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其类

    魏瑰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无稽之谈”。

    龙鳞,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玩意。且不说龙鳞作为龙身上的一块皮肉,蕴含着神兽天生的灵力,没有龙的本源不可能长得出来,更何况,填补龙鳞的材料再如何退而求其次也不该是凡人的灵魂。

    正所谓拆东墙补西墙,拆的和补的总得是同一样东西,哪怕用鱼鳞、蛇皮,都不会有灵魂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带给魏瑰的震惊和迷惑大。

    魏瑰继续看下去,龙女的背影对着镜子,从这里只能看到那男子的眼睛与镜子里的女子似乎对视了一眼,露出个惨淡的微笑,闭上眼点了点头。

    “愿随龙女大人驱使。”

    不能同生,他选择了共死,甚至连来生也要放弃。

    轮回像是一场豪赌,每投一次胎便如下注,就算前世功德、罪业、缘分、孽债,能决定这个魂魄的未来的,还是今生的人。

    这男子放弃的,是这个灵魂数不尽的前生和来世,自愿消亡。

    镜子里的女子也是个重情的,受损的魂魄虽然阻碍了她说话和行动,但她还是忍着魂魄撕裂的痛苦折磨,连滚带爬地从寄身的砗磲里挣扎出来,对着镜子做一些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动作。

    像疯掉了一样。

    她和疯子也差不了多少了,无论是残损的魂魄,还是汹涌的情感,疯子大多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男子……那位画师,像一盏蜡油燃尽、逐渐熄灭的烛火,魂魄变得透明,汇聚在龙女的手中。

    魏瑰想要看清楚一些,奈何这女子的视线被血泪模糊了,不等她感到遗憾,龙女从镜子中穿过,走了进来,一挥衣袖,把女子赶回了砗磲里。

    “我是个守信用的人,你且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妨碍我,我勉强容你在这修养。”龙女的眼睛冒出金色的光芒,魏瑰觉得这和麒麟的灵光有些相似。

    “你男人还不错,就是他这条件比别的人敢提,颇为累赘。”

    龙女嫌弃地摇了摇头,咂了咂嘴,魏瑰感觉到女子的魂魄震荡,应当是怒意翻滚。

    有个不能动的东西放在龙女的镜子里,像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还不能扔出去,多少有些膈应人。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破烂。”

    她扔下这句话,抚了抚云鬓,手一抬,把女子所在的砗磲带上,摇晃着身姿走去一处洞穴。

    还没走到洞穴内,一阵清脆又拥挤的声音便传出来:“嗒嗒嗒……”

    似乎是贝壳的碰撞和开合声,很多,比魏瑰刚才在那听到的更加密集。

    这洞里不太亮,唯一的光源是龙女手中的魂魄,虽然微弱,但坚持不灭。

    一进入洞内,砗磲便被丢弃在地上,嵌合的贝壳因为碰撞松动,砗磲的盖子打开,仿佛启封的棺材,女子的尸体横陈,泡发的青白色手脚露在外面,素面朝天躺在其中。

    女子乍一看到那青紫而僵硬的面孔,身上的怨气便如浇了油的火堆,气焰高涨,龙女甩手一拍将那团怨气拍散了,她的目光森冷,像在看闯进家里的老鼠。

    清醒过来的女子吓得立即背过身,她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体。魏瑰不由得敬佩那位画师的心性。

    常人看不透皮相,纵然知道心上人生前的容颜美丽,看到这般难堪的死相,好感恐怕会骤减。

    哭完就走、第二天照样过日子的是大多数,当然因爱生恨,将恨意转嫁他人来逃避的也有。

    能为了这么一具难怜的尸体奔走求神,甚至奉献灵魂,这男人也是独树一帜了。

    龙女也是这么觉得:“你怕什么,你男人都不怕呢。”

    女子打不过,也不占理,只能忍气吞声。

    龙女行至洞穴的另一侧,那里有水声,听着是从上面落下来的,魏瑰回忆方才在这的动静,应该是没有的,随着龙女靠近,一阵阵落水的声音响起。

    这是害怕躲避,而龙女也习以为常,不怎么在意。

    龙女温和不容拒绝地说道:“大扇贝,你该选出新的供品了。”

    闻言,水里贝壳的碰撞声更加剧烈,魏瑰能隐约看见龙女眼里映着的光,炙热的灵魂暖不了她眼里的冷漠,这是厨师看向俎上鱼肉的眼神,是人类看着牲畜的眼神。

    难道十年间,这里养着的扇贝数量锐减,便是因为被龙女征用了?

    不对,扇贝的壳较之蚌壳摸起来不光滑,恐怕扇贝已经被龙女耗用殆尽,所以退而求其次改用河蚌。

    水里那弱小的族群在颤抖,春雨入池时会起微澜,魏瑰见过,水面的气泡和波浪便同那时一样,只是意义不同,前者迎生,后者迎死。

    恐惧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蔓延,龙女所指的大扇贝多半是这里的族长,被族人拱卫在中央,它似乎发出了一些声音,一个贝壳便被推了出来。

    龙女指尖一挑,扇贝落入她手中,打开贝壳对她来说好像打开书页一样简单,失了壳的保护,里面只有脆弱的柔软,她微笑着探手一抓——

    “啊啊啊!——”

    魏瑰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却没有什么用。

    这并非是嗓子里发出来的痛呼,而是魂魄的惨叫——贝类生生剥壳,撕心裂肺,现实意义上的——痛到宁愿当场死去,自己碎了魂。

    残余的没用肉身被龙女抛进水中,没有许多回响,这小生命大约会成为族人的养分,作为它在世过的证明。

    龙女把那团魂魄塞进了贝壳里,在手里又搓又捶,不知施了什么法,那东西真的变成了一片薄而透的发着光的鳞片。

    她把那鳞片贴在了手臂上,鳞片闪烁了一息,隐没入身体内。

    女子面壁而立,很久没有动弹,许是被龙女的残忍吓到,她扑上了砗磲壳,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魏瑰若有所思,难道这女子便是砗磲本体,物伤其类?

    可是不像,况且砗磲大概也许……总不能在水里窒息而死?

    魏瑰没有这方面的见识。

    正要接着看下去,忽然脑后一凉,她赶紧从神海中退出来,紧接着一棍回手,和背后而来的攻击撞上。

    是龙女,因为河蚌被吓得尖叫,“叽叽叽!”

    “你这小东西,真不听话。”

    龙女不再和颜悦色,魏瑰安然无恙,这不合她心中常理,到手的身体出了意外,女妖的平静也维持不下去。

    魏瑰侧头躲过直冲面门而来的一爪,脚下一转,退离水族潮湿泥泞的栖息地。脚下的河蚌像被惊动的蜂群在耳边轰炸,魏瑰被这声音吵得分辨不清对方袭来的方向。

    “安静!”

    魏瑰不知道她的话这些小家伙听不听得懂,但喊已经喊了,还能散点火气。

    结果河蚌们当真听话,收了声息,还退得远远的。

    龙女冷笑道:“我小看你了,人类。”

    魏瑰也回以冷笑:“我高看你了。”

    龙?这东西绝对不是。

    正如天狐高贵,吹毛求疵,四六那家伙连名字都想要好听的,宁愿吹牛也不肯在她面前示弱。龙这种神物对待自己只会更甚,断然不可能接受由扇贝壳和人类的灵魂这不上台面的糅合,做什么龙鳞的替代。

    不过这法子,有些熟悉。

    像是四六的修炼尾巴的途径,再降低要求的做法,只是有些不伦不类。

    狐妖借情生力魏瑰还能领会,若龙也是这样,全身成千上万片龙鳞,要造下多少冤孽,得不偿失,真不如回炉重造。

    不过十一年前,四六还在地府刑司受罚,不可能出现在地面上,也没必要用到这法门,这女妖是怎么知道的?

    破风声响起,魏瑰的棍子“锵”地一下卡上了爪尖,爆出了一点火花,魏瑰眯了眯眼,好像能看到一点了。

    棍子一步不停地顺着手臂砸向脖颈,却被她善于缠绕的身体以锁,魏瑰顺手一拔,抬脚一击。

    “当——”她感觉自己的脚踢在了某种坚硬的石头上,石头完好无损,她却只能后退。

    对了,这女妖是镜子来着。

    “你不过一件器物,装什么龙?”魏瑰话里满含嘲讽。

    “你懂什么?”

    “我懂虚张声势!”

    “无知小儿!”

    龙女骂完,不再接茬,随风而来的术法攻击被魏瑰打碎,飞溅的冰块划伤了魏瑰的脸。

    魏瑰又一击中,这次棍子撞上了冰盾,难再前进,她的手之前使了大力气还未缓过来,当即被震得发麻。

    凉风刮过脑后,镜子在魏瑰的背后升起,龙女能利用本体的镜子穿梭,魏瑰视觉未恢复,只凭借着听觉和武人的直觉,相抗这么久已经是不易。

    “啪”一声,龙女的手掌打在魏瑰的后心。

    自那一只冰凉透骨的手掌传来的阴冷如深海的暗流,横冲直撞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似要将她的身体骨肉层层震碎。

    这攻击针对灵魂,龙女还是要她的肉身,试图把她的魂魄驱赶出体外,并且不打算迂回婉转。

    强行驱赶一定比自主脱离的效果更糟糕,弄不好就是魂飞魄散,身体也会承受损害。正如杀鸡取卵的风险,但魏瑰不好摆平,这女妖便不再顾虑小节,左右她只是要这身体。

    “嘶啦——”,裂锦一般的声响从魏瑰的神海里传来,仿佛是身体里的空气耗尽,魏瑰敏锐地感觉眼前一黑,这和失明不太一样,更像是瞬间剥夺了全身的感官。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但人已经飘在体外,魂魄的尾巴好像还在身体里,魏瑰苦中作乐地想——好比一截迎风招展的旗子。

    下一瞬,她被一种强有力的吸引抽回了身体。

    魂魄重重摔回体内,魏瑰大口喘气,眼前无数纷乱的光点此起彼伏,双腿撑不住跪伏在地。

    龙女诧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魏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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