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

    在某种意义上,靖帝是个好男人,他好得“出奇”。

    俗世里的大多数人也许并不像靖帝一般,愿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守身如玉。

    凡人的身体里浸着欲望,靖帝的骨子却里藏着贞烈。他这人似乎对这件事相当执着,在一众被自己的欲望裹挟的野兽间,鹤立鸡群,显得他像个脱俗的仙人。

    这是靖帝众多魅力之一,不甚要紧,却很醒目抓人,阿烟不敢说没有被他洁身自好的作风吸引。年轻的帝王文韬武略,内外兼修,作为一个归宿也没有哪里差了的。

    可惜她不愿做后宫百花里的一朵,他心中想取的一瓢也不是她。

    谁都可以有自己的坚持,但二人的身份放在那里,从来便意味着,这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

    靖帝有必需出席的宴,有不能推让的酒,别人也有一步登天的荣华美梦,灯火辉映着舞衫歌扇和刀光剑影,防不胜防。当时靖帝正忙着对付的几个权柄太大的腐朽家族,忘了是哪个家的谋划,安插人手或是舆论作挟,他们计划着给靖帝送件礼物,欢乐逍遥一夜。

    “那时我可能着了魔。”女子自嘲地说着,目光逐渐放空。

    优秀雄性的天然吸引连她也无法抗拒,但她一面又在恐惧。

    她跟着公主生活在宫里,见惯了将爱意烧得汹涌如火的女人最终烧着了自己,炙手可热时媲美宫台上的鲜花,在皇宫的秀丽画卷上描摹锦绣,门庭冷落时好比秋天的枯叶,随便谁踩一脚就碎了。

    但更多的,是从没出现在台前的女人,被男人指缝里漏出的爱意困住了一生。

    她们像春蚕。

    阿烟冷眼看着靖帝歇息的幔帐,仿佛那是一个会遮住她眼睛的蚕房。

    以他们合作的关系,她没有这个解药的义务,但她还是进了幔帐里。

    意乱情迷。

    她是清醒的。

    所以还勉强能想得清楚,这一场“意外”应当如何利用。

    第二天的靖帝脸上没有后悔不迭和愧疚不安,只有平静的深思,似乎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有眉峰些微的聚拢昭示着他对昨夜犯错的懊恼。

    阿烟面上比他还淡定自如,心里冷笑不止。哪怕很想把这个粗心中招的男人骂个狗血淋头,她也忍住了,这不够,既不能解气,也没有实际的好处。

    她回去就让自己“病”了,也不算骗人,欢爱伤气血,何况是被下了药难以自持的男人,初尝禁果,多少有些不体贴。

    靖帝下了朝来看她,她披着外袍靠在几个枕头上,刻意不梳妆,把头发放下来,这样显得温柔无害。男人把微凉的手掌贴到她微烫的额头上,他的眼里有关切,她看得出来,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与他讨论对幕后之人和牵连势力的处置方案,似乎一切如常,昨日事像没发生过,他反倒没了惯常的应对。

    一池不兴波澜的水,美丽迷人却不能一眼看到底,更会引人想要窥探她平静下的真实,靖帝是有掠夺欲望的凡夫俗子,不在预料之中的反应能让他高看一眼。

    将清白当做辖制女子的工具,并不是靖帝的目的,但难保他不会有这样的想法,阿烟不能给他这种软弱可欺的印象,这样会让自己落入下乘。

    靖王问:“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主动提出补偿,便是出于自己的愧疚,阿烟失去的才不会像是可以交换的物品,这意义很不同。

    阿烟内心满意:他这话说得随意,仿佛信口问一句,但谁让他是个国君,一诺千金。

    只是她不能说出真正的想法,靖帝虽然是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甚严,却从未掩饰对她的戒心和自己的野心。

    思索之后,阿烟开口的第一句是:“陛下会让公主成为皇后吗?”

    她没问他要自由,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靖帝和她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关系,盟友之间最忌讳提单干,损伤信任——只说乱世风雨欲来,四境烽火将起,就算她和公主能回到西尚国,也不会拥有想要的自由。

    这问法有些贪心,但靖帝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会。”

    阿烟不知道靖帝在那一刻想得是什么,她只想着自己惦记的,温和地笑着:“一言既出,我信陛下。”

    她的诉求正中靖帝自己的想法,靖帝开心了,但这补偿没有落实,便会在他心里留下一点亏欠的影子。也不是没提过抬高位份,但这般轻飘飘的奖赏,阿烟未必能得多少好处,还会落到某些有心人的眼里,得不偿失。

    有了一次成功,就能有许多次。

    春蚕的困境在于不索取,她既然不求爱意,便不会轻易绑住手脚。她把付出换成恩情累积,一笔笔加深了靖帝对她的愧疚,直到难产的生死关头,她凭着一股信念活了下来,元气大伤,终于足够换一个自由。

    靖帝给了,还是那一副平静淡漠的样子,对她的选择没有多言一句。

    “允。”

    他的话音落地,她的马车驶出城门,到这一步,她才终于可以轻松地、安心地笑出来。

    自由可以拿来挥霍的时候,她想起了幼时和公主偷偷出宫骑马玩耍,和牧民的孩子一起套圈抢花环,她把第一名抢到的花环送给了公主。

    她们一起躺在开了野花的向阳山坡上许愿:“要是可以每天都这样玩就好了。”

    当然,回去了免不了挨一顿骂和罚,她是公主的随侍奴婢,要挨双倍。公主母族实力不丰,生母早逝,没有亲娘关照,也就没有一个愿意为她们豁得出去的人去皇帝那说和。

    两个女孩玩一天换一顿罚,却还是高兴。

    阿烟用攒下的钱财买下了她儿时的心愿。

    回来之后她养了马,置办了房屋、田地和草场,但却找不到当时玩耍的兴奋,也没有用不完的劲了,便让这里的孩子们有一个尽情奔跑的场地,兴之所至,就去跑一圈。

    阿烟说起这个有些愉悦和遗憾:“很多草场被大财主占了,孩子们没处玩,失落地蹲在家里,我邀请他们出来,他们能玩得很开心,看着他们好像看到了我小时候。”

    魏瑰没有问她为什么走,为什么不接着照顾公主和孩子,那样太残忍,事不关己,也不能高高挂起。谁都有权利为自己而活,阿烟能有勇气舍下北靖宫里的一切,回到故乡,获得的满足是值得的。

    她自己心知肚明——重来一次,她也不会留下。

    最多,把儿子偷走。不过那样,她们母子可能要流亡天涯。

    “不是我不带他,是陛下不肯给啊。”阿烟戳了戳穆展的脸蛋,“就算我立誓不会改嫁,也应允逢年过节父子相见,都不肯给,狗男人可气人了。”

    魏瑰玩笑着道:“他说不定想用穆展把你勾回去。”

    无论是出于心悦之情,还是亏欠之意,靖帝对阿烟的情感都十分深厚,否则铁血手腕的帝王,恐怕不能宽容地放任自己的女人出走。

    这是天下男人的占有欲,魏瑰对其自私与心窄毫不怀疑。

    只是喜欢的话,就有理由捧在手里看。

    帝王可怜的爱意,给了逃出宫闱的女子喘息之机。

    “无所谓了。”阿烟一哂,她没考虑过男人的爱意,爱抵什么用呢?陛下爱公主,也只能把她像金丝雀一样供起来,他自己走不出金殿堂,他的爱人也只能和他绑在一起。

    爱太贵重了,要拿更重要的东西去换,她要不来,要不起。

    “我在西尚国也听着外面的消息,不出所料,陛下掌握绝对的权势后,北靖沉疴渐消,如挣脱了锁链的巨兽,不到十年,靖国的一切军备到位,陛下开始面向天下,北靖新神将横空出世,兵临南楚,随后是东亭,最后是西尚。”

    “西尚国原本的腐朽不亚于北靖,四国之中最弱,出嫁的皇家女儿最多。公主一早便知道自己的命运,西尚国皇宫里的人虽不曾苛待她,但大人小人、明里暗里的冷眼看得多了,却还要在宫里姑姑的教导下,把那个冰冷的地方称作家。”

    联姻女子哪个得了幸福?何况是高嫁,联姻还是送礼,决定权在夫家手中。

    西尚国出嫁的公主死了几个没人管,只要到年龄,便拿来作筹码估量着利益,用出嫁女儿在别家受的苦难艰辛当那维持西尚国皇室的砖石。

    所以,出宫是她和公主共同的愿望。

    “西尚国被留到最后也许不是幸事。将士们没有被北靖新神将的威名吓到,但决定一国百姓命运的那个人不愿意把国库里的陈粮送到军队手里。八万将士守着国门关隘,大冬天没有粮草棉服,怎么坚持得下去?”阿烟含恨道,“我不能看着那些无辜的勇士为了享着安乐的人死去。”

    “我去到北靖的营帐送信,献出布防,我去说服的守城将士,伪造公主印信,用性命担保,北靖秋毫无犯,不杀降将。”

    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卖,她是西尚国的叛徒,该遭百姓唾骂。

    在大营里割下一根手指为誓,她唯一的底气,只有靖帝当初的承诺。

    万幸,北靖的军队只把铁蹄向着尸位素餐的人上人。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我怕他不践诺。”

    即使公主一早便成了皇后,也可能是因为公主已经成了皇后。

    魏瑰心道:“靖帝的生命里,权势地位才是第一位的,人生一颗心,天下占了一块,皇后靠着儿时相遇的情谊占据了一块,失而复得的亲妹妹靖王占据了一块,剩下的就不多了。”

    他对外的温情太淡了,没法让阿烟信赖和依靠。

    如果他真如自己对靖王所说的那样爱慕,就不是造化弄人,纯粹是自己不争气。

    放在心里不是嘴上说说,不给别人看见,要人如何作想?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