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睛

    四六诧异地瞥了大猫一眼,虽然它体格庞大,但妖力薄弱,显然是刚刚成精的小东西。

    “这小东西这么有魄力的?”

    魏瑰的眼神刀子似的用力地戳他一下,自知理亏的天狐耷拉着耳朵,和魏瑰跪到一起,紧挨着,厚着脸皮捧着笑脸。

    鼠妖没空说话,先给大猫盖上了浸了药水的纱布,随后翻箱倒柜地取药,把四六采来的一大捧密蒙花用妖力揉搓翻搅几下,直接加了进去。

    在这般新鲜的伤口上换药,还是在离脑部这么近的位置,不能下麻药,这痛楚哪是简单忍忍就过去了的。

    可这毛孩子不仅乖乖地让鼠妖动手,被绑住了四肢——这样不会在挣扎中再生创伤——连叫也不肯叫得大声。

    魏瑰被大猫与外形严重不符的啜泣声引得眉毛都揪在了一起,试图用安抚转移它的注意力。

    看着魏瑰抱着那玩意的头,手在猫头和猫脖子上一下一下地顺着、挠着,四六眼睛都直了。猫毛滑溜,光泽柔顺,毛发间起伏的手臂又细又白嫩,颜色分明的视觉冲击,令狐狸觉得耳朵痒,背也痒,尾巴也痒。

    简称皮痒。

    四六朝魏瑰再靠了靠,仿佛不经意间露出自己修长好摸的脖颈和浓密的头发,只要魏瑰一回头就能发现。

    他的头上还有魏瑰给扎的小辫呢!

    魏瑰手法小心地抚摸着大猫,回头看着突然靠得可近的四六,警告道:“这是小妹妹,你可不许再凶她。多大的妖了,还对小猫用威压。”

    “哗啦——”公狐狸的心碎成一片片,强装平静地道:“哦。”

    妹什么妹!她就算是我亲生的妹,一个娘胎一个窝里跑出来的,都不能有这体面!哼!

    四六干巴巴地寻找话题:“你怎么知道她是妹妹?”

    魏瑰美目舒展,脸上都带着幸福的光:“看她鼻子长得多小巧,母猫才这样。”

    “鼻子?!”

    谁吃饱了撑地去看一只大胖猫的鼻子?这猫脸不都长一个样!都是野兽,怎么就猫儿有这么好的风评和待遇?人就是会对这种小东西心软!

    早有灵性,人模人样的公狐狸表示理解不能,一边心酸酸地想着:魏瑰果然没怎么变。

    这么多年,还是喜欢小毛毛。

    在凉山寺的日子里,小广陌是一个恪守门规的小弟子。爱护生灵,慈悲为怀,不犯杀戒,也或许是小儿童真,小广陌和别的弟子不太一样,她特别相信动物和人一样聪明有灵,坚持不懈地和它们说着话。

    本就是最好奇的年纪,据凉山寺那些师兄所说,兔子、猫儿、小鸡……所有广陌能接触到的,温热的幼小生灵,都很得她喜爱,捧着那些小玩意说话,到处逛、一路讲,是广陌最常做的事。

    也难怪,初见时那么凶狠不驯的野狐狸都没能打击到小广陌拖回家养起来的心。更别说四六这狐狸还是个天生妖族,口吐人言,交流顺畅,完全印证了小广陌天真可爱的想法,这孩子更加相信,也愈发唠叨起来。

    当然,始作俑者四六不得不背上这个把孩子忽悠瘸了的黑锅,直面小丫头的十万个为什么,着实有些喋喋不休。

    魏瑰喜欢小毛毛,四六最清楚,也最知道怎么才能获得她的好感,让她一眼就能被钩住。

    天狐大妖变成幼崽模样,强硬地挤进了魏瑰的胳膊肘下。

    当挂件,也比被无视好啊。

    他此刻甚至忘了,魏瑰之前还在为他不肯现出成熟的本相生气。

    沉迷猫儿的魏瑰并没有为半路杀进来的狐狸分心,她全部的小心和疼惜都用在没有了双眼的小猫上,轻轻地对着猫脑袋吹气。

    呼出来的暖风温柔地照拂着一绺一绺被绷带压出来的毛,四六耸着鼻尖,艰难地分到一杯羹。

    鼠妖手脚麻利地和药、上药、包扎,还系了个丑丑的蝴蝶结。

    大猫忍过了疼,察觉自己在魏瑰怀里时没有逃,还大胆地伸展了一下,借机蹭蹭,感觉到头顶大妖的虎视眈眈,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好在那如有实质的眼神被厉害的人类镇压了下去。

    太危险了,但是她摸得好舒服。

    猫咪喜欢,但好累。

    大猫的四肢渐渐失力,肚皮朝天摊成一张饼。

    鼠妖缓声道:“让她睡吧。”

    睡着了不疼。

    *

    鼠妖没来到青林之前,是北方的老鼠,个头小,声音细。

    “要是化人,一定是个小白脸。”——大猫如是评价。

    老鼠和猫向来是在你追我逃中认识的,他们俩也不例外。

    猎人与猎物,棋逢对手,互相切磋。

    都是初初成精的,谁也没欺负谁。

    老鼠自然撒丫子跑,大猫也撒丫子追,追到了放,放走了明天还追,似乎那会儿这大家伙特别无聊,除了逮他,没有别的打发时间的乐子。

    大猫是个姑娘,但不妨碍她身手敏捷,武力超群,是那条街出了名的不好惹,对任何靠近和尾随的猫都没有好脸色。

    但据老鼠观察,这位猫姑娘只是不爱交际,朋友少,撑着冰山保护色。

    那块地皮上的人家个个富得流油的家族,猫的伙食都比外面穷人的丰盛,养得油光水滑,不用捉老鼠吃来填肚子,还能睡主人家的贵妃榻和花秋千。

    只有猫姑娘,对上蹿下跳的兴致不减,而且乐此不疲。

    她一日不歇脚,老鼠便要奉陪到底。

    “这就是‘朱门酒肉臭’。”老鼠也是会掉书袋的,分着大猫碗里的鱼羹,还要指指点点,被庞然大物一爪压扁。

    嘿,吃饭的时候不记得跑。

    后来住在地面上的那一群人搬走了,猫姑娘也要跟着走,他又没有主人,而且在地底下安了家,当然是不走的。

    猫姑娘高贵冷艳地一甩头,对背弃自己的小弟没有好脸色。

    “哎!等我修出人形了,就去找你啊!”老鼠屁颠屁颠地跟着。

    老鼠收了大猫儿的一撮毛,并幸运地凭借这个信物,和猫姑娘做了很多年的朋友。

    “猫主矜贵,这养猫的人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后来我去找她,也都是住在深宅大院里头,门禁森严,好像是什么妃什么府,”很遗憾,没有长成小白脸的鼠妖翻着白眼细想,想不起来,“那肯定是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夫人。”

    四六问:“那会儿猫眼睛还好着?”

    鼠妖点头:“好着的,琉璃色,比灯还亮,我就老远冒个头她都能发现我。”

    魏瑰疑惑道:“她的眼睛,为什么不要了?”

    是琉璃色漂亮,被人觊觎,想供做珍宝把玩了吗?

    鼠妖的话否定了她的猜想:“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传了不该传的话,要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何况妖认识人呢?你们人天天戴着张假面,心口不一、言行不一,谁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她为了通风报信,还对人泄露了妖的身份。总之是犯了一个小错误,让人类产生了大误会,似乎有人因此死了,大概是她的主人吧。”

    魏瑰恍然,剜眼睛,是因为自责。

    “这也不是她一只猫的错,怪她自己走不出来。”鼠妖跷着脚叹气,“我们时不时会聚一聚,但她会和人类一起搬家,这次找到她的时候,这玩意就趴在那小坟包上,手上、脸上都是血,我还以为她被什么仇敌,或者厉害的妖怪攻击了,就把她背回来治病。”

    “哪知道她是自尽?”老鼠忿忿不平,“你说她一个妖,和人类感情那么好作甚?人都死了。”

    魏瑰道:“正因为死了,无法挽回,无法弥补,这错误就永远得不到救赎,她永远无法拥有被原谅的机会和原谅自己的机会了。”

    鼠妖叹气:“所以说,妖是不适合与人生活在一起的。”

    话音一落,他乍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直冲面门,一抬头看见狼狈地挤在猫头和魏瑰的手臂之间的天狐大人,那嗖嗖的眼刀寒光四射,他识趣地改口:“我说得不严谨,心灵相通的才可以。”

    四六满意地微微动了动小脑袋。

    鼠妖继续道:“她被我救回来之后没醒多久就睡了回去,从前苗条的身体也不知怎的一天天膨胀,还渐渐想不起我是谁。我简单地探查了一下,妖力流失,她没有多少时日了。”

    魏瑰不解:“找不到妖力流失的原因吗?”

    鼠妖摇头:“我只能猜测,是从眼睛这个大伤口流出去的。”

    四六扒拉一通自己传承的古老记忆:“我好像知道,有一个古老的猫族名为琉璃眼,一身妖力全聚在那对漂亮的眼睛中,猫眼睛纯澈透明、极为美丽。这一族天赋异禀,能清晰捕捉微小的动静和变化,是猫族佼佼者,但眼睛的能力既是它们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弱点。若有一天眼睛被剜去,那她就会变成一只越来越废物的普通小猫了。”

    魏瑰了然,对着鼠妖道:“你给她用药治病,也输入许多妖力了吧?”

    鼠妖有些茫然地点头:“当然,妖的伤口自然要用妖力治疗。”

    “正是如此,”魏瑰点头道,“她的身体膨胀变大,是因为从前妖力凝聚在眼部,没作用于身体,你也看不出来。而如今眼睛没了,储存妖力的位置就没了,所以被她的身体来者不拒地吸收,才长得这么大。”

    但是这种方式有很大的弊端。

    一是猫姑娘的身体不惯于承接妖力,适应不好,身体会产生一些排斥的反应;二是妖力进来出去,好比上面刚吃、下面就泄,犹如洪水过闸,没有阻拦,不可能不对大猫的身体造成一些损害。

    “那把眼睛找回来,给她接上,不就能好了吗?”四六问得直白。

    鼠妖却沉默了半晌,道:“我找不到。而且,我接不上的。”

    他说得异常笃定,就好似已经试着接过,有了败绩。

    为什么说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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