“现在知道了，哪还忍心下手。”
“我们不杀它们，它们会杀我们，”洪展说，“而且，它们已经不能算人类了。”
“道理我懂，但…”孙铭把头转向一边，不忍再看那些面孔。
“小子，死亡已是定数，我们无法阻止。”郑勋说。
“两个选项，”沈骁说，“第一，引开怪物，逃离冬日之家，这个不难。第二，引开怪物，摧毁所有墓碑后，逃离冬日之家，这个有点难。”
“既然知道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没有人愿意死后沦为傀儡。”郑勋说，“我选二。”
“比起直接逃走，我更想让他们得以安息。”孙铭说，“选二。”
“我也选二。”洪展说。
江莱伸出两个手指头，“二。”
“很好，猎隼第不知道多少次投票，依旧全票通过，依旧选择了更难的选项。”沈骁说，“眼下有两件事要做，引走怪物和摧毁墓碑，引走怪物好说，主要问题是墓碑，摧毁难度未知，摧毁后的影响也未知。”
“我记得老洪以前是矿工，应该每天都和石头打交道，”江莱说，“那些墓碑高高低低的，颜色和材质好像不太一样，老洪你能看出差别吗？”
“绝大多数都是劣质石料，锤几下就会裂开，”洪展指着蓝房子南边的三个墓碑，“那三个…我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石材，但应该很坚硬，不好搞。”
“还真是啊，”郑勋说，“其他墓碑看上去都灰扑扑的，像是随手抓来的一样，唯独南边那一排，做工精细用料上乘，肯定很贵！”
“感慨也换个时候，”沈骁说，“老洪，那三个特殊的墓碑，你有办法吗？”
“我们没有大型机械，但可以用传统的开凿办法，”洪展说，“往石块里打铁楔子，把石头涨裂。”
“复杂吗？”沈骁问。
“不复杂，但需要点时间，”洪展答道，“我的老本行，可以交给我。”
“墓碑很多，得在太阳下山之前解决掉，不然我们还得分个人出来对付夜间的敌人，”江莱说，“没时间纠结了，分工合作吧，我去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好，”沈骁说，“我带着老洪去摧毁墓碑，孙铭站在房顶望风，等怪物都进去了立马锁门，必要的时候远程支援。”
惊蛰摇着尾巴：我呢我呢！
“乖乖跟着孙铭，”沈骁说，“待命。”
大狗脸一垮：又不带我玩。
“我干啥？”郑勋问。
“老郑你跟我走，”江莱说，“它们数量太多，房顶撑不住的，我俩要想办法把它们都引入蓝房子里，尽量让外面一只不留，给老洪摧毁墓碑争取时间，你熟悉里面构造，在前面给我带路。”
“这活儿简单，”郑勋说，“我们从一楼正门进，从二楼窗户出，保证不走回头路。”
“嗯，我俩的任务是引怪，只要确保它们注意力在我们身上就行，中途能不打就不打，打也不能打死，”江莱收起匕首，“万一死了会在墓碑重生，到头来白费功夫。”
“我懂，就和放风筝一样，线紧放线，线松收线，”郑勋也把砍刀收起来，“这些家伙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好搞定。”
“不要掉以轻心，敌人在暗处，指不定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大礼。”沈骁说，“目前还不能确定破坏墓碑会造成的影响，大家保持警惕，安全第一。”
“引怪需要点时间，沈队长稍安毋躁，”江莱走向怪物，“老郑，你想办法进屋，到下面给我开门。”
郑勋二话不说钻进烟囱。
江莱：“……”
“逃票专业户，习惯就好。”沈骁说，“江莱，一切小心。”
“大家都要小心。”江莱闪到怪物面前，故意在原地停了几秒，然后从房顶一跃而下。
怪物的目光跟随着江莱，如同看见饵料的鱼般一拥而上，江莱带着它们绕着蓝房子兜圈，确定房顶上的怪都回到平地，墓碑下也再没有重生的怪物后大喊一声：“开门！”
蓝房子正面的大门应声而开，郑勋站在门后吆喝道：“迎客喽——”
江莱在门口停了停，等怪物跟上来的间隙看了郑勋一眼，“特意在脸上涂满炉灰迎客的，我第一次见。”
“炉灰可是生活的象征，”郑勋抹了一把脸，“前面右转是餐厅，我去把桌椅都挪开，给‘客人’们开道。”
江莱应了一声，等到门厅陆续被怪物挤满后才缓步走向食堂，她始终和怪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让怪物能看见她又碰不到她，只能紧紧跟在她身后，一个接一个涌入蓝房子。
一楼眼看着要被怪物塞满。
“比预想的数量要多，”江莱坐在窗台上数人头，“惨遭毒手的应该不止冬日之家，还包括所有可能把消息传给曙光基地的路人。”
“还好冬日之家够大，不然装不下这么多…怪物？尸体？人？随便什么吧。”郑勋蹲在楼梯上，对着扶手栏杆一顿敲敲打打，“妹子，听我一句，别把这事儿归结到自己身上，说不定只是巧合呢？就算不是巧合，能做出这种变态事情的人，他本身也不是啥好东西，作恶的是他，该付出代价的也是他，与你无关的。”
“谢谢你啊老郑。”江莱笑了笑，“放心，我看得开，不然活不到今天。”
“年纪轻轻的，说话别这么沧桑，啥也没活着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郑勋突然眼睛一亮，“嘿，找到了！”
江莱微微一愣，“什么？”
“有句老话，你看见的只是你看见的，”郑勋双手抓住他面前的栏杆，“看好了啊，别眨眼！”说罢将栏杆使劲一掰。
伴随着机械齿轮摩擦的声音，楼梯开始向一侧移动，原本被楼梯占据的位置竟然藏着通往地下的暗门！
江莱面露惊讶，“可以啊老郑，不愧是这儿的常客，对蓝房子的构造了如指掌。”
“冬日之家光是储藏间就有好几个，还有几个安全屋，只不过都在地下室，”郑勋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这都是机密，一般人我可不会说。”
“既然是机密，你怎么知道的？”江莱从窗台上跳下来，“老板好心告诉你的？”
“根本不需要，这种小机关，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郑勋摆摆手，“都是当年我玩剩下的。”
“这技能太实用了，有空教教我。”江莱拉开暗门，“老郑，地下室我自己去就行，你到二楼等我，我很快就来。”
郑勋走了几步又绕回来，“不行，地下分叉路多，有几个地方还有陷阱，保险起见还是我带你去吧，省得头儿又唠叨我。”
“地下室进出一个门，出来的速度得够快才能不被怪物围住，你腿脚不方便，容易陷怪堆里。”
“那…要不这样，我先下去给你标记路线，大概两三分钟，能坚持吗？”
江莱看着逐渐靠近的怪物，“一分半。”
郑勋脸一抽，“这不为难老年人吗！”
“一分二十五秒。”江莱淡定地说。
“…你和沈骁真是天生一对！”郑勋骂骂咧咧进了地下室。
沈骁突然打了个喷嚏。
“沈队，这活儿粉尘大，你找个东西挡住口鼻。”洪展满面红光，袖子撸的老高，大胡子用围兜围着，正专心致志地用手锤在无名墓碑上打楔子。
“无妨，这是最后一个普通墓碑。”沈骁揉了揉鼻子，“老洪，你到底是怎么把铁楔子打成一条直线的？”
洪展停下手中的活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顺着石头纹路打，像这里就可以，不能硬打，费力气，也容易受伤。”
“真是术业有专攻，换做我肯定早打歪了。”沈骁看洪展半天没有动的意思，赶忙说，“我就问问，你继续。”
洪展点点头，继续打楔子。
沈骁瞧着附近碎了一地的石块，嘟囔道，“普通的已经全打碎了，这些怪物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洪展再次停下手，看着沈骁摇摇头。
“…没事，你继续干，不用理我。”沈骁说，“我自言自语呢。”
“好的沈队。”
沈骁没再打扰洪展，他抬头看向二楼，在窗前看到了江莱的身影。
她缓缓后退，引着怪物走向自己，中途时不时往下看一眼，刚好撞上沈骁的目光。
沈骁指了指碎掉的墓碑，比划了个“十六”，摊了摊手：普通墓碑，十六个全打碎，没用。
他以为江莱会直接打开窗户和他交流，没想到她竟然停在窗边，也学着他开始打手势。
她先用手比划了个“二十”，紧跟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身体倾向一边又站直，耸了耸肩：打倒二十个，原地复活。
沈骁恍然大悟，难怪打碎普通墓碑没效果，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特殊墓碑才是操控死者的关键。
沈骁还想多问两句怪物的事儿，江莱却一闪没了影。
另外一个窗户被推开，郑勋探出脑袋大喊道：“关门！准备收网！”
正门方向响起孙铭的声音：“门锁好唔…惊蛰你好重…从我身上起来…”
“沈队，我这边也准备完毕，”洪展把手锤换成大锤，“楔子全都打好了，接下来只要对准楔子敲下去，石块自然会裂开。”
沈骁点头道，“好，一切就绪，人齐了就开工。”
孙铭和惊蛰很快和沈骁汇合，郑勋从窗户甩下一条绳子，喊着让江莱先下。
“你先，”江莱和怪物大军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五米，“有我在它们安分些，我要先下去了，保不齐它们会发什么疯。”
“…让女孩殿后真别扭，”郑勋摇摇头，“算了，这种时候逞能没啥意思，那我先下了啊。”
“好好好，你说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唠唠叨叨的，像个…”
郑勋身体已经翻了出去，刚准备顺着绳子溜下楼，谁知江莱话说一半没了音，吓得他赶忙刹车，大声问，“咋了？”
“没事，”江莱伸出脑袋笑了笑，“咬着舌头了。”
“…一惊一乍的。”郑勋说，“你快点，别墨迹。”
“嗯，马上来。”江莱话语间带着笑意，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她打量着怪物们，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就在刚才，它们的眼里竟然滑下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