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奈几乎是下意识瞥向窗边，果然发现一道不起眼的狭小裂缝，心中顿时一惊。

    她又凝神听了半天，发现这囚犯说的位置竟然全都准确无误，想必是被关押已久，早就摸清了地形，只是苦于自己势力单薄才没能够逃出去。

    她在情报局呆了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里面有条密道。但眼下只要能救学生出来，哪怕冒再大的风险都值得一试。樱井奈默默打定主意，转身出了门，却与门外谈笑的两人撞了个正着。

    邱旭祺嘴里正叼着烟，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不屑道， “干嘛，又来搅人雅兴？”

    虽然知道他绝非出于真心，可邱旭祺演得实在太逼真，樱井奈心中还是一阵恼火，恶狠狠地瞪着他， “有萩原淳介撑腰果然不一样，对前长官都敢这么放肆！”

    “对，我就是放肆，你现在还能拿我怎么样？” 邱旭祺似乎被激怒了，居然直接把樱井奈堵到墙边，看着两人终于彻底反目成仇，萩原淳介禁不住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揪住樱井奈的领口，大声痛骂了几句，却趁着萩原淳介不注意转过身，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 “门口第二个隔间，我等你。”

    邱旭祺借着大衣的掩护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热瞬间传递过来，这无言的承诺让樱井奈心间泛起一丝涟漪。

    他是知道自己缺乏安全感的，所以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会想尽办法来证明对她的忠心。

    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任何关乎爱意的表达都是奢求。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能感受到被人时刻在乎着，其实就已足够。樱井奈担心露出破绽，不敢过多停留，没过几秒又松开他，展开了新一轮的争吵。

    两人乐此不疲，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彼此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竟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可是萩原淳介完全没发觉，不但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还暗自得意。

    过了一会，他终于看够了，走过来拍着邱旭祺的肩，故作大度地劝说着， “好了，跟这种人起冲突不值得。”

    “我连支烟都没抽完你就出来，才打几分钟就没劲了，樱井小姐的审讯简直就是儿戏，还是得多练练体力。”

    他又看向樱井奈，话里是满满的挑衅意味，为了让她更难堪，更是直接朝着屋里大喊， “来人，刚才的不算数，我要重新提审他！”

    囚犯很快就被带出来，又被押着送往另一间屋。萩原淳介只顾着自己得意，根本没发现身后，邱旭祺眼中凝聚的怒火已经快要将他吞噬。

    樱井奈轻哼一声，狠狠推开萩原淳介，径直向着走廊尽头去了。邱旭祺跟在萩原淳介身后，正要往反方向的审讯室走去，却被他伸手拦住，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来。”

    “是！”邱旭祺向他鞠了一躬，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萩原淳介这才放心进去。可门一关上，他瞬间顿住了脚步，面色也变得凝重不已。

    审讯室里，萩原淳介居然一反常态，丢掉桌上的刑具，开始给面前的人松绑， “辛苦你了，说说吧，刚才樱井奈都做了什么。”

    那“囚犯”仰起头，一段流利的日语脱口而出， “她打我并没用力，而且在我提到密道的事情时，樱井奈下意识往窗边看，至少可以确定，她是听得懂中文的。”

    “果然如此。”萩原淳介轻蔑一笑，胸有成竹地分析道， “这么紧急的情况之下，樱井奈早就失去了理智，根本没有心思查证信息的真伪。为了营救学生她肯定会铤而走险，自然就露出马脚了。到时候我们只管等着人赃俱获就好，顺便再让武川先生看看这女人的真面目。”

    “囚犯”也跟着附和， “是啊，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萩原淳介拍拍他的肩膀，向他保证， “这次要是能人赃俱获，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萩原先生赏识。”

    两人笑得猖狂不已，全然没注意到窗边划过的一丝暗影。

    樱井奈一走进隔间，就看到邱旭祺颓废地靠在窗边。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叹了口气，默默掐灭烟头，话里是无尽的疲惫， “来了？武川那边情况怎样......”

    他还是头一次用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话，省去了所有感情，樱井奈忽然觉得有些生疏，但又十分理解。或许，这才是他作为孤影的真正一面。

    往常不论气氛再怎么沉重，邱旭祺总会想尽办法来调解，樱井奈早已习惯那种相处方式。可这次，他已经累到无法再强颜欢笑了。

    现在，他们不只是一对恋人，更应该是患难与共的同志，任何玩笑话都显得不合时宜。

    樱井奈很想说点什么来宽慰他，但眼下的情况简直不能更糟，只得如实汇报， “武川刚才有意把萩原淳介和我凑在一起，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他现在对谁都设防，只留了一把钥匙自己随身携带，不让任何人私自进入牢房，我也找不到机会接近。”

    邱旭祺漠然地点点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刚才你为什么突然敲门框？”

    “那是同学之间的联络暗号，小丫头昨晚临别时教给我的，现在我已经成功和他们取得了联系。”

    樱井奈原以为这是个好消息，但他眼中没有一丝喜悦，反而继续追问道， “你对那个囚犯又做了什么？”

    “在武川面前我没有办法，只能假意打了几下。但他透露了很有用的线索，窗户旁边有条密道，学生可以借助它逃出去......”

    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分析判断，樱井奈想不出有任何问题。可她还没说完，邱旭祺已经眉头紧皱， “该死，其中有诈！”

    “什么？”

    樱井奈一下子愣住，邱旭祺完全顾不上停顿，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一口气说道， “我刚才偷听到萩原淳介和那个人的谈话，他根本不是什么囚犯，而是日本特务。”

    怪不得樱井奈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经他这一句点拨，所有蹊跷的细节都被串联成一个完整的真相，令她心惊胆战。

    “萩原淳介从来没有打消过对我的怀疑。他刚才故意把你支开，让那个囚犯说出秘密通道的事情，就是想试探我能不能听懂中文，对不对？”

    “是。”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樱井奈脑中却嗡的一声，整个人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震惊，恐惧，愧疚，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弄得她心里一团乱麻，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樱井奈知道此刻需要冷静，可她分明已经在极力控制，细小的呜咽声却怎么也止不住。

    邱旭祺终究是于心不忍，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柔和了几分， “听我说，你可是无所不能的夜莺同志，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被打垮呢？”

    “不怪你，这是每个人的本能。我们都习惯了接受信息，从来不会判断自己听到的是哪种语言，他们就是想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观察你的真实反应。”

    他抬手帮樱井奈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自责道， “况且我也有错，刚才根本就不该走开，留下你自己一个人。”

    樱井奈渐渐止了哭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腮边还挂着几颗泪珠。

    “抱歉，好像给你太大压力了。”邱旭祺温柔的视线划过她的脸庞，却仍旧落寞不已， “可是他们被打成那个样子，我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还要去当帮凶......”

    他忍不住苦笑一声，樱井奈这才发现邱旭祺紧咬着嘴唇，眸中的点点泪光若隐若现， “有时我都不想再忍下去，恨不得跟这群畜牲同归于尽。”

    原来他是在为了这个而难过，她又何尝不是呢？除了心如刀绞，没有别的词语能够形容他们此刻的感受。

    刚才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樱井奈又敬佩，又心疼， “他们是一群有骨气的好孩子，国家的未来需要这些人。”

    “我真的厌倦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了，倒不如痛快杀敌，至少还死得其所。”

    邱旭祺难掩愤恨，樱井奈却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还记得邵云淼吗？”

    这个名字尘封了太久，一旦被提起，就只剩无尽的凄凉，横亘在他们中间。

    “飞云同志临走前告诉我，必须要蛰伏下去。这是一项极其艰苦的任务，可只有熬得住身心的双重折磨，我们才能为战争的胜利做出更大贡献。”

    “是我冲动了。”邱旭祺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几秒却又沉郁道， “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落到这个境地，你到时候一定不要心软。”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樱井奈心中更是恐慌，声音也止不住颤抖着， “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

    她再也克制不住真情流露，捧起邱旭祺的脸，坚定地望着他， “至少这一次，不能再让悲剧再重演了。孤影同志，你也要振作，我们一定可以把他们救出来。”

    邱旭祺怔了怔，终于回过神，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既然中计了，不如将计就计。他们先设下陷阱，那就借此来反击，打破萩原淳介的预设。”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把这些反常行为禀报给武川了，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樱井奈仍旧忧心忡忡， “解救学生的唯一希望，就是那把钥匙，可现在光凭我们两个人......”

    邱旭祺凝神思索一阵， “或许，这次真的要靠小妹来通风报信了。如果能转移武川的注意力，我就有机会得手。”

    “不行，这很危险！”

    “你就尽管放心吧。”许是意识到气氛过于凝重，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说起来，我当年也是个惯犯。只要能近身，偷钥匙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樱井奈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竟让他勾起了几分好奇心， “孤影同志总是能给我惊喜，倒是很想了解一下你不为人知的过去呢。”

    邱旭祺沉默了片刻，嘴角难得微微翘起，居然卖起了关子， “留个悬念呗，挺过这一关，到时候我慢慢和你讲。”

    樱井奈并没有回答，反倒端详着自己腕上的手表，良久，又解下来递给邱旭祺， “你先替我戴着，任务结束之后，一定要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邱旭祺笑着接过，举到空中看了又看，银色的表带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灿烂的光芒。

    他们相顾无言，却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承诺，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奢望。

    “这次，一定要活着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