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身材纤细的女生，直接冲撞带来的力度也不小。

    被撞的人趔趄了下，随即很快稳住身形，退后一步，双手抱臂交叉于胸前，与林霜染拉开距离，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你——”

    “对不起啊，这里光线不太好我没看到——”

    林霜染连忙道歉，但她立刻察觉到，这声音正是洛寒川的。她抬头看对方的脸——果真是他。

    林霜染深吸口气，平息因疾跑加速的心跳和微喘的呼吸，抚了抚衣服的褶皱，抬手理好耳畔的发丝，气息平稳地对他说：“学长您好，我叫林霜染，双木林，寒霜的霜，层林尽染的染。您今天的分享让我受益良多，也让我对景立大学充满了向往。可以请您留个联系方式吗？有关景立的问题，我想您一定会不吝解答的。”

    光线晦暗的后台，视野不算很好，洛寒川镜框后的眼睛微眯了下，目光集中在林霜染身上。

    面前的女生身姿挺拔，彬彬有礼，巴掌大小的脸上还有些婴儿感，小巧挺拔的鼻子下，唇线微抿，暴露了她此刻的故作镇定。一双杏眼正定睛看他，双眸明亮澄澈。

    他神情微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她找了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薄唇轻启，问她：“林霜染？你今年高二？文科生？”

    林霜染点头回答：“刚上高二，才分完科。”

    “那你想报景大什么专业？”

    林霜染闻言一愣，她还从未想过自己要学什么专业，她听见洛寒川继续说：

    “170XXXXXXXX。”他顿了顿说，“不过，善意提醒，你不妨先想清楚以后想学什么，再考虑要不要考景大。”

    林霜染反应过来，一边在心里默记，一边露出标准八齿笑：“谢谢洛学长，您放心，我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她本想再问几句，洛寒川的手机频频震动，他抬手看了眼屏幕，对她说：“那今天先这样。”

    林霜染目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她转身往回，脚底一滞，似是踩到了什么。她俯身捡起地上的东西，略有些重量，似乎是一支钢笔。

    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在讲台上，洛寒川低头写字的画面。

    ——这是他的笔？

    林霜染往洛寒川离去的方向追去。后台连着回廊，沿着回廊一直走就到了学校正门。她穿过回廊都没看到洛寒川。

    趁还记得号码，她在掌心写下那串数字。她看了看那排墨黑的印记，往教学楼走去。

    洛寒川走出校门，终于想起那双杏眼为何会让他觉得熟悉。

    之前是见过的。

    那时对她的样貌没有印象，却记得那双眼睛。

    来之前他把车停在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然后步行进的校门。他拿车钥匙时，摸了摸兜里的钢笔，却摸了个空。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虽然是他常用的笔，也并非会回头去找。

    洛寒川按下车钥匙，准备打开车门，一位老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洛寒川？”

    老者一身布衫一双布鞋，头发花白，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双眼依然炯炯有神，他手上提着刚买的菜，和善地笑着跟洛寒川打招呼：“几年没见，已经是大人了，今天是回学校做分享交流吗？”

    “是的，张老师。”洛寒川颔首，问道，“您身体还好吗？”

    张老师笑道：“哎哟，一把老骨头咯，不过现在不用带班教书了，还是松泛了不少。我听说，你保送的景大？”

    洛寒川点头：“是的，刚好符合条件，就申请了。”

    “哈哈哈，我就说你是个好苗子。我记得那时你转学到嘉沐，就在我班上，虽然话不多，但是很聪明，即便国内外的教学内容有差异，你还是能跟上老师的进度。可没多久你就休了学，后来我病退了，听其他老师说过了一年你才继续回来念书的。”

    “那时候，幸亏遇到很多跟您一样的老师，一直积极地引导我，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洛寒川推了推眼镜，说道。

    张老师微微点头，又轻叹口气：“你啊，可以多笑笑嘛，年纪轻轻就老冷着这么一张脸，小姑娘都被你给吓跑了。谈女朋友了吗？”

    “没……有。”

    “趁年轻，多出去玩玩，多接触接触不同的人，这个世界，可比你想的有意思。年轻人，千万不要自苦。”张老师抬手，轻拍了拍洛寒川的肩，便要继续往前走。

    “张老师您去哪，我送您一程吧。”洛寒川在他身后说道。

    老者挥了挥手，头也没回：“不用啦，几步路走走就到了。忙你的去吧。”

    季夏的阳光斜照在少年身上，他的影子在地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随身离去。

    走回教室，老师已经在讲课了。

    林霜染在门口打完报告，班主任点头，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树隙照在课本上，投下斑驳的、透亮的光影，也在她眼里印出片片光亮。林霜染走了会神，恍然想起那只笔，从口袋里拿出来细细端详。

    这笔的身子胖乎乎的，通体银白，带着丝状条纹，笔帽上端有组英文：LAMY。看着是支钢笔，握在手中有些分量。她摘下笔帽，随意在草稿上写了几笔，出墨流畅，纸上留下墨色笔迹。

    ——他在讲台上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支笔吧。

    林霜染正想着，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你干嘛呢？上课走神小心被老师逮住哦！

    她刚想回，老师已走回讲台站定，说道：“同学们，上周的考试结果出来了，文理分班的结果也出来了。一会儿学习委员把卷子发给大家，你们看看自己都做错了哪些题，好好理一理。班长，上来贴一下分班名单，每个人找到自己的班级后，中午收拾下东西，下午换教室。”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班里瞬间炸开了锅。

    徐歆怡立马转过头，紧张地抓住林霜染的手：“染染，我们肯定在一个班的，对吧？”

    林霜染被她感染得也有些紧张：“肯定在……”

    邓云筠一脸慌张地转过来：“老天保佑，我们一定要在一个班，阿弥陀佛！阿门！”

    下课铃适时响起，班长在黑板旁贴好名单，同学们一下都围了过去，林霜染也被徐歆怡拉着也挤了过去。

    徐歆怡奋力挤进内圈，在名单上捕捉她们的名字，邓云筠站在外围挽住林霜染，焦急地握着双手，林霜染留意着人群中的徐歆怡，担心她被人撞着。

    徐歆怡一脸沮丧地挤出来。

    邓云筠赶紧迎了上去，拉住她问道：“怎么了？你这表情，别吓我啊，我们是不是在一个班？”

    看着她的表情，林霜染心里有了些猜测，试探着问：“歆怡，我们没在一个班，对吗？”

    徐歆怡点点头，黯然地说：“我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我们没被分在一个班，染染你在3班，我和云筠在5班。”

    “啊，那不是染染会和我们分开？”邓云筠音调陡然提高，惹得近处的好几个同学回过头来。

    “嗯……而且照现在的班级位置看，3班在3楼、5班在4楼……”

    “怎么办，我不想和染染分开……”

    林霜染抿抿唇，一手拉一个地往身边带，安慰道：“没关系的，就算你们在楼上我在楼下，还是有很多机会见面啊，课间操、下课后，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的，对吧？”

    邓云筠没忍住，一下抱住她，带着哭腔说：“可是染染，我还是不想和你分开……”

    林霜染揉揉她的头，安慰道：“都是高中生了，怎么还哭鼻子，小心歆怡取笑你哦。”

    下午，三人回到教室。

    有的同学已经收拾好，书本堆在桌下的箱子里，原本乱七八糟的桌面变得干净整洁。以往乱糟糟的、堆满物品的教室今天倒显得有些空旷，离别的氛围逐渐在教室里弥漫着。

    “这，也没到毕业的时候，怎么突然很伤感。”徐歆怡环顾了一圈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是啊，大家做了一年的同学，虽然时间不长，还是有感情的吧。”邓云筠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林霜染没说话，她将独自前往新的班级，认识新的同学，虽然可能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但好朋友没和她在一个班。她的东西不多，很快整理完，徐歆怡和邓云筠也整理好各自的书本物品。

    “那……染染，我和云筠先上去咯？”

    “嗯嗯，你俩快去吧，赶紧占个喜欢的座位去。”

    徐歆怡和邓云筠点点头，抱着东西出了教室。

    林霜染也抱着自己的一箱东西去了隔壁。教室里没有老师，有人在安静收拾书本打扫课桌，有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有她熟悉的面孔，但更多的是陌生。

    林霜染习惯性地靠窗。

    这个位置窗外的风景和之前不太一样，壮实枝干上笼罩着茂密树冠，投下更浓密的阴凉。窗外是一眼能望尽的操场。

    “嘿！”有人在身后拍她的右肩，林霜染回头。

    那人冲她笑得灿烂，是夏屿阳：“你也在这个班？没想到最后两年还能和校花同班，生活真是处处有惊喜。”

    “嗯——”林霜染故意拿腔拿调地回他，“这的确是你的荣幸，夏屿阳同学，我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他笑道：“刚和他们在后面呢。”他指了指后排的几个男生，他们笑着朝林霜染挥了挥手，其中两个走了过来。

    “林霜染，久仰大名啊，我是杨沛，和老夏从小一起长大的。”

    夏屿阳又指了指另一个男生，介绍道，“他叫余安，我们仨一个乐队的。”

    叫杨沛的男生个子很高，头发剃得短短的，看着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像个老大哥。余安话很少，只冲林霜染略点了下头，他头发及肩，长刘海遮了大半张脸，也不知道这造型怎么躲过教导主任的。

    “你们好，你们也在这个班吗？”

    “没，他们送我过来的，他俩在一个班。”

    “送你？”林霜染抓住关键词，不禁莞尔。

    夏屿阳看着面前眼尾弯弯的林霜染，一时没移开视线，挠了挠头：“不是这个意思，他们跟着我过来的……”

    林霜染转过身去，笑着打断他：“好了好了，不用解释了。”

    晚上到家，林霜染在门口就听到父亲的声音：“染染回来了？还吃点什么吗？”

    “不用啦，我吃得可饱了。爸，这次出差提前结束了？”久违地听见父亲的声音，林霜染迫不及待地换好鞋往客厅走。

    母亲坐在餐桌旁刷手机，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父亲正在吃饭。她走到母亲对面坐下。

    “嗯，刚回来，晚上有事还得出去一趟。你们不用等我，晚上早点休息。”

    “知道了。”母亲淡淡回了句，起身拿了水壶添完水，继续回她的语音，“哎呀，今天最后那一把如果不是她先放了你，我还能多赢一点呢。”

    林霜染想起今天分班的事，开口道：“爸，我们文理分科了，我选了文科，今天换了教室了。”

    “唔，那班主任也换了吗？”父亲喝了水，切着一块牛排，问她。

    “换了，不是之前的老师了。”林霜染略一停顿，说道，“爸，我想考景立大学。”

    “新班主任怎么样？男的女的？新班级还习惯吗？哪天爸爸去拜访一下。”林父顿一顿，接着说，“景大？哪个景大？黎州的景大吗？”

    “对。就是黎州的景大，我想离家近嘛……”

    “景大作为你的目标确实不错。”父亲放下刀叉，拿起餐布拭过嘴角，“染染，现在离你高考的时间还长，你可以多看些学校，如果你决定了要考哪所学校，爸爸会全力支持你的。”

    “你现在除了学习，其他的都不用管。零花钱还有吗？爸爸虽然经常不在家，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放心啦，如果有事我会第一时间跟你们说的。”林霜染看了看坐在对面一直看手机的母亲，笑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右手插兜，握住那支钢笔，手心的温度让笔身逐渐温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