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十二月。

    嘉沐中学有个传统，每隔两年会举办一次校庆晚会，校庆不仅于学校是件大事，于学生们更是一件参与度和讨论度都很高的事。今年恰逢嘉沐建校百年，所以筹备工作早早地提上了日程。

    每个年级准备一个团体节目，还有跨年级节目和个人才艺表演。今年不是林霜染第一次参加校庆晚会的表演，却是她第一次作为主角参演。

    林霜染所在的初三准备的是一场歌舞剧，但主演需要从报名的竞演者中选出。林霜染曾练过数年舞蹈，即便后来没再继续，功底还是在的。她从竞演中险胜，获得了这次表演机会。

    为了这个节目，参演人员提前数月开始排练，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林霜染都熟稔于心，做好了万全准备只等上台。

    但在晚会表演当晚，她换演出服的时候发现拉链居然坏了，裙边还有好几处破损。明明之前试穿的时候是完好无损的。

    这条裙子是为表演特意定做的，一时间根本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眼看着就要上台，编舞老师急得直打转，看着林霜染欲言又止，但怎么也压不住眼里泄出的责备之意。

    林霜染虽然觉得不对劲，可当下也没有头绪，解决演出服问题才是当务之急。她抓起裙子往化妆室外走，匆匆忙忙地差点撞上别人。

    “你是林霜染？”

    她刚准备道歉，就听到了提问的男声。

    抬头一看，是一张有些熟悉、骨相优越的脸，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和这严冬一样冰冷。

    有女生轻笑了下，温柔的声线：“寒川，还是我来吧。”

    洛寒川侧身，一个穿着旗袍、弱柳扶风的女生走上前来，对她说：“霜染学妹你好，我是缪缨，是你的裙子坏了吧？”

    林霜染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回道：“对，本来是今晚上台要穿的，但是拉链和裙边都……”

    缪缨轻柔地将手中的裙子递给林霜染：“那你试试这条，这是我之前从舞蹈室里借来的舞裙，你应该可以穿的，只是舞台效果可能没有原本那条那么好哦。”

    林霜染刚打算接，编舞老师一把抢先，提起裙子冲林霜染比了比，又翻看了几圈，才递给她：“应该是合身的，快去试试。”

    林霜染也不再多说，提着裙子去了更衣室。

    ——洛寒川、缪缨。

    她边换衣服边在脑海中回忆这两个名字，觉得十分熟悉。

    想起来了。她看过晚会的节目单，主持人那栏写着他们的名字。仔细回忆的话，以前也听过关于洛寒川的传闻。

    传闻里说，高中部有个家世优越、相貌出众、成绩拔尖的洛学长，很多本校的、外校的女生慕名而来，也有不少胆子大的给他递情书，但都没有了下文。

    直到缪缨的出现，洛寒川的追求者才少了些，而大家好像也默认缪缨就是他的女朋友。

    林霜染轻按了下屏幕，点击保存图片。再回到群聊界面，此时已经弹出好几条消息。

    邓云筠：“他就是洛寒川啊？妈呀，这长相也太优越了吧？！我突然理解为什么说他是传奇人物了！（星星眼）”

    徐歆怡：“是啊，光这长相就够抢眼了，成绩还很好，听说当年是保送的。”

    邓云筠：“这就是‘天选之子’吧？我有机会近距离看他一眼吗？”

    林霜染：“应该可以吧。”

    徐歆怡：“哈哈，下周他们不就回来了吗？到时候看咱们能坐前排不。”

    关掉手机屏幕，林霜染与夏屿阳道了别，回到临江花园的家中。

    这套跃层是林霜染上初中前父亲买的，母亲起初属意的并非这套，但因为父亲很喜欢，所以还是买了下来。

    客厅和厨房在一层，她的卧室在二层。

    母亲果然不在家，阿姨已经离开了，备好的饭菜整齐地摆放着。换好拖鞋放下书包后，林霜染倒了杯温水，习惯性地打开音响播放，再回到餐桌吃饭。

    悠扬舒缓的钢琴曲慢慢把空寂的房间填满。

    她拿起手机，想看看父母有没有发消息。父亲会每天定时定点地叮嘱她好好吃饭、认真听课，林霜染拍了张晚饭的照片，发给了父亲。母亲有条和往常一样的消息，说自己会晚点回来，让她先吃饭不必等。

    林霜染回复“好”。她翻了翻记录，每天几乎都是同样的对话。

    她夹起一块炸得金黄裹着酱汁的咕咾肉，慢慢地嚼着，点开了网页。搜索“洛寒川”，还真有几条新闻和他有关，是他们那届保送人员的公示名单。

    她继续翻了翻，保送的景大，国内综合排名第一的大学。

    除此之外，没有和他相关的内容了。

    新的一周，开学典礼。

    今天全员穿校服，进校门时只见一片蓝白色的海洋。林霜染也早早地到了学校。

    九点半整开学典礼正式开始。校长在台上念着冗长的发言稿，礼堂明亮的灯光照在每个学生脸上，大多数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整齐划一的掌声。

    林霜染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她昨晚实在没有休息好，夜里不知道几点，传来母亲回到家开门关门的声响，似乎还有打电话的细碎声音，再加上一直做梦，早上起来时很是疲惫。

    又是一阵掌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今年，我们特别邀请了优秀毕业生回来分享学习经验。他们曾和你们一样，也是嘉沐的一员，现在的他们，在自己心仪的、理想的大学里求学，今后，他们还会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继续前行，希望今天他们的到来，能让大家有所收获，带给大家非凡的启示。下面，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的到来！”

    徐歆怡用手肘轻撞了下林霜染，再次唤回她游离的神志：“染染、染染，别打瞌睡啦，他们来了。”

    热烈的掌声之后，一行青年走上讲台，依次落座。

    一共六个人，三个女生三个男生，分别就读于国内外各大名校，脸上的神情虽然不一，但都隐隐透出怡然自得、意气风发的神气。

    年少得志，大抵都是如此的。

    林霜染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随后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

    此时，徐歆怡也悄悄凑过来对她说：“右手边第二个，就是他了。”

    林霜染颔首，视线没从他身上离开。

    坐在讲台上的洛寒川不同于照片中所见，他带了金丝眼镜，压了压“混血”气，添了些正经书生气。他穿着白色衬衫，微低着头，自然光泽的黑发，发顶在灯光照耀下泛着些微的棕。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好看的锁骨。

    除了最开始落座的时候，他一直没看台下，右手执笔断断续续地写着什么，注意力似乎都聚集在他眼前。

    第一位学姐正在发言。

    坐在台上的青年们除了他，看起来都带着股拼劲儿、狠劲儿，他在他们之中有着奇异的不协调。他看起来既醒目、又疏离。

    因为他的出现，台下不间断地有窸窣的交谈声，很多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他，曾经听闻的人物再度近距离地出现在眼前，话题度当然很高。徐歆怡原本也想和林霜染讨论讨论，但见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便转头和邓云筠讨论了。

    “大家好，我是洛寒川。”

    温润清雅的男声通过话筒漾开，像一滴雨不经意落在湖心，礼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很高兴收到母校的邀请，让我有这个特别的机会，与正值青春的各位坐在一起交流。时隔两年回来，的确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

    洛寒川合上钢笔，曲起食指提了提镜框，平静地注视着台下。

    “我也曾和你们一样，坐在台下，满怀期待和好奇，听前辈们讲他们的故事。如今时光荏苒，换我在这里跟你们讲我的故事，看来我已不再是昔日的‘懵懂少年’。”

    他浅提嘴角，然后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

    台下传来轻轻笑声，原本庄重的氛围顿时化作一片松弛。

    林霜染觉得，今天在台上的他，和之前在台下遇到的他，不太一样。

    “刚收到邀请的时候，我很犹豫是否要答应。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做过类似的经验分享，另一方面则是，我当年是被保送的，所以严格来讲，我并没有参加那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

    洛寒川投下视线，目光平和，似乎什么都没看，又似乎一切都在他眼中。林霜染自然地追随着他的视线。当然，不光是她，很多人都和她一样，追随着他的视线，希望能和他对视。

    “但后来我想了想，在这段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里，这段你们正在经历的时光，除了最后那场考试，或许还有很多其他的经验能同各位分享。”

    他的视线扫过来，似蜻蜓点水一般，林霜染觉得他看到了自己。

    他在台上侃侃而谈，不时让台下听众轻松一笑。他的脸上偶尔也会浮上浅浅笑意，但消散得很快。林霜染注意到，他笑的时候，左颊隐有一枚酒窝。

    分享会很快结束。

    在老师的组织下，学生们纷纷起身离开，林霜染也站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跟着离开。

    徐歆怡和邓云筠过来叫她：“染染，走吧，他们都是自由的大学生，咱们还得回去上课呢。”

    林霜染看向讲台，其他的分享者业已退场，唯有洛寒川被几位学妹围在了中间。

    她立时做了决定。

    “我肚子不舒服，得去趟医务室。你们先回去吧，如果老师问起，记得帮我请假。”

    “好吧，你赶紧去医务室哦，老师那边交给我们。”

    林霜染捂着肚子点点头，看着徐歆怡和邓云筠离开礼堂，再回头时，台上的女生们都走完了，洛寒川也不见了。

    她赶紧跑上讲台，沿着他们退场的方向找去。

    这期间她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自己可以再近距离地看他一次，既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是为了胜负欲。

    林霜染自负颇高，也一向被周围的人夸赞惯了，无论她外在表现如何，内里的她是很骄傲的。

    他不是很好看吗？不是很完美吗？我倒想看看。

    台后没有开灯，幕布重重，影影绰绰的，只能借台前的光看清脚下的路。也正因此，她没有看见幕布旁的人，直冲冲地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