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浪

    被岁月浸染过多年的石墙攀附上了大片青苔,它们肆意生长,丝毫不顾及这一寸土地上的人头攒动。

    幽暗的火光将他们佝偻着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所有人着装极其统一,白色丧服。

    尖帽好像有点过长了,耷拉在他们的面前,摇晃着,映照在石墙上,就如同一种不知名生物一般,触角无力地摆动,似被毒液侵袭过。

    在众人的最前面,也就是洞穴的最深处,两边各放置了一樽外观毫无二致的棺木,在棺木的中间过道上,有一张由红木制作而成的巨大供台,上面堆满了腐烂的水果、食物,插着的三根香没有被点着,米饭是黑的,整张桌子上爬满了蠕动的尸虫。

    站在领头的老人轻咳了几声,丢下手中的白条布,看着它缓缓坠地后,自顾自地拍了几下手掌,奇怪的是,在这死寂的洞穴内,他足以被回音照拂的声音,却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那群人依旧是佝偻着身子、低着头。

    他放慢速度,悄悄抬起头,眼珠子转溜一圈,发觉无人有反应后,遂又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尽量将声音调至最小,绕过身后的人群,向后退去。

    洞穴的外面,艳阳高照投不进来,内里的阴暗也渗透不出去,它们之间极端的挤压,导致形成了一条分界线,阻隔一切未来生物。

    老人艰难地抬起头,企图用沧桑的手掌遮挡住强烈的阳光,他的身体已经感觉到了刺痛,灼烧感仿佛要烧灭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双眸光亮,望着山下若隐若现的村庄,忽而猛咳几声,年迈的身体如何都阻止不了他脱下丧服的快速。

    被拖下的白色丧服丢在了地上,被遗弃的它,此时此刻,已然被阳光灼烧成了灰烬,而在丧服下的他,与最初带领周安眠他们的村长,可谓是一模一样。

    温度逐渐上升,刘崖着实按耐不住,后退一大步,将自己隐匿在了洞穴之中。

    十几只不知从何飞来的知更鸟在太阳周边盘旋着,它们的叫声如警钟,敲在所有人的心上,响彻云霄。

    “快点……快点过来……马上要天黑了啊……”

    刘崖深呼吸一口气,阖上双眼,轻抚自己的胸膛。

    山下,村庄,客栈门口。

    一连串突如其来的鸟鸣声惊得他们身形一怔,抵挡的双手瞬间被对方擒住,不过好在反应及时,反客为主。

    周安眠听到声音,变得惊慌失措,呼吸紊乱,拿着棍子使上浑身解数狠狠砸向面前壮汉的头部,让他彻底无法动弹。

    凌乱的发丝被汗水贴在了面颊上,她无暇顾及,一步三回头地朝后面那群还在奋力厮杀的人吼道:“快点!要天黑了!”

    声音刚落,周安眠就感应到前面一阵气流朝她袭来,她迅速低下头,扭腰躲过,抬手一棒挥去,精准地落在了男人的后脑勺上。

    她气喘吁吁地瞪了眼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招呼完后面的人后拔腿就跑。

    后面那群人终是反应了过来,加快了自己的行进速度。

    知夜音灵敏的嗅觉让她第一时间闻到了先前总是伴随在他们身边的奇怪香味,是从这些村民身上散发出来的,思及此,她迅速拽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村民的外套,飞快跟在人群后面逃离危险之地。

    他们一路狂奔着,不时回头瞥几眼,发现那些村民跟发了疯似的疯狂朝他们追来,全然不在乎自己在这颠簸泥路中,摔倒了多少次。

    周安眠时刻注意着身后他们的情况,生怕有人掉队。

    她在即将踏上石桥的前一刻,停下了脚步,趁他们慌乱之时,动作迅速地将第一节石柱上的石球使劲扭了半圈,只见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流了五秒,之后便开始静止不动了。

    在这清可见底的河水中,游鱼虾蟹消失无踪。

    宋更停在河流重新开始正常流动的瞬间,及时赶到,低头驻足面对着石桥下被阴影遮盖住的那一片区域,沉思片刻,待众人赶到之后,才恢复了正常表情。

    周安眠见人都到齐后,瞟了几眼桥对面,状似不经意地伸手拉过知夜音,让她第一个踏上了石桥。

    知夜音震惊地转头看着她,不过很显然,始作俑者并没有要作出解释的打算,又因着身后那群疯子的追赶,她迫不得已地提高防备,将警报线拉到最高,脚步一次比一次快地朝对面跑去。

    空中的知更鸟盘旋的高度逐渐降低,它们笼罩在他们的上方,仿佛一张巨大的黑网,要将他们包围。

    周安眠让他们一个一个上桥跑过去,只有自己仍旧站在一旁,毫无动作。

    随着人流的减少,李雁城急切地站在对面遥望周安眠一眼,发现对方只是站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声不吭。

    知夜音觉得今天的周安眠一直都很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她怎么都说不出来,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周安眠今天太过于安静了,若是平日里的她,绝非这般,就连这种过分淡漠的表情,她都无法想象会出现在周安眠的脸上。

    “她……不是安眠!”知夜音意识到这个真相后,本想跑回去的身体被宋更停挡住,完完全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对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那群村民拥挤在桥的对面,周安眠的身后,同周安眠一样,停下了疯狂,冷漠地看着他们。

    郭婷惊呼一声,又连忙捂住嘴,朝四下扫了一眼,确保没有未知生物后才惊奇地问出口:“他们……怎么?刚刚不还攻击安眠吗?现在怎么跑一起去了!”

    宋更停深呼吸一口气,太阳穴一阵刺痛,忍不住揉了几下,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很明显,她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安眠了。”

    嘭——

    在他们身后的一座瓦房墙角处,几个茶棕色的酿酒罐子应声碎裂,暗红的粘稠液体迸射而出,溅得这片区域,鲜红遍地。

    这一突发状况,惊得众人连连后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了他们的鼻腔,胃内一阵翻江倒海。

    “我的天啊!这些……都是血吗?”安然梓捂住口鼻,努力阻止气味的侵袭,远离阴处,站到光线充足的地方,但是鲜血的铁锈味还是难以掩盖,况且方才的动静太过惨烈,也有几滴溅到了她白净的衣衫上。

    骆祁阳微俯下身子,缓缓朝那堆破瓷片走去,粘稠的液体粘在他的鞋上,它们就像是跟胶水混在一块儿搅和过一般,粘性极强,骆祁阳废了老大劲儿才从这滩暗红里面挣脱出来。

    他极力站稳身子,身边的沈殊稳稳扶住他,让他借着自己的力将身体直立起来。

    宋更停瞥了对面的周安眠一眼,他们依旧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纹丝不动,沉默不语,就像失去主人操纵的木偶一般,没了指示,便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知更鸟们仿佛化身为压城的黑云,飞得愈来愈快,太阳渐渐被染上了绝望的红色,天空由明转暗,如同镜面裂痕四散,将光明与黑暗撕裂开。

    空间,又要被扭转了。

    知夜音猛然抬头,目光颤抖地看着此情此景,心底没来由地感到恐惧,一阵雷鸣促使她又低下了头,发现地上那滩红色开始蠕动起来,好似被烧开的油锅,滋滋冒泡,蔓延开来的液体,如同恶魔的触角,在捕猎着它今夜的晚餐。

    她遏制不住自己的喉咙,尖叫一声逃开,恍惚间,对面周安眠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容,随后一刹那间,他们全部凭空消失。

    知夜音怔愣在原地,头皮阵阵发麻,可现实由不得她休息片刻,便被一股力气拉着狂奔起来。

    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他们最少不了的,便是奔跑。

    轰隆隆——

    电闪雷鸣,大雨如洪水猛兽,倾盆而下。

    大雨遮挡了他们大部分的视线,光线的极速黯淡打得他们猝不及防,朦胧的前方根本无法判定方向,只能任凭直觉带他们东奔西跑。

    身后,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成的暗红色液体与其融聚成体,滚滚流动,所到之处,皆被巨浪拍翻,撕破天际的呼啸声一点点逼近他们。

    吞噬,令人窒息的吞噬。

    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越往山林深处走,可视度就越低,障碍物也成倍增加,这大大折损了他们的体力,由于大雨的激烈,泥土也因被灌水变得泥泞,加大了阻力。

    他们不敢回头看那恐惧景象,只想要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忽而,一束闪电斜劈而下,击倒了正前方一棵参天大树,它摇摇欲坠,轰然倒地,最终横亘在生与死之间,将他们狠狠推向深渊。

    赵西璇愤恨地跺了下脚,眺望身后,滚滚红浪就快要逼近他们了,她焦急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靠!那东西快追上来了!我们得换条路!”

    “可是村长就在山上!我们得找到他啊!”郭婷坚决否定她的建议,迫切地扫视了一遍其余人的表情,希望有人能够给予她回应。

    可惜没有,他们都出奇地保持安静。

    赵西璇无语至极,剜了她一眼,怒气直线上升,冲她怒怼道:“你做事能不能有点轻重缓急啊?你没看刚刚那人什么表情吗?她根本就不是周安眠!那我们顺着她的路跑不是找死呢吗?”

    “别吵了!快过来!”

    熟悉且让他们后怕的女声自头顶上传来,又是周安眠,她此刻的表情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忙慌地挥手让他们上去。

    可是众人皆是一动不动,他们不确定,经历过一次假的周安眠了,这一次,怎么还敢无条件去相信她呢?

    周安眠见他们没动作,气不打一处来,干脆顺势跑下去,在看到他们见到她后下意识退后的样子,心凉了半截,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们怎么了?我是周安眠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发生了什么啊?”

    知夜音不确定地向她走了两步,全身上下观察了她一遍。

    破烂不堪的衣服,满身伤痕的身体,凌乱黏糊的头发,这一整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与方才的周安眠,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面前的女孩儿,她要更加熟悉。

    “先不说这么多了!快带我们离开这儿!”在知夜音确定面前的就是真正的周安眠后,立即拉住她的胳膊,向她求助。

    周安眠反应不及,下意识点头应好,转头就带她们爬过粗壮的树干朝上面跑去。

    其他人也犹豫着跟上,身后的压迫感让他们不停加快脚步,甚至不敢浪费一秒时间回头看一眼,因为这会让他们在这坎坷路上增加绊脚石,这只会耽误他们的逃生。

    大雨依旧倾盆,知更鸟们依旧盘旋。

    它们的身体就像被施了防护咒般,接触不到哪怕一滴的雨水,只是重量将鸟儿们压得更低了,而他们,只能一次次低头闪身躲过它们的突然袭击。

    时间如泥流,顺着坡体滑向世界尽头。

    他们也在逐渐迷失后找到了方向,成为他们障碍的树木越来越少,朦胧敢也渐渐散去,他们来到了山顶,一眼眺望,红浪无法再向前滚动毫米,危机暂时解除。

    邹颜奋力爬上顶点,猛吸一口气,让她差点背过气去,好在她足够理智,短时间内迅速收起自己的慌乱,转过身望向身后,隐约的透明体阻隔在了他们面前,她抬手先是试探,后是敲打,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啪!

    一阵红浪似是不死心般,猛地掀起一阵巨浪,向他们涌去,可惜这玻璃屏障,许是这个世界中,最强大的存在,即使它带给他们的恐惧巨大,也依旧破不开这阻隔。

    周安眠仰头等待着那些红色液体全部退去之后,才长叹息一声:“山顶上,是我目前为止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雨,那些东西以及知更鸟都进不来……就是……没有吃的,我本来是想着出去找找食物填肚子,却没意识到快天黑了,不过好在找着你们了……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她挠了挠脏乱的头发,一脸嫌弃,可又无可奈何,转身随便找个地方席地而坐。

    “我摘了些果子……不知道哪些能吃,你们看看,我实在是太饿了……呀!掉了好多……哎……”周安眠解开绑起来的外套,里面小小的绿色、红色果子在剧烈运动后没剩几个了,她懊恼地揉了揉肚子,随便挑了个还算干净地浅闻了一下,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一阵酸涩导致了她的表情扭曲起来,饥饿感强迫自己咽下去,然后吐出舌头啐了一下:“太酸了……你们还是别吃了,估计都没熟。”

    她自己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手还是没停,还在艰难地投喂自己,看来是真的已经饿得不成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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