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只猫

    有导航一切都变得简单。

    快乐峰便利店在场馆外面,但凡买票入场者都有特制的彩色手环,凭手环可在活动时间内无限次随意出入。

    三分钟后,凭着对方向感为数不多的悟性,任鉴温勉强顺利地找到了定位目的地。

    坐落于场馆后方,掩映在长得并不怎么生气勃勃的几株绿植之下。由于未开花结果,植物交叠种植在一块儿很难单凭绿叶和枝干区分明确品种。但任鉴温仍在“百忙”中对一片绿色较真地考究,手指虚浮点过的地方分别是无花果树、桫椤树、连翘和丁香。

    交错在绿色间闪烁跳动的黄,是被季节留住的丹桂,如同晚星点缀着夜空。

    这里很少有人拜访,尤其场馆无活动举办时更是萧条。残留的桂花香更像是幽怨缠绵的挽留。

    一眼望去,像时间倒退了二十年,这样的氛围让整个空间色调都变得陈旧起来。

    这样的画面里,很容易捕捉到亮眼突出的粉。粉色柔软衣料的上方支着黑色秀气的后脑勺。诸多粉丝称羡慕六公主有如此浓密的头发,再后得出的荒谬无逻辑结论便是:电竞不会让人头秃,反而让人青春永驻。

    出众的外表和特殊的游戏天赋两者都让他注定成为那种要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人,那种在照片里会被第一个捕捉到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仿佛卸下了一切光环,更像是傍晚在空巷漫无目的游荡徘徊,累了随处找个地方坐下的闲散青年。

    他好像没注意到。

    没注意到她。

    于是,任鉴温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声,哪怕她原本走路就像小猫。

    同时,她连步子都变慢。原本是快速往导航定位点赶路匆匆,急的巴不得脚下生四个风火轮,或者拥有一道任意门。

    此下,偶然获得一个窥探机会的任鉴温一下子不舍得浪费。自然而然地,一切变得迟缓起来。

    想要在这样不远不近的合适距离,多待一会儿,多看两眼。

    她喜欢这个距离下的空气,清新宜人,也可能随时释放惊喜。

    他在低头,看手机,很认真很专注的样子。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跳动。打字速度极快,像是职业选手该有的那种手速。

    任鉴温无意揣测对方所编辑的文字内容。正巧一阵秋风瑟瑟吹过,任鉴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伴随而来的还有喷嚏声。

    这个意外坏了美景。

    原本的静谧随之开裂,任鉴温也因此暴露。

    一路小跑着到黑发年轻人舒展而坐的长椅前。她像跌入另一个季节。

    仔细地嗅着周遭浓郁的桂花香气,才提醒她一切都很真实。至少在这秋日傍晚,每一分一秒都像刚出炉的一屉热包子一般新鲜滚烫。

    任鉴温觉得自己还是抬不起头。可明明她又没做错什么事。不能算她迟到,她来就够给面子的了。

    但是,无论怎么想,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女生无声地吸了吸鼻子,安静又恬淡的模样像是早已知悉未来,于是顺从地等待着下一秒本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只见漂亮大手拍了拍长椅空出的地方,那样子像是在欢迎她,“坐。”

    这一个字音干脆利落,蹦入心际,像是心电图上的一次凸起,宣告着别样的生命力。

    话音刚落,任鉴温又听到他补充:“刚刚我都用纸巾擦过了。”

    哦。

    ……原来是担心她嫌弃啊。

    一种模糊的无法定义的情感从躯体内陡然升起,在腹部荡开一阵快慰。

    任鉴温像是精准执行任务的机器人,在年轻人旁边坐下。

    两只手分别直直搭在双腿上,与其说是乖巧,倒不如说是有些拘束。

    他们并没有像你来我往、礼貌客气的刚遇见的两个相识之人一般相互问候。

    双方都没有表现得过分热情。

    最初的无言和沉默宛如上好的药剂,疗愈着任鉴温的紧张。他们身后就是快乐峰便利店。如同许多店铺一般,里头播放着老板爱听的歌。

    这首恰好任鉴温听过,旋律丝丝渗透入耳,她不自觉的跟着音乐轻声哼唱起来。

    可是总有人要按下“启动”键,否则世界就无法正常运转。

    率先开启话题的还得是“主动派”玩家顾某人:“如果让你写首诗赞美今天的风,你会怎么写。”

    任鉴温:“?”

    这突如其来的怪异问题让她措手不及,也正是因为措手不及,导致她还真的认真思考了那么一小会儿。

    思考之后的结果不是她到底要如何遣词造句构筑一首诗歌,而是——

    这问题真的很妖。

    任鉴温没写诗的天赋,她单手搂着自己,更不想赞美今天冷漠无情的风,于是很不配合“吟诵”自己的作品:“今天的风/好冷/希望明天不冷。”

    顾弋:“……”

    像被噎了下后,他评价道:“优美。动人。好诗。”

    任鉴温:“?”

    “……谢谢你。”

    对方皮笑肉不笑:“不客气。”

    接着,又反问女生:“但你知道我会怎么写吗?”

    任鉴温大方道:“说来听听。”

    “那你听好了。”

    任鉴温点点头,应声说好。

    “她不是没办法前进/只是缺少一阵风的鼓励/她想藏匿踪迹/只是风教她无处遁形。”男生语速很快,如同抚弄着她脸庞的风一般。

    女生表情稍有凝滞。

    ——啊,什么鬼!

    傻子都能听出来他是故意的。

    故意说给她听,阴阳她。

    原来刚刚她暗中观察,自以为无人知晓,其实早被对方发现识破。只是人家入戏深,演得逼真,像逗傻猴子一样装不知道,逗她玩呢。

    任鉴温只好装什么都不懂,清了清嗓子,佯装客观但又不乏真诚地评价道:“……好土。”

    土?

    楞是顾弋也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个字眼来。

    “哦。”顾弋满不在乎,反正这张口胡诹的诗也只是为了内涵而内涵,不必计较其质量,藏在文字后面地目的传达到即可。

    于是,他镇定从容地反驳,“虽然土,但很写实,你觉得呢?”

    说完,摆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直击女生眼眶。

    他话里有话的反问,激起了任鉴温隐藏的好胜心,她再度扬起征战的号角,连说话声音都更大了:“那我有句更好的。”

    顾弋点点头,眼帘微掀,“嗯,你说。”说话时,他耐心地望着女生,像位鉴赏家一般仔细研究一副精美绝伦的土耳其细密画。

    每一处巧夺天工或是得天独厚的细节他都不想放过。

    只见女生努了努嘴,神情灵动,“也许风能吹走阴霾/但它却吹不走SB。”她声音渐渐在掠过的一阵风中消弭,连同狡黠的“报复”计划也一同被带走。

    字母尾音伴着风声融进黑发年轻人的耳廓,他嘴角浅勾了一下,很快又抹平翘起的弧度。

    哦。

    这是急了?

    顾弋笑笑,觉得她气急的样子说不上的可爱。

    没人喜欢别人和自己抬杠,顾弋也是如此。

    但是呢,任鉴温除外。

    比起僵着身子一言不发,只是神情如同受惊小鹿一般惶恐地远距离望着他,又或是她一个劲地低头说“不好意思”、“对不起”之类地道歉话语,他还是更喜欢她要较真、要抬杠、要争辩,要任性。

    而这些动词的实施对象都是他。

    唯一不满的当然是——

    “什么时候学的粗话?”顾弋用不过分严格但又比较在意的语气道。同时,递给任鉴温一袋面包。

    是他刚刚从便利店买的。

    “我道歉,但你不要说粗话。”他收起针锋相对的锐利,像一只舔舐猫条后服软的猫咪。

    任鉴温接过面包,嘟嘟囔囔地故意说给他听:“不是说没钱结账,让我帮忙?”

    她翻看了眼包装袋。外在设计潦草,印着几个夸张大字——鸡腿面包。

    字体走乡村非主流路线,堪比椰树牌包装。任鉴温见多了富有设计感的包装,眼前这个却丑得过目难忘,令人印象深刻。

    透明包装袋将面包的样子暴露无遗。

    做成螺旋状、上宽下窄的面包体看起来柔软而有韧劲,插在一根细短圆木棍上。

    你说它像鸡腿所以叫鸡腿面包吧……还真是有点像。

    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很轻微,希望只有自己听见了。任鉴温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从一侧撕开包装纸。

    身旁的黑发年轻人总擅长把所有事情说的风轻云淡,“嗯,本来是这样,但不幸总能峰回路转。便利店阿姨看我长得帅决定给我免单。”

    任鉴温:“……”

    她内心暗叹,就连编理由都能如此不要脸。不愧是你。

    她一手捏着面包的木棒,围绕着这件事不依不饶道:“那我不是白跑一趟?”说完,女生轻咬上一口,棕褐色的面包外皮上闪着迷人油光,烤的富有韧性,吃起来有嚼劲,与她想象中的基本一致,内里的面包体柔软,比她预想中的要香甜可口的多。

    对方声音琅琅,摇头道:“怎么会呢?你现在不就在吃我买的鸡腿面包?”

    任鉴温咀嚼的动作顿住。愣了一秒后,才又继续。

    行吧。

    都怪她,拆包装的速度太快了……

    顾弋一共买了俩,他吃相斯文,偏头问女生:“你外套呢?”

    内心颇有自责,刚刚忙着逞口舌之快,他竟然这时才注意到她的穿着。

    ……多少有点直男了。

    任鉴温嘴里还塞着面包,没吞咽下去,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借人了。”

    顾弋将她说的内容辨识得却很清楚,又问:“外套还能随便借人?”

    “人家比我更需要嘛。”任鉴温老老实实回答,又用寥寥数字将顾弋排除在世界之外,“你遇不到这种情况,你不懂。”

    顾弋有些哑然:“……行。”

    孩子明显被冻到了,还搁那嘴硬呢。

    他当即脱下粉色队服棒球衣,悬在她的面前,“喏。”

    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任鉴温不傻,但还是迟疑了。

    见女生没反应,顾弋又言:“今天早上刚从阳台衣架上收回来的。”

    任鉴温:“……”

    “不信你闻闻,还有很重的洗衣液味儿。”他说得绘声绘色的。

    啊。

    不是!

    她又不是怕他的外套几周不换嫌他脏!

    任鉴温低垂着头,倒是认真地想该作何反应比较合适,但是最终,还是败给温度,“好吧。谢谢。”

    她默许,红着耳根,原本贴着长椅的背直起来,在身体和木制椅背间留出空隙。

    见她如此动作,顾弋可能是鬼使神差地“见缝插针”,又或者说是突如其来的心领神会,总之,他将棒球服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女生的肩上。

    那一瞬间,他所说那很重的洗衣液的味道,整个将任鉴温缠绕。还有那种类似于夏日的温度,将她隔绝于寒冷之外。

    恍然间,任鉴温觉得自己像是漫无目的旅行者,只能以时间来衡量一切。于是,该如何从一个季节迈入另一个季节成了影响下一步行动的最伟大命题。

    她有些紧张,就像棋手害怕自己在国际大型赛事上下错棋一般,连声音都变得不自然:“嗯,我闻到了。”

    “你、你用的什么洗衣液啊……”

    “额,我,我的意思是这还蛮好闻的。”

    “就是说……我也想试试。你知道吧?我一直对我的洗衣液不是很满意……”

    也许是太紧张,最后竟然还冒出了一些诡异的翻译腔。无话可说的样子像极了少年时代出国前考语言成绩,面对口语考官却脑袋空空时只能用“umm…you know…”来掩饰自身的无措。

    啊啊啊啊啊。

    你在说什么啊!

    任鉴温越说越想把自己的嘴巴与整个人切断联系,单独丢进大西洋喂鲨鱼。

    她突然想起络合物老师曾对她的评价:宝贝,如果你真的是个聊天废,那你其实可以不说话的。我相信你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应该还像个精神正常的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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