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和娘亲在村里住的房子不大，娘亲为了教导她，砍了许多枝条用来给她刻字。
那些枝条都被她小心地保存在房子一角的架子上，不许任何人触碰。
有一次连绵大雨，娘亲发了高烧，家里又没柴也没有吃的，钟灵就拿了些枝条给娘亲烧水喝。
娘亲退烧后，发现枝条少了一半，撑着多日没有进食的虚弱身子罚她在外面跪了三个时辰。
她把娘亲好不容易换来的新布披在身上玩，一不小心沾着火星烧没了，娘亲都没这么生气过。
娘亲说过，如果还在外租家，就不是只跪三个时辰这么简单了。
钟灵被娘亲告诫过，书房是一家重地，轻易不许人进入的。
何况是把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留在这里。
钟灵心里升起了浓浓的不安。
她在心里暗戳戳联系着系统：“系统姨姨，要不咱们逃吧。”
【宿主吃点包子吧。顺便听听外面的声音。】
钟灵跳下凳子，悄悄靠近门口，果然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响。
像是车轮子……很多车轮子。
钟灵：“为什么有这么多车轮子？”
【宿主觉得为什么仇虎说你歪打正着呢？】
钟灵梳理了一下发生的事情。
公堂审案，栽赃蔡家。明明得利的是赵家，却在“得知仇虎传话”后那么激动。
然后自己就被扛到这里，仇虎大人一个人出去了，然后就是车轮子的声音。
【宿主还记得公堂外你问的大娘回答什么吗？】
钟灵：“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情？”
【前一句。】
钟灵：“大人家的地都是有规制的。”
……系统知道钟灵尽力了。
【宿主还记得你娘亲和你说过，在青国，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连最尊贵的人都要守的东西。】
钟灵：“是礼法。”
【不错，青国以礼治国，什么身份的人就该有什么身份的配置，那身为礼制之首的土地配置，一旦被发现违制，会怎么样呢？】
钟灵想不到，村子里不讲究这些，谁的拳头大，谁种的地多，所以娘亲只能在最远最荒的地上抱着希望，采集野菜。
她开玩笑说：“总不至于杀人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属于这家的特权会被削弱或剥夺。一个没了土地的诸侯，还是诸侯吗？对于贵族，同样适用。】
钟灵：“贵族应该有很多亩地吧，一亩地有这么严重吗？”
【宿主试想，你有十个包子，你把六个包子分给了三个人，他们每人两个，而你分到了四个。可转头，你发现其中一个人拿走了另一个人的包子，他现在有三个了，可他没有拿你的包子，你会管他吗？】
钟灵：“他还差一个就和我一样了。”
【不错，还有呢？】
钟灵：“他的对手有两个人，一个有一个包子，一个有两个，再拿一个也是轻易的事。”
钟灵明白了。
如果赵家真的多拿了一亩地，和多拿一个包子没有区别，是一定会被处置的。
可……“决定这件事情的是仇虎大人。”
钟灵脱口而出。
发出的声音太大以至于门口的武士敲了敲门。
钟灵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武士最终也没进来。
系统的声音多了一份肯定。
【孺子可教也。】
钟灵继续在心里发问：“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呢？”
【宿主失去了家人，又天资聪颖，突然插手这件事虽然突兀，却办的漂亮，他把你插了个底朝天，发现你真的身家清白之后，自然觉得你是个绝世好苗子了。】
钟灵：“可是我是跟着系统姨姨的指示做的啊。”
【是啊，可他看不到我。】
钟灵弄懂了心里所想，就安安分分吃包子。
她把手戳到包子上，面皮宣软，白白嫩嫩，咬了一口，是肉馅，不是昨天早上吃的馄饨汤里几乎融于面皮星点，是个真正的肉丸子。
还没仔细品尝，一个包子就没了。
钟灵没有再伸手拿第二个。
【宿主想要的话，可以先存到架子上，保鲜的。】
“算了，人家请我吃这么好吃的包子，我不能太贪。”钟灵强忍着把自己的目光从包子上收回来。
没吃过还好，吃了之后更能闻到包子的香味，钟灵坐立不安，脚伤还没好，她不想站到地上，只好努力不看也不闻。
许久之后，武士打开门带钟灵上了牛车，驶向郡城的菜市口。
钟灵脚疼没有下去，武士一把抱起她走到了人群前面。
吕仲望一身囚衣跪在众目睽睽之下，刽子手在侧。
后面是仇虎大人端坐高台，赵家家主和另一个衣裳华丽的人坐在底下单开了一桌旁观，高台下对着行刑台有红衣武士念着他的罪行：
——｜吕贼被仇虎大人以才识赏识，却不知感恩，公堂之上弄虚作假，污蔑蔡家侵占赵家土地；采证不严，忽视边界之地多有纠纷，只取蔡家之人辨认，污蔑贵族；搅乱公堂，颠倒黑白，窃国公正以私利谋，今日处死，诸位公正，以儆效尤。｜
钟灵心里产生了一种荒谬，又有另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系统姨姨，这是什么？”
【一个心术不正能力不够，还企图为自己找两个靠山的人的下场。】
吕仲望人头落地，钟灵被安排着牛车回程，夕阳西下，牛车一个颠簸让她没坐稳屈到了自己的手指，疼痛才产生了些真实感。
钟灵跟随系统建议拒绝了武士大叔提供的住宿。
在郡城回镇上的路上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夜色做掩藏，钟灵瘦弱身姿躲在树后，丝毫不显。
还有一个壮汉更低地匍匐在地上，跟在他们后面。
“武士大叔这么大的身子，也太显眼了。”
【他是个机灵的，宿主担心好自己就行。】
月上中天，吱呀吱呀的牛车由远及近，一个男人全身白布，守着旁边草席子罩着的隆起。
一路静默无声，走近钟灵躲藏的树又沿着路远去。
钟灵远远地跟在后面，武士远远地缀在钟灵身后，一串人绕过阵子向一处荒山走去。
坟头闪动着荒草的影子，风声呜咽，连月光到这里都减弱了些。
穿着白布的男人毫不在意地驾着牛车碾过坟头，到了一处新挖出来的墓葬处。
男人揭开草席，给他换上冥衣，分次把身体和头放进棺材里，然后关上棺材。自己拿起了一把锹给棺材上盖土。
“阿弟，你好走。”
“阿弟，你知道吗。真是树倒猢狲散，你的消息一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姓蔡的那老狗派人赶出了自己家。”
“那是我吕家！他凭什么赶我出去！我阿弟是为他们避灾殃才提前和他们说的，他们做局不周密却叫我吕家陪葬！”
“我吕家为他们鞍前马后，赚的钱哪次他们不分一半！”
“我阿弟学识渊博，又哪里沾了他们吕家半点福气！”
“阿弟啊！你看到了吗？下辈子再不要做个好人了啊！”
白布男子骂骂咧咧哭哭丧丧地盖好土，又立好墓碑，仔细清理好，就拿着铁锹驾着牛车走了。
……跟在钟灵身后的武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人是吕仲望的哥哥吗？”
没人回话，钟灵渐渐习惯了系统不回话就是表示肯定。
“系统姨姨为什么要我看这个呢？”
【不是给宿主看，在一个地方，人死后七天意识才能完全消散。】
……
【「为母亲报仇」，任务是否完成？】
“是，完成的很好，谢谢系统姨姨。”
钟灵回了菜市口，找了个角落蜷缩着睡了一晚。
那晚，娘亲入梦，端着她的小脚眼泪扑簌簌地掉。
娘亲从来是好看的，哭的让钟灵也心痛的不行，两个人一起哭，钟灵哭得受不住了，想嚎出声来，却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天亮了，晨光熹微，天上的云星星点点弥漫着，像水面上的粼粼闪光。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到菜市口空无一人的桌子那里，她是最早的那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黄衣男女出现在桌前。
男子拿出一个玻璃球放在桌子上，要钟灵把手放上去，闭上眼睛感受天地，一缕玄色从她玻璃球中心弥散出来，丝丝缕缕，直到充满了整个玻璃球。
“单水灵根！”黄衣女子在一旁尖叫，“阿楠，我们发了！”
一句话说的钟灵心惊胆战，睁开眼睛很是怀疑的看向他们。
素日平稳的男子脸上也多了一丝喜意。
他把拳头放在最前，清了清嗓子，“你的天分很好，我们逍遥是道门四大门派之一，加入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他说的奇怪，钟灵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但是她听娘亲说过，外祖的书是一位女仙人给的。
世情如此，她因为这个故事一直不觉得女子差男子多少，处处拔尖要强。
当年外祖父开了学堂，不设门槛教人读书明智遭了自己亲弟子吕仲望记恨，设计灭门。
外祖父母死了，娘亲忍辱负重，以为一刀刺下去，大仇得报就悄悄跑了。
没成想出镇子的时候，听到吕仲望还活着，还报案抓捕她。
她已经暴露，只能跑到远一点的村子里忍辱偷生。
无数个夜里，娘亲睡不着，恨的咬牙切齿，一遍遍感叹可惜她没修炼天分，如果她有女仙人之能，又怎么会低微到连报仇这样的事都要偷偷摸摸？
现在，钟灵要去女仙人在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