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死去

    公元2973年。

    地球,太平洋。

    坐标11°20\'N,142°11,5\'E附近海岸。

    黑色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礁石,秦无坐在岸边,点了一根烟。

    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停在岸边,不断有劳工往上搬运设备和物资。

    这是弗尔曼的潜艇,泰坦号。

    两人并排蹲着,并不搭话。

    他们一同吸着烟,看着簌簌的海浪,还有在海浪里起起伏伏的泰坦号。

    好一会,弗尔曼打破了沉默:“下午我们就要出发了。你还有什么事要处理,现在就去吧。”

    “这一趟,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秦无掐了烟站起身:“那我走了啊。说实话,我事还是蛮多的。”

    他看了看表:“一点前回来。”

    “行。”

    ——————————————

    地下城,友谊医院。

    二楼,放射科。

    11:27

    笃笃笃。

    “请进。”

    床上躺着一个消瘦的女人:“是阿无吗?”

    “是我。”

    秦无把一篮子水果放到桌上:“好些没?”

    “好多了,身上完全不痛了,我觉得我可以出院了。”

    女人的目光落在一处空地,对着空气继续讲话:“小无,你听话。姐姐不要地下城名额,姐姐想回地上去。”

    “回地上干嘛,等死吗?”

    秦无咕噜噜倒了一壶热水:“秦瑜,你想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地下城名额已经转让给你,再擅自更改,我俩都得被枪毙。”

    “那,那该怎么办?”

    秦瑜惨白的脸上,强装的冷静神色一点点褪去。

    她努力撑起身子,双手向前抓去:“小无,姐姐,姐姐得这个病已经拖累你,现在还害你不能回地下城......我要出院,我得离开这里…..”

    “你是不是又忘了?”

    秦无把水杯塞到她手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上个月刚和一个有钱人结婚,结婚证还拿给你看了的,记起来没有?”

    随着她的轻抚,秦瑜崩溃的情绪渐渐稳住。

    她一口一口抿着水,茫然地喃喃道:“......结婚?”

    “对,对,小无结婚了。小无现在有家了,小无有家了......”

    “放心好了。你妹妹我现在衣食无忧,还缺一个地下城名额?”

    秦无把手上卷起的止血贴撕开,贴到另一个伤口上。

    “是,是......”

    “......都是我,我记不清事。小无,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秦瑜抓着秦无的胳膊,慢慢恢复了平静。

    11:50

    秦无抽出另一只手,给她戴上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帽子,给你保暖,免得头疼。”

    秦瑜虽然看不见,但很喜欢这顶毛茸茸的帽子,就算它的针脚织得一塌糊涂。

    秦无看着她轻轻摸着帽子,心里第一千次叹气。

    “姐,跟你说个事呗。”

    她吞吞吐吐开口道。

    “我跟我老公要去度蜜月。去首都城过,可能还顺便去周边旅旅游什么的......”

    秦无面无表情地说着:“我可能很长一段都不会回来,也没时间给你发消息。你介意不?”

    秦瑜有些呆滞。

    秦无知道,得了尘埃辐射的人就是这样的,反应迟钝,五感退化。

    于是她再重复了一遍。

    11:56

    “啊,啊,蜜月。”

    秦瑜晃过神来,好像一个睡着的同学在课上突然被老师点名。

    “好啊,当然好啊。但是小无,连打电话都不可以吗?”

    “我老公占有欲强,不喜欢我看光脑。要么这样,我留下来陪你,不去过什么狗屁蜜月了。”

    “不不不。”

    秦瑜手摆得飞快:“你去,你去,都怪姐姐多嘴。你和他要好好的,他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知道不?”

    秦无应了一声。

    墙壁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摆着。

    眼睛有点酸,但还能忍。

    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秦无缓缓伸手抱住头。

    秦瑜又睡着了。

    地下城里没有风,但病房里却一点都不闷,温度适宜。

    12:01

    外边有轻轻的叩门声。

    秦无动了动,抬头看了眼钟。

    一个羞怯的小姑娘站在门外:“您好。VIP2室昨天预约了一个护工......”

    秦无轻轻关上门,上下打量她:“能干脏活累活不?”

    “能,服侍洗澡上厕所都可以。我年轻,守夜精力特别好,我也识字,能准确喂药。”

    “行。”

    秦无点开光脑:“给你先转2000小费,账号多少?”

    小姑娘脸都涨红了,连连摆手:“女士,签合同之前我不能拿钱,这不合规矩。”

    秦无顿了顿,收起了光脑。

    病房的单向玻璃窗层层翻叠,护工小姑娘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这是我姐。我们以前没请过护工。”

    秦无摸了摸兜,想再点根烟,又住了手。

    “......两个月。”

    “什么?”

    “照顾她两个月,我按一对一请护工的价格三倍出你。”

    如果那个男人还有点良心,最多一个月,他应该就会来接走秦瑜。

    到时秦瑜就能去首都城接受治疗了。

    三倍价格!护工姑娘激动得抓紧裙子:“请,请问我需要怎么做?”

    “放机灵点,一天没事就盯着她。皱脸了就是口渴,捂肚子就是上厕所,在床上翻来滚去的就是身上疼,可以适当喂点止疼药。”

    秦无从夹克里翻出五罐药:“喏,上边都有字,回头我把注意事项发你。”

    小姑娘高高兴兴接过药,秦无转身面向玻璃舱,最后看了一眼秦瑜。

    她裸露的头皮上插着许多针头,一条条输液线从她身上蔓延到病房的各个角落。

    也许搞反了。

    是这病房里,每个不同的机器都在全力向这个女人输送生机。

    秦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怎么混得这么惨,秦瑜。

    当了一辈子老好人,在这种时候,除了我又有谁来管你呢。

    现在连我也要走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有点抑制不住喉间的痒意。

    他爹的。

    谁能想到自己这种烂人,居然也有心甘情愿为别人去死的时候。

    秦无眼里不自觉涌出一点笑意,摇了摇头。

    还是你牛逼啊,秦瑜。

    再见。

    等病好起来,再继续做个无忧无虑的老好人吧。

    回过头,她垂下眼:“护工妹妹,这回可以把账户发我了?”

    钱包-120000。

    12:57

    秦无看了眼表,暗骂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当街大喊道:“有没有去地面C入口的?”

    街上载人的摩的少了一半,纷纷避着这女人走。

    但也有不怕瘟神的,一辆破三轮一个急刹拐到她面前。

    踩三轮的小屁孩还留着鼻涕:“阿姨,我走地面入口,来来来。”

    13:01

    地面C入口,德邦酒馆。

    秦无气喘吁吁冲了进去,抬手狂按门板上的摇铃。

    “叮叮叮叮!”

    酒馆人很多,吵得要命。

    虽然是白天,但有不少维修地下城结界的工人在这里聚集。

    德邦酒馆物美价廉,几乎是他们的小饭馆。

    秦无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却没找到弗尔曼。

    正当她急匆匆打算离开时,人群里,却有人一把把她拉住。

    是弗尔曼。

    他把她带到角落的一个卡座,脸上有些不悦:“你迟到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秦无有些歉意:“对不住,事情安排得久了点。”

    弗尔曼没再说什么,松开抓住她手腕的手。

    卡座上还坐着两个人。

    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你好,我是安德鲁。”

    “你好,秦无。”

    “还有这位,是本次行动的技术咨询顾问,林芝。”

    弗尔曼把一个知性的短发女孩介绍给大家,秦无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呃,没啥。”

    顶着众人的视线,她脸都憋红了:“就是觉得你怪,怪,怪有想法的,还搞出个技术顾问来。”

    明明是跑去送死,还搞这么些假把式,怪幽默的。

    弗尔曼没搭理她:“除了技术咨询顾问,我们还有行动安全顾问,安德鲁。”

    他平静地阐述着:“至于你,你是本次特别行动组组长,他们都要听你的。”

    秦无笑不出来了:“那你呢?”

    “我?”

    弗尔曼推了推金边的框架眼镜:“一位普通的,即将观光地球奇迹的幸运游客。”

    秦无翻了个白眼。

    弗尔曼带着他们往酒馆里边的暗门走去,一个老头替他们开了门。

    “弗尔曼!”

    “来来来,都准备好了。”

    黑暗的房间里,许多机械零件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不留神脚下就会被绊倒。

    “来,安阻压器喽,张嘴。”

    老头戴上一个比较干净的手套,捏开秦无的嘴。

    秦无感觉在她的牙被套上一个柔软的,果冻一样的装置。

    她正咬着牙适应呢,那老头一个出奇不意,拿针刺穿了她的右耳。

    “嗷!”

    秦无疼得跳起,怒瞪老头,老头却耸了耸肩:“古老的仪式,保佑你们下海的人平安。”

    那确实很需要这样的祈祷。

    秦无揉了揉耳朵,没再说什么。

    安上阻压器,四人穿上紧身衣一样的防辐射服,最后再在外边套上自己的衣服。

    弗尔曼最先换完,这防辐射服的用料有些粗糙,他脖子都被磨红了。

    秦无倒觉得衣服挺好穿的。

    她站在桌子边,抖了抖旧夹克,‘啪’!

    一个小本子掉到地上。

    弗尔曼弯腰捡起,瞥见了封面上的字:“......你结婚了?”

    秦无穿上夹克,扭头接过那本结婚证:“啊,谢了。”

    “……刚才迟到,就是因为这个?”

    弗尔曼冷冷看着她:“结婚了为什么不早说?”

    秦无有些懵:“什么?”

    “你背后还有家庭,你不负责吗?如果早知道你结婚了,我根本就不会让你加入这个项目。”

    秦无反应过来弗尔曼是误会了,忍不住噗嗤一声:“......老大,你这辈子都没有穷过吧?”

    “我老公正高兴着呢。”

    她漫不经心地瞅着墙上的壁画:“死一个老婆就能换一大笔钱,多合算的买卖。他再娶五个的本儿都有咯。”

    弗尔曼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房间里,老头丝毫没有被两人的争执影响,一直喃喃自语着。

    “……事隔八百年,终于有人要再次下海了。”

    “我就不懂了,活着的成本是多么的高昂......看你们身体健全的,平常的保健品和抗辐射药没少吃吧?那可是天价!”

    老头摇摇脑袋:“现在居然要下海.......”

    房间里没人搭理他,他却不停啰嗦:“能合张影吗?如果你们能活着回来,我就是大名人了!”

    四人都无所谓,被他拉着拍了一张。

    照片上,弗尔曼站在最左侧,一如既往地臭着脸。

    林芝笑得温婉,安德鲁一脸阳光灿烂,只有秦无做了个鬼脸。

    老头满意地看着照片:“行,你们去吧!死了也没关系,这样我的照片可以起名,就叫‘非要下海的四个大傻.逼生前最后影像’。”

    老头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去吧孩子们!去吧!”“祝你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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