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只猫

    顾弋的逗弄是张弛有度的,可能这也是任鉴温没把他拉进黑名单的原因之一。

    譬如此刻,他不会笑话她关于洗衣液发言的窘迫和词穷,而是认认真真地回答,比在高考卷子上作答还来的认真:“一个日本牌子的洗衣凝珠,没记错的话是叫HaruKo吧。”

    任鉴温在心里默默记下,一边听身旁的年轻人继续说:“我妈爱用。从小洗干净的衣服好像都是这个味儿的。”

    “所以后来自己搬出去住,也会买这个牌子的洗衣凝珠。”

    女生弯着眼睛,有些羡慕道:“是妈妈的味道。”

    很久没有听过类似的描述,顾弋被这个词组困住了几秒。

    反应过来后,遂开玩笑:“以前写类似题目的命题作文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么个好素材呢。”

    啊,命题作文。

    妈妈的味道?

    虽然任鉴温在国内就学经历少,但听起来像是初中作文会有的题目。

    日常又接地气的谈话内容让她整个人松弛下来。

    她小幅度地晃着腿,努了努嘴道:“啊,还好以前没遇到过这个题目的作文,不然就讨厌了。”

    她身上似乎没能留下任何和妈妈有关的味道。

    “我妈……她应该从小到大都没自己洗过衣服。”任鉴温缓缓道。

    “……那不是很爽吗?”顾弋评价。

    任鉴温再度点头:“就是很爽啊。”

    “那也应该是你妈妈比较幸福吧?”顾弋道。

    “她应该是蛮开心的。”任鉴温站在自己母亲角度想了想,也赞同这个说法,“她很爱读书,也一直在读书。生我的时候博士在读,生完后继续学业。在接下来又读了二硕、三硕和再一个博士。”

    ……Crazy。

    顾弋脑子里第一反应蹦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估计换了任何人都会和他一个反应。

    “那和我爸挺像的。”顾弋头一次在任鉴温面前提起自己的家长,“都是为了自己所爱陷入疯狂的人。”

    以前任鉴温总觉得母亲对她的爱被学术瓜分掉了。

    后来又想,会不会家长对孩子,母亲对宝宝未必就是天生有爱的?

    而是在“愿意”的前提下,一点一点学着爱小孩的。

    她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这些难过事儿,尤其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在她童年及少年时代,最需要母亲关怀的时候,她都固执地自我分解这些情绪和感受。

    现在这些已经不再是“不能告诉别人”或者“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的事情了,因为已经过去很久,她也不再为其困扰了。

    于是,她敞开心扉,抓取一些重要的碎片,呈现在顾弋的掌心上,“这样我就有点点惨了。”

    “我妈生完我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断掉了我对母乳的依赖,可以靠奶粉活下来的我很快就被奶奶和外婆带回国了。”

    母亲不可能中断学业,于是整个孕期仍不停歇地做研究读文献。不过,奶奶和外婆都不放心,于是就从国内赶来,但老人总归是难以适应美国的环境的。

    终于,某一天两位老人均提出要回国的想法,而照顾自己都成问题的母亲压根不会照顾小孩儿。

    最后的办法就是任鉴温跟着两位老人回国。

    任父当时也在国内,只是生意很忙,无法脱身。

    外婆身体不好,奶奶的控制欲又强,所以任鉴温主要由奶奶负责。

    奶奶在带孩子这方面一直有着无穷的信心,因为她曾经培养了“教育神话”,也就是她的父亲。

    从小到大念书就没失去过第一的宝座,乐器、书法、画画等爱好也是才能拉满。一直都是风云人物,从未让奶奶失望过,一直到父亲接手家业。

    可能父亲最大的叛逆就是娶了母亲。奶奶对母亲总不大满意,因为觉得她身上“公主病”太多,而好妻子的一大考核点是是否贤惠。

    不过父亲喜欢且执意,且母亲条件又很不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她有点信基因论,而母亲除了性格做派让她不满之外,外表、智商、出身等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

    最后任鉴温交给她带,她可高兴了,她觉得这样就能从娃娃抓起,培养和母亲不同的性格。她试图再复刻一个女版“父亲”,完美无缺。

    只是她的人生逆向而行。

    她曾经换过四个幼儿园,做过三次转学生,在五六岁的年纪。原因不是奶奶不满意同班的小孩就是觉得幼儿园的老师水平不行。

    正因此,任鉴温从小交友困难。

    她本就偏内向的性格,好不容易和某两个孩子发展起稚嫩的友谊,她就被迫换了新的校园,或是被奶奶勒令不许与某某某往来。

    当时任鉴温总是思考,世界上会有让奶奶哪哪都满意的那种人存在吗?这样的人真的可以成为她的朋友吗?

    好不容易奶奶确定对学校和老师满意了,但任鉴温却成了学校里的特殊存在。

    别的孩子在学校里吃午饭,任鉴温不。因为奶奶觉得学校伙食不行,所以每天到点就会接她回家,顺便让她在家里午休完再去上学。

    所以,任鉴温从来没有体验过和其他孩子一起在教师睡午觉是什么感觉。

    也许很好,又也许糟糕。她不知道。

    说到这里,任鉴温特意晃了晃手里的鸡腿包:“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吃这个。”不过此时面包体基本进肚,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骨头”。

    “你是想带我回忆童年的吧?其实我小时候可想吃了。还有很多小零食,我都有印象,只是没有吃过。”

    “很惨的一次,当时老师教最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可我的同桌总是学不会。于是第二天他总是要哭着和我说爸妈骂他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对。然后我看着他手里吃的零食,我就说,其实你是因为吃了很多这种垃圾食品才会变笨的,我奶奶说吃这些东西脑子会不好使,你只要不吃就行了。”

    “于是我就成了班里人人都讨厌的小孩,那种说别人笨的傲慢自大的家伙。其实我当时真的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也是真的为了他好,信了我奶奶的话,以为真是这样的……”当时她真的以为奶奶说的话都是对的。

    那是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她没道理不选择无条件地信任。现在想来,也确实没办法指望不过五六岁的自己拥有判断能力。

    她第一个长时间相处的好朋友是在小学认识的。当时她们亲亲密密拉着手课间一起上厕所的情谊持续了长达两个学年。

    这让任鉴温以为她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任鉴温怀疑其实上帝根本不想让她交什么所谓的朋友。

    “她喜欢的男生和我告白了,其实我很懵,当然也拒绝了,但我们的友情也就此终结。感觉小时候大家真的很八卦,很喜欢拉郎配,随便找两个人然后把他们凑CP,在课间甚至课堂上起哄。而且小学压根没有秘密。大家也不知道要尊重别人遵守秘密,嘴巴上说着我和你说个事儿你不要和被人说,实际上巴不得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这样。最后我就成了那个抢闺蜜喜欢的人的坏女孩。”

    “总之感觉以前大家都讨厌我。”任鉴温归纳道。

    “好可惜,我怎么没那时候认识你。”

    “哦,你也想讨厌我吗?”

    “说什么傻话呢。”顾弋道。

    “我当然是友军啊,傻孩子。”顾弋道。

    “为什么?”

    顾弋皱眉。

    这还有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

    要真是那样,他带领着她,没错,就他们俩,孤立其他人,那么现在他就不是和她坐在这儿吹风啃鸡腿包了。

    应该早就思考房子买哪的楼盘装修用那种样式的风格或者是蜜月旅行去哪个国家了吧?

    当然,此时此刻顾弋必然不能这么直白地说。

    “因为你说你成绩很好,我必须要和你搞好关系,抄你的作业,让我的童年没有作业和老师的折磨。”顾弋瞎掰扯了一个看似很有道理的谎言。

    任鉴温:“…………”

    两人没继续这个话题。顾弋帮着任鉴温把垃圾丢进了垃圾桶。

    “那你以前是不是也没玩过玻璃弹珠。”

    任鉴温摇了摇头。

    “没玩过悠悠球吧?”

    “……但我看过《火力少年王》。”此时,女生似乎在试图证明她和其他同龄人拥有一样的童年和记忆。

    “哦。真厉害啊。”

    任鉴温:“……”

    “跟我过来。”下一秒,黑发年轻人说道。

    任鉴温跟着进了便利店,店里只有一个收银员,一名看着年岁较大的阿姨,正在收银台前织毛线。

    拐过两栏货架,直到一个角落,顾弋停下。

    面前,柜台上摆放着一个机器。

    透明的圆球型罩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弹珠。底座是银色的,略有生锈,但上面没有灰尘,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性得擦洗打理。

    这是个扭蛋机。

    任鉴温知道。

    里面的弹珠样式虽多,但并非每个都不相同。

    “喜欢哪个。”顾弋问,问完后觉得是不是应该更霸道总裁一点,“还是你全都要?”

    全都?!

    女生下意识地立马甩头,摆手拒绝,随即道:“……我看看啊。”

    她的目光缓慢挑剔地从琳琅满目的珠子里一一扫过,最后白皙指尖隔着玻璃落在一颗海洋色的柱子上。

    “那一颗吧。好像大海。”

    顾弋掏出一枚硬币,投进去,“你来。”

    任鉴温明白他意思,两指轻轻一动,只听见哐啷一声,一颗珠子落下。任鉴温有些笨拙地来开出口地挡板,取出她的战利品。

    是一颗粉色地。

    “再来。”任鉴温还在欣赏粉色星球,因此晚了一步,没来得及阻止顾弋把另一枚硬币投进去。

    好吧。

    任鉴温只能配合的又扭了一下。

    重复刚刚地姿势,弯着腰取出了弹珠。

    这次是颗绿色的。

    顾弋还有硬币,但却被拦下。

    只见女生摇了摇头,道:“不要了。”

    下一秒,那只小手轻轻握上他捏着硬币的手,将手指一一拨开,掌心摊平,将那颗绿色的弹珠放在孤独的硬币上,然后又像包汤圆一样将他掌心合上。

    顾弋不是很满意任鉴温如此轻易放弃地举动,启唇道:“你刚刚不是喜欢……那个’大海’的吗?”

    “是啊,但我现在最喜欢它。”女生指着被男人手掌包裹的绿色弹珠,说道。

    顾弋:“?”

    沉默着,对望着,等待着她下一句话。

    然而,眼前的这个女生好像总有她独到的理由——

    “既然它迫不及待地咕噜咕噜来见我,我也要全世界最喜欢它。”

    所有的弹珠都很可爱,但是落在我掌心的那颗就是最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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