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亓做完早餐，依照惯例去卧室叫苏温起床，没想到床上没有老婆，只有白花花一团狗在睡回笼觉。
他往其他地方看，阳台的落地窗前，苏温呈王八状趴在地板上，手里举着儿童望远镜，正聚精会神盯着楼下的某处。
沈思亓小心翼翼凑过去：“老婆，干嘛呢？”
“嘘，我在勘察敌情。”
苏温的望远镜对准楼下一墙之隔的早市，更准确点来说，是早市里咣咣剁肉的肉铺老板。
沈思亓严重怀疑她那从地摊两块五买来的望远镜是不是真的能看那么远，老父亲的本能催使他俯身将苏温向上滑的睡衣扯回肚脐以下：“勘察出什么没有？”
“最近买肉的人好像变多了。”
“那我也去买点吧，晚上喝排骨南瓜汤？”
“好。”苏温顺口答应，很快反应过来：“什么呀，这不是重点。”
沈思亓笑意盎然，配合着问：“那重点是什么呢？”
“我昨天经过街道办事处，举报那卖肉的老板扰民，结果工作人员跟我说他那摊位是通过正经审批的，没有直接证据不能随便取缔。我觉得这就是说辞！”苏温从地上爬起来，两手叉腰，言之凿凿：“当谁没看过民法典呢，噪音超过五十以上就算扰民，那群人居然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每天把我从梦中惊醒的音量甚至不够五十分贝？这绝对是在侮辱我的睡眠质量！”
沈思亓实在没想到她这么慷慨激昂的一段话落脚点居然停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免哑然：“呃老婆，我能为你的睡眠质量正名。”
毕竟苏温是在夜间最振奋人心的时刻都能悄无声息睡过去的人……
苏温：“不，这不是重点。”
其实对于沈思亓来说算是很大的重点了，毕竟这关乎他未来几十年的幸福生活。
“正好这两天没事，我一定要抓住他扰民的证据。”苏温干劲十足，就差在额头上绑一个写有“必胜”的白布条。
沈思亓早习惯自家媳妇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并不当回事，拿出哄小孩的语气说：“那么侦探小姐，在搜集证据前要先把肚子填饱吧？”
苏温隔着肚皮揉揉饿扁的胃，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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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两对夫妻，经典搭配。
苏温一边啃着玉米饼一边若有所思盯着对面俩人，“我说，你们两个怎么一到饭点就来啊？”
严遇宵装傻：“因为……要吃饭呀。”
苏温：“废话，那为什么不在你们自己家吃饭？”
严遇宵理直气壮：“因为我们不会做。”
……行吧。
在场四个人，两个半都是厨房小白，严遇宵算一个，苏温算一个，周徽然算半个。
好在唯一的大厨沈思亓觉得蹭饭这件事无伤大雅，每天默认做四人份。
周徽然早上时间紧张，吃饭一向囫囵吞枣，难得的是她旁边的严遇宵，居然也一改往常的悠闲，整张脸快埋进燕麦粥里，只能听见勺子刮蹭碗壁的声音。
作为二十多年的饭搭子，沈思亓的诧异程度堪比在大街上看到狂奔的鸵鸟。
“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了解内情的周徽然向二人解释：“他昨晚去做了个兼职，应该是饿狠了。”
“兼职？你去做兼职？！”苏温没吃完的半块玉米饼直接掉进粥里。
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前大少爷一改往日习性去做时薪不超过三位数的兼职，其带给沈家小夫妇的诧异程度也只有在大街上看到狂奔的外星人才可以比拟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严遇宵趁吞咽的空隙回应：“这年头谁不做几份兼职？我勤奋我光荣。”
嗯，想想也是可以接受的。
沈思亓饶有兴趣问：“那你做的什么？”
严遇宵放下碗勺，清了清嗓子，轻飘飘吐出两个字：“保安。”
……噗。
好吧，好像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苏温在笑到腹痛后揉着肚子表示：“我以为你至少会做些跟你舞台剧演员相关的职业，比如剧务、美工什么的——等会儿，舞台剧演员是不是本身就算兼职？因为它没有基本工资和五险一金。”
严遇宵从鼻孔发出哼哼：“演员不分大小。”
“可你怎么会想到做保安呢？”沈思亓不解。
“他昨天在招聘软件上刷了一天，只刷到这个。”周徽然解释道：“甚至为此哭了好久。”
“诶诶诶乖宝，给我点面子！”严遇宵连忙去捂她的嘴。
苏温听得正起劲：“然后呢然后呢？既然哭得这么厉害为什么还是去做了？”
周徽然：“因为我告诉他，你就把这份工作当成一场演出，小区门卫就是舞台，你来扮演一个保安。”
在爆炸般的笑声中，严遇宵认命地吐出一口气：“别说，还真有效，昨晚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甚至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信念感。”
真是演员不分大小……
沈思亓：“你好歹也是个海归，居然只能找到保安的工作，现在竞争压力都这么大了吗？”
“非也，我上的那个院校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只要砸钱就能进去，正经企业根本不care。不过昨天我在软件上找兼职，都是自觉往最基层找，没想到那些HR说我这样的履历不可能到这儿来找工作，一看就是骗子！短短半天，我被三十多人举报过，现在还在封号中。”
沈思亓哭笑不得：“没事，往好处想，你至少在保安这份工作上实现了做演员的价值。”
严遇宵正经道：“你们还别小瞧这个职业，我也是当了回保安才知道，原来在我们身边暗藏着那么多危险。”
“你是美剧看多了吧，伪装成小区保安的FBL探员？”苏温当他吹嘘。
“真的！”严遇宵环顾四周，煞有其事地压低音量：“据保安队长王辉煌所说，一个月前，有个杀人犯逃窜到咱们这片区域，至今没被逮捕。”
理智如周徽然和沈思亓，权当他开始艺术从业者的基操——想象，并且默认这种离谱的传闻根本没有人会相信，然后就听见苏温隐隐颤抖的声音：“他杀了什么人？”
……
好吧，这是艺术家与艺术家想象的碰撞。
“他老婆，而且还是分尸。”严遇宵拿出他在舞台上说台词般的充满感染力的语气：“一个月前的深夜，他就在自家的厨房里，一刀一刀，剁碎了他的老婆。”
苏温不由地往沈思亓怀里钻：“你确定这么变态的人现在还没被抓起来？”
“此人反侦查能力极强，几次逮捕都成功逃脱。”
“那说不定他现在已经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已经出国了也有可能。”
“确实有可能。”严遇宵不置可否：“但根据监控显示，的确只看见他进，没看见他出。”
“……”苏温表情复杂。
“不跟你们说了，我今天上午还得去剧场演出呢，回见！”
严遇宵吓过人就要走，周徽然看一眼时间，也放下筷子赶着出门，起身前不忘朝对面抛去一个三秒钟的笑脸：“下次我刷碗哈，多谢款待。”
有礼貌，但是不多。
沈思亓收拾过碗筷也要去医院，从厨房出来，他见苏温已经换掉睡衣，穿成要出门的样子。
“你要去早市了？”
“嗯——”苏温尾音上扬，表现出一种壮士出征前痛饮摔碗的豪迈感。
沈思亓本以为她吃过早饭就会忘记这件事，看样子是要动真格，无奈笑笑：“那顺便买点菜回来吧，家里冰箱空了。”
苏温大惊：“果然！下次这种活动都交给严遇宵，不能让他光吃不干活！”
“好啦，你也不怕他把整个早市都搬过来。”沈思亓事无巨细地嘱咐了几样必须要买的东西，比如鸡蛋、大葱、土豆等等，说了□□样后他开始担心苏温能不能拿完，于是又改口：“算了，你看着买点就行。”
买菜不是苏温此行的重点，另外早市临近尾声，各个摊子上只剩下一些被挑剩的菜叶，她随便买了几样就迫不及待直奔目的地而去——老赵猪肉铺。
老赵本人有四十来岁，露着壮实的膀子，系着深蓝色超大号围裙，手上一把菜刀在砧板上磨了两下，大咧咧招呼道：“姑娘买点啥？”
桌台上的不锈钢托盘空了几个，只剩下腥粉色的肉沫黏在上面。苏温指了指所剩不多的排骨：“就它吧。”
老赵麻溜拿过排骨开始剁。
“等会儿！”苏温从兜里掏出一个圆盘型的分贝仪，手掌大小，粉嫩嫩的，“不好意思，您开始吧。”
“这什么啊姑娘？”老赵还没见过这种小玩意儿。
“计……计时器。”
“哦！你还挺有意思，剁肉都要计时。”
苏温干笑两声，没好意思说话。
一根排骨咣咣切成几段，老赵已经开始装袋称重，苏温偷偷瞄一眼分贝仪。
48分贝？这不合理啊！
“姑娘，31块钱，直接扫码就行。”
“那个老板，我再要一根排骨。”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又一根排骨在刀刃下四分五裂，47分贝。
苏温不信邪，又道：“老板，这块猪肋骨我也要了，帮我剁成小块，要特别小特别小的块。”
一会儿功夫，老赵又切了两块猪肋骨、三块前腿肉和两块后腿肉。
切完桌台上的最后一块肉，就是孔武有力的老赵也累得气喘吁吁，他一边擦汗一边问：“不是姑娘，你们家多少人啊？这些够吃十天半个月了，买多了浪费。”
“没事，我们家人多，都爱吃猪肉。”苏温强颜欢笑。
真是奇了，她都快把分贝仪伸到刀口下面了还是没超过50分贝，这是分贝仪坏了还是她耳朵坏了？
不死心的苏温还想试最后一次，她说：“老板，我再要一块猪肋骨吧。”
通过她刚才的测试，剁猪肋骨时是最接近违规数字的，49.7分贝。
老赵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他迟缓地放下擦汗的手：“行，但我今天带来的都卖完了，你要不嫌麻烦的话可以跟我回家一趟，我家厨房里还冻着几块，本来打算自己吃的。”
“那谢谢你了老板！”
探究真相往往就要秉持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苏温突然精神抖擞，觉得自己胜利在望。她兴致盎然地等着老赵收摊，而老赵回过头，正对上她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咽了口吐沫，老赵表示：“我看出来了姑娘，你是真的很爱吃猪肉。”
“……”
老赵家在湘晚花园后面隔一条马路的棚户区，这地方由于拆迁款没谈拢一直没被改建，如一块创可贴扒在繁华都市的中央，倔强地保留着最后一丝乡土气息。
老赵家一进门就是个大院子，厨房在右手边，是个极其简陋的小黑屋，他搬来一个马扎给苏温：“你先坐会儿，我去拿肉。”
“好的，谢谢老板。”
苏温手里拎着大大小小七八个塑料袋，个个满得要溢出来，蔬菜还算轻巧，主要是几袋肉太重，手都勒得红起来，她在坐下后赶紧把塑料袋都放到脚边，活动活动手指，感慨正义人士的不易。
老赵进到厨房半天没出来，苏温无聊之下四处乱看，院子里夹着一根晾衣绳，晒着的全都是男士衣物。看老赵的岁数肯定成家了才对，没道理家里没有女主人的气息。
苏温坐累了站起来，隐隐听到厨房里老赵说话的声音。
“我不是都处理好了吗？怎么会有问题？”
……
“当然是死了才能处理，我亲手处理的。”
苏温敏锐地捕捉到“死”的字眼，不由得凑近厨房，竖起耳朵。
“它跟猪肉不一样，好几个部位是不能吃的，而且肉发酸。”
……
“就为这事，不然我能搬过来住吗？”
显然老赵是在跟谁打电话，苏温通过他所说的信息迅速在脑中串联整合。
死……
亲手处理……
肉酸……
被迫搬过来……
严遇宵早上提到过的，一个杀人犯因为亲手杀害自己的老婆，逃窜到他们这片区域至今没被逮捕。
老赵就是一个月前才来早市的，时间刚好对得上。
而且什么肉会发酸？人肉才会发酸啊！
苏温心跳加速，浑身汗毛立起。她听见老赵挂断电话，脚步声越来越近，吓得失声尖叫，拔腿就跑。
“啊——”
“姑娘你看看这块肉可……”老赵提着一大块冷冻的猪肋骨出来，只看见半个落荒而逃的背影附带一连串难度颇高的海豚音。
嗯？
老赵懵了。
下一秒，苏温又折返回来，胡乱抓起落在马扎旁边的大包小包，和懵逼的老赵对视一眼，再一次落荒而逃，以及再一次飙起海豚音。
“啊——————”
……
老赵彻底在风中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