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中学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公立学校，以严格管理和可观的录取率而闻名。周徽然上班路上总能经过这里，今天还是第一次真正进去。
以往只是看长明中学的外壳，和监狱没什么差别。围墙由石块堆砌，高三米，呈深灰色，显得既庄重又严肃。唯一能区别与监狱的地方在于监狱门前的标语是“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而长明中学的标语则是“博采众长，明德惟馨。”
周徽然不禁感慨，李岁岁能从这么密不透风高墙内溜出来也是真不一般，简直与生俱来就拥有越狱的潜质。
她先是到门卫室登记身份，然后等李岁岁的班主任钟老师来接自己。钟佳老师已有三十多岁，出于“辛勤的园丁”的职业特性，她的面容要比实际年龄沧桑许多。同时她已经过了追求精致的年纪，或者说压根没那功夫，比起年轻女教师永远走在时尚最前沿的摩登穿搭，钟佳更追求舒适，她就是顶着用发夹随意挽起的鸡窝头、穿着宽松T恤和长至脚踝的半身裙来接周徽然的。
而周徽然实在没法忽视她那张憔悴中透着疲惫，疲惫中透着崩溃，崩溃中透着绝望的脸，于是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钟老师，给您添麻烦。”
“没什么，跟我来吧。”钟佳带她横穿长廊，从一栋教学楼走到另一栋教学楼。
没想到长明中学虽然从外面看像监狱，里面却别有洞天。据钟老师说，本校现任校长名叫陆化强，人送外号绿化强，本科学的是园林设计，考研究生时为了方便就业才转头学的管理。尽管如此，在他成功任职校长后还是按耐不住内心对于园艺的热爱，于是上任初期大刀阔斧搞绿化，如果不是考虑到高围墙是长明的特色，差点连墙也要拆了，还说要换成什么古典铁艺护栏。
总之出于种种原因，长明就形成了如今这般糅杂了多种因素的混搭风。
混搭本身也是一种特色。周徽然这么想着，跟随钟老师拐过几层楼梯，等站到位于B栋教学楼四楼的高二（18）班时，已经腰酸背痛，气喘吁吁。
“还好吧？”
“没事。”
这都是上班族的痛啊。
周徽然努力调整呼吸，想当年自己高中那会也曾一举打破学校女子八百米短跑记录，成为一届传奇！可惜青春洋溢的少女终究是被生活压弯了腰，贴上了膘，再也迈不动腿，挥不动刀。
钟佳通过窗口给她指了指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女生：“那个，就是李岁岁。”
周徽然虽然和李崇高关系不错，但还是第一次见他的女儿。李岁岁不似寻常小姑娘那样爱漂亮，她有一头勉强盖过耳朵的短发，天生的羊羔卷。配上长明特有的松垮垮的黄色校服，看起来就像个长相秀气的男生。
当然，李岁岁远比大部分男生要叛逆。在班级里99%的人都在捧着书朗读或者滥竽充数地朗读的同时，李岁岁连装也不屑于装，直接堂而皇之地把腿翘到旁边的空板凳上，撕下一张作业纸画了一个绿色的小乌龟，然后连着胶布一巴掌拍到前排男生的后背上。
前排戴高度数近视眼镜的男同学回头问她：“干嘛？”
“哦，你背上有只苍蝇，我帮你拍死了。”李岁岁欢快一笑。
“谢谢啊。”男同学又把头转了回去。
目睹全程的周徽然一时无言。
怎么越来越感觉被老李给坑了？
“第一节课快开始了，我得去别的班上课，你坐李岁岁旁边那个空位就行。”钟佳给予她一个五味杂陈的眼神后忙不迭离开，正所谓眼不见心为静。
周徽然硬着头皮从后门走进教室。
坐在前排的好学生们忙着准备第一节课要用的课本，对于她的出现毫无兴趣。后排倒是有几个学生偷偷转头看她一眼，然后和同桌窃窃私语，再一齐把目光转向李岁岁。
“看什么看！”
李岁岁不客气地质问了一声，几个看热闹的学生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周徽然嘴角一扯，看样子这小丫头在班级里还有些地位。
她坐到李岁岁旁边那个才被搭过腿的椅子上，用刚好对方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我姓周。”
李岁岁哼道：“他可真会推脱责任，自己该做的事情让别人替他做。”
周徽然略一思索，附和道：“没错，你爸在公司比这还过分，我们都在背后吐槽他。”
李岁岁眼睛一亮：“你也讨厌他？”
周徽然：“积怨已久。”
“周姐姐，我一见到你就觉得跟你特别投缘！”李岁岁一改常态，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你们平时都怎么吐槽他的？也说给我听听呗！”
周徽然在心里同情了李崇高三秒，然后说：“等下课吧。”
话音刚落，数学老师就走了进来。估计钟老师已经打过招呼，所以他对于周徽然的存在并不意外，甚至眼神都没有多瞟一下，抿了口保温杯里新灌的开水，沉声道：“把昨天发的那张试卷拿出来，我们讲讲易错题。”
李岁岁不情不愿地翻着书包，手一抽，拿出一个纸团。再一抽，又是一个纸团。
周徽然两眼瞪大，见证她在接连拿出六七个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后在其中挑挑拣拣，随后选中一个，将其铺开，正是一张数学试卷！
还是空白的。
数学老师的声音适时响起：“相信你们昨晚在写这张试卷的时候已经发现有几道超纲题……”
周徽然小声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张试卷是昨天晚上布置的家庭作业吧？”
李岁岁想了想：“啊，应该是吧。”
“你一点儿都没写？”
李岁岁骄傲地点点头：“嗯——”
“为什么呢？”
“因为酷！”
周徽然深吸一口气，宽和地笑笑：“我理解，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最怕写数学作业，可能女孩子对数理化天生不太感冒。”
“不，我不是不会，是故意不写。”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代沟吗……周徽然难以理解：“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李岁岁一边朝她举起试卷一边解释：“不会的人起码会把名字写上，而我——”她用力戳了戳试卷密封线以外的部分：“我连名字都没有写！”
周徽然确定了，这就是代沟！
她已经完全看不懂05后小孩的世界了。
当然这只是冰山一角，课程进行到一半，李岁岁在数学老师没有半点抑扬顿挫的沉闷语调下昏昏欲睡，为了打起精神，她一拳锤在前排那个戴高度近视眼镜的男生身上：“喂，项译。”
男生正专注听讲，被她贸然打断又不敢发作，畏畏缩缩问了一句：“怎么了？”
“瓜子分我点。”
项译同学脸一红：“我……我哪有瓜子，学校不让带零食。”
“少废话，你早上去小卖部的时候我都看见了，快点！不然我现在就举报你违反校规！”李岁岁用最微弱的音量恐吓他。
项译见被戳穿，脸更红了，不情不愿地从书包深处的层夹里掏出一把零散的瓜子，趁数学老师回身在黑板上列公式的时候塞到李岁岁的手里。
周徽然瞠目结舌：“别告诉我你经常在课上嗑瓜子？”
“不。”李岁岁果断否认：“我以前要是想磕就直接出去了，还不是因为今天你在这儿吗。”
我在这儿好像对你的休闲娱乐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周徽然如实想着，问道：“这个点离吃过早饭也没多久，你是饿了吗？”
“不饿啊。”
“那为什么要吃东西？”
“因为酷！”
“……”
周徽然眼见李岁岁把刚才那张数学试卷几经对折，叠成一个纸盒用来放瓜子皮，内心深深地沉默了。
她甚至已经预见到星期一坐在老李办公室向其汇报工作时的情形——
“怎么样？这次陪读收获大吗？”
“大，我感觉我的整个灵魂都被洗涤了。”
“哈哈，这就是青少年的魅力啊。这样，既然这么有效果，不如你再多陪读几天，把岁岁交给你我很放心啊！”
“不了老李，我打算先休个年假冷静冷静，年假休完再顶着健康强壮的身体休十个病假。”
“为什么？”
“因，为，酷。”
“……”
–
严遇宵锁上厕所隔间的门，迫不及待给搭档桑美丽拨电话，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闭紧双眼狠狠叹出一口气，整个人疲惫地坐在马桶盖上，像是刚刚遭受过什么酷刑。
三十秒后，电话被接通，对方发出娇滴滴地一声：“喂？”
“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严遇宵开门见山直问重点，双手紧紧抓住手机，就像抓着最后一根象征希望的稻草。不过他并不知道，电话另一头，桑美丽坐在病床上，敷着面膜涂着指甲，放在床尾的折叠桌上摆满了奶茶烧烤小龙虾，以及一台迷你的七寸小电视。
原本她正全身心投入在狗血爱情剧里为男女主的分手心痛到无法自拔，电话接起时也没注意看来电显示，此刻虽然举着手机却依然紧紧关注着屏幕内的剧情，对着听筒很是敷衍地问了句：“你哪位？”
严遇宵忍不住咬牙：“我，你英俊又冷酷的严哥。”
得知是男神来电，桑美丽先是一喜，这才把视频关掉，专心致志打电话。
“哎呦严哥，这才几天没见啊，想我啦？”
严遇宵着实受不了她那肉麻到能抖死两只雄壮公鸡的调调，再次叹出一口气，沉声道：“你要是病好了就赶紧回来吧，也不知道蔡经理从哪儿找的新演员替你的戏，还叫我专门带她排练，她……哎呀！反正我受不了了，你要再不回来，面对的将只能是我死不瞑目的尸体！”
桑美丽身形一抖：“这么夸张？她怎么你了？难道比我还狂野？”
“你终于承认你的狂野了……”
“当然不，放在别人身上是狂野，放在我身上则是热情奔放性感风趣。”
“要不我还是挂了吧。”严遇宵实在听不下去。
“哎别呀，你还没说清楚呢，那新来的女演员究竟怎么你了？言语挑逗还是上下其手？”
“那倒没有。”严遇宵当即否定，一番深思后表示：“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你，算是两个极端。”
时间跟随他的记忆回到一个小时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