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话，可可也不是完全不想去，奈何是没有时间。
下午总经理田姐交代了她去铁通要款项，她分身乏术。
铁通建投从钢厂采购了钢材，虽说也只是偶尔缺型号时拉钢厂补一下，但是来者是客，何况是家大企业。
但是真的要钱比挣钱还难。
一年多了，货还在不断的拉，却不见一点回款。
四达钢铁轮换着各种人前去催款，主打一个存在感，要让铁通但凡有钱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四达钢铁。
想着铁通是可可老家的，可可一来时田姐便派了可可前去继续催款。
可可跟着铁通采购部的王部长，王部长走到哪里，可可就跟到哪里，甚至当起了王部长的翻译和临时秘书，哄得王部长那叫一个开心。
钢厂却犯难了：这样下去会不会更不想付了？
为了感谢无偿协助的‘翻译和秘书’，每次可可去，王部长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铁通仓库里的员工补给站，零食货架上的东西任由可可挑选；国内发来了新柜，王部长立马带可可过去挑；午休时，怕赖着不走的可可困，专门整理出了一间房给可可午休，且说只要可可不介意，过夜也可以；王部长给可可办理了铁通的食堂卡，据说这卡已经对外发放了五十几张...
王部长主打，除了钱你要啥我都能满足。
挥手不打笑脸人，王部长是真真让王可理解了这话。
王部长四十来岁，170不到的个头，圆脸，有点发福，估计被各种要债摧残的毛发稀疏；典型的四川男人性格，软绵绵的，什么也不生气，总是一副笑脸，让人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铁通门口有一段长长的马路，马路尽头就是铁通大门，是铁通自费修了这么一段路连接到自家。
路的两边都是沿着马路立起来的单间小房子：木头和铁皮相结合的、经典伊索比亚风格的、房屋修建组合。
可可时常在铁通一呆就是一整天。
早上去时，这些小房子全都还关着，晚上无功而返时小房子们反而全都开了，门口挂着彩色的小灯，美丽的伊索比亚姑娘在门前放上一个塑料凳，坐在那边吹着东非高原的晚风。
一路的小彩灯，为本来就没有路灯的马路添加了一份繁华和温馨。
不是铁汉才怕绕指柔，事实是男人都难过美人关。
田姐就是笃定这个道理，而且也着实见效了。
早上田姐打电话询问王部长回款的事时，他便说下午带上可可一起去他们总部财务部说说。
田姐：“功夫不负有心人呀，可可今天一定要拿到钱回来呀。”
可可：“那是必须的。”
王可目前的困境是：要去甲方办事，怎样能把自己的脚塞进鞋子里面，这才是个问题。
去之前，可可又自己扎了一针，穿了自己最宽大的一双单鞋。
***
两人到达铁通总部财务室时，办公室里没人，等了一会儿才来了一个女会计：中年，中等偏瘦，书香气质，衣饰素雅整洁。
王部长：“郭总好。”
可可也跟着王部长站起来问好：“郭总好。”
王部长把凳子挪到了郭总办公桌前，可可也跟着照做。
三人紧挨着依次是郭总，王部长和可可，一个直角排开，相隔不到半米。
郭总：“嗯。来做什么？”
王部长：“是这样的，钢厂的付款，我想看看今天能不能付，说是今天有款项下来了的嘛。”
郭总：“钢厂，什么钢厂？”
可可：“我们是四达钢铁的。”可可赶忙补充道，看到了希望。
郭总没有说话。
王部长：“是四达钢铁的。”
郭总：“她是谁？”郭总始终看着眼前的电脑，没有半分动作。
可可：“郭总，我叫王可，我是钢厂综合部的，负责这次回款。”
郭总没有说话。
王部长：“她是这家钢厂派过来要款的。”
郭总：“流程走完了嘛？”
可可：“走完了走完了的。”
可可边说边站起递上自己带去的资料。
郭总没接。
可可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半弯的腰不敢直起，不知如何是好。足足好几秒，尴尬的氛围让这几秒异常漫长和突出。
王部长接了资料，递给郭总，她这才接手，翻了翻。
郭总：“这都是些什么呀，这流程没走完呀，怎么付款？”郭总不明由的发起火来，将资料拍在桌上。
可可：“没走完？哪里没走完嘛？”可可疑惑了，不是说走完了吗？怎么又没走完了？
郭总完全没有要理会可可的意思。
王部长：“哪里没走完？”
郭总：“国内的流程走了嘛？”
王部长：“这个是早期的，一年前吧，那个时候还没有要求国内流程，国内的是近几个月才开始的。”
郭总：“都要走，都要走的，你都没走完你就来催催催，懂不懂规矩呀。”郭总不耐烦了。
可可：“郭总，这个国内的流程我要怎么弄尼？”稚嫩的王可已经被带入了郭总的逻辑和话术中，开始自我怀疑和纠正。
还是一样，郭总不回话。
王部长只能再一次传话：“那我回去补充这个国内的，她这个早期的能不......”
郭总：“我说这些小企业，员工都不知道怎么办事的。你企业要是没点垫付能力你干脆就不要做了，一点点款项就来催催催，规矩也不懂，流程都没走完就敢来要款，不懂就不要瞎来。私企就是私企，做点啥事都是穷酸小气的样子，公司穷酸，人也穷酸。”
郭总完全没等王部长把话说完就抢了过去说了一大堆。
可可不知此时该如何回应，王部长轻轻的跟可可说：“你去外面逛一逛那个花园，我还有帐要和郭总说。”
进入铁通时，可可感慨铁通总部真漂亮，还有花园。
她知道这是王部长在帮她下台阶。
可可出门在门口顿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去花园，可现在什么也不漂亮了，开的满园的五彩玫瑰都失去了颜色，花香也神奇的不见了。
顾全这时打来了电话，询问情况：“可可，如何了，要到几百万？”
顾全的电话彻底击垮了可可，眼泪滚出来，呼吸声也开始颤抖。
顾全：“怎么了？怎么了？”
可可：“她根本就不和我说话。”
可可小声低语，语气充满委屈，继而开始颤抖，说不清话来，她极力控制，但气声还是很重。
可可：“她从头到尾都不和我说话，我说的话王部长不转述她都当没听到，都是中国人，我说的中文，没说英文，她怎么能这样。”
顾全：“谁呀？谁不听你说话？”
可可：“郭总，他们的财务。”可可蹲了下来，开始扣地上花坛里的土，将自己的脸躲进花丛里。
顾全：“哦。她呀。那个女的呀。哎！先别哭别哭。”
田姐：“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了田姐的声音。
顾全对田姐说：“估计受委屈了。”
田姐接过电话：“可可呀，别哭，那个冰山美人呀，她就是这样的，没事没事，要不到就算了，改天派顾全去，郭总最喜欢帅哥了，你这种小姑娘她最看不过眼的。到时候让顾全再带一大束玫瑰，带点巧克力，像之前那样，立马她就喜笑颜开了。”
可可：“真的？可是，太侮辱人了。我跟她说话，她不理我，我给她资料她不要，都要王部长转，我，我，我一个大活人在哪里，怎么能这样。”
可可还是不解，陷在自我疑惑的角落里。
田姐：“没事没事，我们不知道是她，不然派顾全去今天就铁定拿到了。”
这是可可第一次感觉到被中国人如此刁难，哪怕时隔多年，她任然清晰的记得当时的种种细节。
往往自己人伤害起自己来，更加的立竿见影。
***
从可可微红的眼睛和鼻头，看得出她刚才哭过。
回去的路上，王部长对可可说：“谁都不容易，你要习惯这样的事情，不然在非洲，或者不管在哪里，你那么弱，光说几句话就能被别人捏死，都不带动手的。”
后来可可明白，当初王部长就不是带她去要款的，他深知当天根本要不到款，他只是带可可去看一下，让她死心，也让她见识一下。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感恩于你的付出与退让，利益的相互钳制才是最好的人际关系。”
铁通总部几乎是在首都贝索城郊外，回到宿舍时，已经八点了。
还好，田姐给可可留了饭菜，不然还得饿肚子。
回到宿舍，可可和雪琴合二人之力才小心翼翼的把鞋子脱下来，一下午的挤压，整个脚已经麻木了，但也抵不上心里的委屈。
雪琴：“感觉看上去胖嘟嘟的，还有点可爱。”
可可：“是吧？我感觉像中毒。”
雪琴：“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出去，我听田姐说要你明天一早去签合同。”
可可：“是的，你说我苦不苦。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雪琴：“田姐说美女办事有优势。那你签了合同去看看脚呀，反正都在卢旺达，不要再拖了。”
可可：“嗯，就喜欢美女这两个字。”
是和北建签合同。
几经周旋和沟通，北建终于同意从钢厂采购，采购的量嘛，60吨。
怎么来形容这个量啦，就像你是一个上下十层的数码批发城，但客户只给自己手机贴了个膜。
但是不要紧，哪怕只有60吨，以后钢厂也能在自己的宣传海报里加上“参与建设XXX项目”的话。
况且，打通了一条路，以后什么都说不定。
大企业的制度嘛，哪怕只有一吨，也要签订合同，走完流程。
那个合同的审批流程之长之慢之复杂，从样品审核到产品质检，硬是搞出了六万吨的架势，耗尽了钢厂市场部所有员工的心力。
现在合同审批流程已经走完了，只要找到相关领导，把字一个个签到合同上就好了。
不要小瞧这个过程，钢厂前前后后签了两周了，还没结束，还差他们头儿方特总。
顾全派人在北建等了三天了，硬是没等到他们老大，明天就换可可去。
因为说他们老大早上八点要出城，所以让钢厂明天8点去门口等就好。
田姐交代：夜长梦多，早点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