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堆燃料和屏蔽层？”
“合格！”安德鲁的声音从潜艇后舱传来。
“造水装置和空气再生装置？”
“合格！”林芝在潜艇二楼回答道。
“内燃机，主机？”
“合格。”
秦无坐在驾驶舱，有气无力地应声道。
“很好。”
她的后方，弗尔曼坐在整个潜艇最中央。
他一向苍白的脸上都泛出了几分激动的红晕：“那么，泰坦7号，首次下潜开始！”
[滴—泰坦7号已准备就绪]
[下潜开始]
太平洋中央，黑色的钢铁巨兽从巨轮中央的通道滑下，砰！
泰坦号垂直砸入水中。
-【下潜深度100米，20秒】
“老大，不是我八卦啊。”
秦无手上操作不停，嘴巴却还是忍不住犯贱：“既然有泰坦7号，那有没有123456号？”
“有啊。”
弗尔曼冷笑一声：“不过全炸了，咱们要是能活着到海底，说不准能遇见呢。”
虽然早知道这趟是送死，秦无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下潜深度800米，1分36秒】
黢黑幽暗的海底还是一片死寂。
秦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早说了海底什么都没有，科学家还会骗人吗？老大，你是不是没上过学呀？”
“这才哪到哪。”
弗尔曼盯着玻璃舱外幽深的海水，淡淡笑着。
安德鲁去上了个厕所。
-【下潜深度2000米，3分08秒】
秦无看了眼液压表：“泰坦号状态还不错哦。”
“希望你的状态也不错。”
“那当然，我精神得很！”
-【下潜深度5000米，20分钟】
“停。”
弗尔曼突然出声：“减速抛锚。”
安德鲁将反应堆数值调小，秦琅也打开减速翼。
两只巨大的蝙蝠翼从泰坦号侧面伸出，有效稳定着舱身，使其不容易被海里的洋流带走。
一直钢铁锚勾抓上了一旁的礁石，泰坦号晃了两下，勉强停住了。
“啊呀。”
点开自动驾驶系统，秦琅伸了个懒腰：“咱们要在这个深度维持多久？”
“一天。”
弗尔曼起身去休息室，林芝从二楼的楼梯上爬了下来。
“林小姐。”
林芝冲秦无点点头，给自己冲了杯可可。
秦无仿佛看不懂脸色似地，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林小姐年纪轻轻，怎么想不开加入这个项目？”
“叫我林芝就可以。”
林芝笑了下：“你也加入了，不是吗。”
“我那是缺钱用。”
秦无吹了吹额头前的头发：“家里没钱，正好弗尔曼的科考团在招人，虽然是来送死，但架不住他给的钱多啊。”
不然谁愿意下海，又没人嫌自己命长。
“欸，他给了你多少？”
秦无鬼鬼祟祟凑近林芝：“你悄咪咪告诉我，咱们这卖命的差事，要是给少了，我帮你揍他！”
她冲着空气左右两勾拳，林芝被逗笑了：“弗尔曼先生没有给我钱。”
“不给钱？！”
“是的。”
林芝脸上一片淡然：“我是海洋学的学生。弗尔曼先生需要一位海洋学知识丰富的人来完成此次下潜，我是自愿的。”
弗尔曼，让读书的学生来送死，还不给钱！
居然还有人愿意来？！
公元2973年，没有一个联邦公民不知道，大海就是源源不断向外发射核辐射的毒源。
像他们这种不要命进入海洋内部的，基本就是在核反应堆面前跳舞，半截脚入土。
居然还有人上赶着要来？
秦无感觉世界观都被颠覆了，林雅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从小就希望能亲眼见一见大海，已经很多年了。”
想见一见大海？
秦无看向玻璃舱外，只有无边的黑水涌动。若是没有潜艇的探照灯，水下能见度连一米都没有。
秦无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这种恐怖的地方，如果有钱，她一秒也不愿意多呆。
林芝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笑着开口道：“林小姐知道海水是什么味道吗？”
“……海水的味道？”
谁会想知道这东西的味道？
“九百年前，海水的味道是咸的。”
林芝看向玻璃舱外，又重复了一遍。
“大海是咸的。”
“那时候，在亚热带和热带海域，海水会呈现出一众又蓝又绿的颜色，很清澈，就像玻璃一样。人们把那种颜色叫湖水蓝，也可以叫海水蓝。”
“如果在九百年前，方才我们下潜时，应当会碰见许多鱼。”
“鱼？”
秦无想起电视上那些形状可怖的怪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是你想的那种，是没有变异过的鱼。”
林芝娓娓道来：“在海中下潜到800米时，如果运气好，可以碰见鮟鱇鱼。它们通过身上的颗粒来感受海水的波动，头上还顶着个小灯泡，又丑又可爱。”
又丑又可爱到底是个什么样？
秦无想象不出来。
但她开始有点兴趣了：“然后呢？”
“在下潜到2000米时，我们潜艇的发动舱有可能会被冥河水母堵住。这是一种长得像蘑菇的鱼，头是透明的，它的手和丝线一样多，都从头里垂下。”
长得像蘑菇的鱼？
不知什么时候，安德鲁也凑了过来，和秦无一起趴在桌子上听着。
“当下潜深度超过3000米，会有很多能发光的生物，它们会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静静漂在海水里。
这些生物，例如警报水母，都是通过发光来吸引猎物，躲避敌人。”
秦无想象不出来。
为什么陆地上的蘑菇可以长在海里？
为什么海洋里有动物会发光，为什么除了人类以外的生物也会发出警告。
报道里可怕的鱼类，在林芝的描述下变成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东西。
她有些茫然，感觉熟悉的世界变了个样。
“九百年前，海水还没有核辐射，海水本来就是没有核辐射的。没有人得尘埃辐射这种病。”
安德鲁插嘴道：“这我知道，九百年前不是还打了一仗吗。”
林芝点了点头：“是的。”
“那时候的国家为了解决海水莫名出现的辐射问题，开启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但战争过后，有关海水产生辐射原因的资料，却失踪了。”
林芝惋惜道：“所以海洋为什么会出现辐射，联邦现在仍然一无所知。”
他俩的对话，秦无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真是奇怪。
明明在同一个地球，为什么生活让她去练习骗术和暴力，却让别人学一些遥远的鱼类的知识，还有这种几百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虽然不明白，但她还是决定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莫名沉重起来的气氛。
“啊啊，我也知道一点，那个什么，人类命运共同体？”
秦无清了清嗓子，捏着广播腔端正道：“联邦将秉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将对抗核辐射贯彻到底，坚决抗击地上辐射蔓延......”
“对。”
林芝点了点头：“人类命运共同体。从那场战争以后，联邦执政，所有人都转移到地下城生活，人类的命运才得以延续至今。”
秦无用胳膊肘捅了捅安德鲁：“我看你身手不错啊，你又是为什么加入弗尔曼的？啧啧，多帅一个小伙儿，高鼻子大眼睛的，可惜可惜。”
“在聊什么？”
安德鲁还没回答，弗尔曼讥诮的声音就在走廊响起：“我就离开了几分钟，三位就已经混熟了？”
秦无眼睛一亮：“弗尔曼！”
“弗尔曼你知不知道，原来海水以前是没有辐射的，而且以前的鱼也......”
“停停停！”
弗尔曼脸色烦躁：“我知道的比你多。”
“哦。”
小屁孩，看上去顶多二十，还知道的比我多。
秦无抱着双臂：“其实我只是想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海洋这么大，总得给个明确的目的地吧。
弗尔曼奇怪又讥讽地看了她一眼：“秦小姐不是连自己的家庭都不在乎吗？居然还关心起这些？”
秦无磨了磨牙，这小子怎么这么欠揍呢？
是，从前从前她是不关心这些。
在她看来，下潜入海和送死没差，有人给钱，她卖命就是了。
但是现在，秦无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她好像，有点好奇一些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东西。
比如现在，好奇这片海洋。
弗尔曼走到吧台喝了一口水，把杯子轻轻放下。
“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11°20\'N，142°11，5\'E。”
秦无条件反射背完坐标，弗尔曼却摇了摇头：“我不是问这个。”
林芝轻轻开口：“这里是太平洋？”
“不。我说的是我们脚下的这片海沟。”
弗尔曼的眼镜被玻璃舱反射出银色的光：“九百年前，人们称他为马里亚纳海沟。”
林芝的脸色凝重起来，安德鲁和秦无两人却面面相觑。
弗尔曼慢慢走到潜艇中央的小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这是地球上最深最美的地方，被遗忘的马里亚纳海沟。”
他凝视着舱外恐怖的黑海，好像在看浪漫的夜空。
“马里亚纳啊，大自然的神女！你就像一轮弯月，静静躺在深渊的臂弯。”
他神色痴迷，语气如梦似幻。
秦无早习惯了他这副怪人样，倒是林芝和安德鲁，表情有些奇怪。
“所以呢？这个马什么什么海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弗尔曼很快回过神来，表情有种从美梦中清醒过来的不悦，好像被秦无打搅了他与女神的约会。
“……在这里，人类下潜的极限是一万多米，而我，不要求你们追逐极限。”
林芝刚松了口气，又听到弗尔曼淡淡道：“因为我们本次科考项目的下潜，没有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