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06

    这话一出,祝意秾的喉咙立马就像是被堵了块石头般艰难,呼吸不畅。

    浑身力气一软,她彻底瘫坐在地。

    交加飘落的雨雪越来越大,祝意秾仰着头,任由那跌在她脸上,没一会儿,面颊濡湿。

    或许是凉意令她清醒,看着死在脚边的周小公子,祝意秾没问谢骁为何在这儿。

    她低垂眼睫:“他死了。”

    “周鹤临妄图谋害当朝郡主,情况危急,本将军只能施以援手。”谢骁悠悠道,“正当防卫罢了,有何不妥。”

    身后跟来的大批定北军齐步上前,将周小公子带来的那批侍卫层层围住,一行人认出将士们的铁甲,立马蹲地投降。

    祝意秾不再看那边,手指掐着衣衫,在这一刻彻底认清事实。

    无论她逃到哪里,都会被人抓住。

    尘埃落定,她反而松了口气。

    谢骁始终审视着她的脸,见状问:“还能站起来吗?”

    祝意秾一声不吭,撑着地面起身。

    谢骁看着她,坐在马背上伸出手,掌心朝上地示意:“过来。”

    闻声看去,祝意秾瞧见他的手,指尖蜷缩,掐了两下指腹软肉,小声问:“做什么?”

    “雨这么大,你想走回去?”

    被谢骁不咸不淡的视线盯着,旁边还围了那么多的将士,想到刚刚那群侍卫的吆喝,祝意秾咬了下唇角,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

    谁知刚靠近,她的胳膊就被拎住。

    惊呼一声,祝意秾眼前的画面猛地晃动,再抬眼,她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谢骁握着她的小臂,低啧道:“麻烦。”

    话音落,祝意秾的脸迅速红透。

    腰背处传来热度,不容忽视的侵略感笼罩住她,陌生的气味里夹杂着老山檀的淡香,温暖细腻,圆润凛冽。

    祝意秾从没被除萧庭桉以外的男人抱过,更遑论是这姿势,整个人如同死鱼般僵硬。

    而谢骁却置若罔闻,动作熟练有加,不等她回神,牵着缰绳的手便微微收紧,轻踮了下马镫,慢慢悠悠地原路返回。

    这样一动起来,两人更近了些。

    男人浑身上下哪哪都硬,手掐的她生疼,颠簸着频频靠后时,开合的蝴蝶骨叫他的胸膛抵的涩涩钝痛。

    祝意秾刚要躲开,听见谢骁不悦道:“你扭来闪去的,是想我把你丢下去吗?”

    “不要。”祝意秾怯声,“太高了。”

    谢骁抬了抬眉:“没骑过马?”

    祝意秾乖乖摇头。

    这下反而是谢骁惊讶了。

    据朝中老臣所言,长公主可是出了名的骑射好手,先帝还在世时,在后来的几场秋狩中,拔得头筹的都是长公主。

    她府上有侍卫,明州也有兵力。

    却没想到,养的这个女儿还真是个娇娇女,长公主会的一应都没教给她。

    谢骁下意识往她后脑看了眼,只是这一下没收住,目光顺势下移。

    乌发雪肤,滑若凝脂。

    眸光倏然定住,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

    祝意秾察觉他久未有动静,抿了下唇,正想悄悄回头看一眼,谁料马儿突然起鸣,踮着朝前小跑了两步。

    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小臂的桎梏消失,那手便如登徒子似的扣住了她的腰。

    放肆!

    好细……

    两人心里各自同时浮现出这两个字。

    祝意秾瞬间脸红耳热,忍不住地想要往前挪一挪,可谢骁却不动声色地蹙眉,拦腰将她搂好:“躲什么?坐好。”

    呼吸洒落在她耳朵与颈侧,引得她浑身战栗不止,亲密的根本不像逃跑刚被抓住。

    祝意秾缩了下肩膀,不敢再动。

    一直到抵达定北军大营,始终在眼前晃动的手拉紧缰绳,马儿在门口停了下来。

    有人从军营中跑出来,铁甲噔噔作响,谢骁翻身下马:“什么事?”

    “京兆府来人了。”

    “这个时辰?”谢骁微微沉吟,道,“你找人送郡主去我营帐安置。”

    但谁知一回头,祝意秾还坐在马背上。

    双手紧紧攥着马鞍,眼眸微亮,带着细碎的窘迫与害怕,身下的马儿稍稍原地踏步,她的睫毛便细微的抖动。

    怕成这样。

    谢骁一语不发地走过去,伸出手,作势要拉她,可祝意秾不敢松手,急的眼圈通红。

    “手给我,我扶你下来。”

    祝意秾摇着脑袋:“不行的,这马儿老是颠我,松手就会摔下去的。”

    惧字当头,祝意秾禁不住多说了几句。

    谢骁看着她颤颤巍巍的模样,却突然想到,昨日付屹同他说的那句“明媚柔美”,原来她从前是这个样子。

    只是她害怕的样子实在像极了侯府养着的小奶猫,通身雪白,乖得根本没脾气。

    眼底染上几分兴味,谢骁后退一步,抬高的手也渐渐离祝意秾远了些。

    她的小脸立时惨白惨白的。

    四目相对,祝意秾眼底的水光粼粼颤动,瞧出他逗弄的意思,犹豫再三,她出声唤:“将军,帮帮我吧。”

    柔腻娇声起,谢骁的神色稍滞。

    回视她那双杏眼,内心生出几丝罪恶,屈指蹭了下鼻尖,他轻咳一声上前,双手穿过祝意秾双臂,扣住她的细腰把人提了下来。

    夜深了,雾霭沉沉。

    祝意秾亦步亦趋地跟在谢骁身后,冷风拍打在脸上,灼意逐渐褪去。

    军营中四处亮着火把,她看着他的背影。

    今夜的一切都恍然如梦一般,逃跑未遂,谢骁为救她杀了周小公子,欠了命债。

    倘若他没有及时赶到,等待她的便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干净的死,一条是被羞辱的生。

    这些祝意秾都心知肚明,更无以为报。

    轻叹一声,她释然地垂下了眼。

    又往前走了小段路,谢骁正打算喊人送祝意秾回去,旁边传来京兆尹王参的声音:“谢小将军留步,王某有事寻您。”

    谢骁与祝意秾同时回头。

    “王大人。”谢骁抬眉,“何事劳烦您这么晚还过来走一趟。”

    王参快步上前行礼:“的确是要紧事。”

    谢骁闻言,瞥了一眼被细雨打湿额发的祝意秾,旋即抬步:“去我营帐细谈。”

    定北军大营起初是临时驻扎搭建,后来因为谢骁暂不回定州,便同佑秦县的县丞打了手续,将军营落在了此处。

    祝意秾悄悄打量环境,视线刚从顶上收回,兜头便迎来一条干布子。

    懵懵抬眼,撞入谢骁幽冷的眸间:“这里没人伺候你,自己坐过去擦干。”

    王参到嘴边的话被噎住,扭头一看,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人:“明华郡主?”

    祝意秾捏着布子,浅浅颔首:“王大人。”

    “不敢不敢。”王参赶紧回以大礼,摸不着头脑道,“郡主怎么会在此?”

    祝意秾犹豫着看向谢骁,见他低着眼,并没有要帮自己解释的打算,于是抿唇道:“闲来无事,便随将军一道来了军营。”

    这解释蹩脚,可偏生王参信了,不仅信以为真,思绪还在脑间发散了些:“原来如此,没想到将军与郡主的感情竟这样好。”

    祝意秾红唇翕动,余光轻微,立时就被直直看过来的谢骁捕捉到,她耳根一红。

    应不是,不应也不是。

    最终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囫囵溢出。

    谢骁扯了下唇角:“王大人有何事。”

    “是这样。”见他并未避让,王参索性就当着祝意秾的面开了口,“昨日京兆府接到状纸,说前几日草寇流窜,刑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女儿从老家折返,恰好从佑秦县经过,又恰好遇上了那次暴.乱,失踪了。”

    眼皮凌厉掀起,谢骁面色不善地问:“何时失踪的?”

    “三天前。”

    三天前,而草寇昨日刚刚平息。

    失踪的时间刚好是头一日。

    谢骁沉沉道:“失踪三日为何不尽快报官,三日,快马加鞭都够贼人跑出幽州了。”

    “下官也这么想。可张大人道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车马奴仆全都安全入了京,唯独马车里的张家小娘子不见了踪迹。他们怕影响清誉,只敢偷偷查,直到昨日京州得到佑秦县草寇的消息,这才意识到坏了。”

    听完王参的话,谢骁缓步走到案后坐下:“那王大人想如何?”

    “下官听闻将军留了活口,想去问问。”

    瞥见他谨小慎微的表情,谢骁偏头看了眼出神的祝意秾,没由来地一阵心烦。

    怎么人人见着他都这幅表情。

    他是修罗夜叉不成。

    谢骁抬了下手:“明日去找沈钰,叫他带你过去。出去。”

    得到首肯,王参是一刻也不想多待,行了礼后扭头就朝出走。

    谢骁懒得去看他那潇洒的背影,身子稍侧,支起手肘撑住脸:“郡主在想什么?”

    祝意秾没吭声,仍捏着布子一动不动。

    等了会儿,谢骁起身走到她跟前,见她没反应,伸出脚尖轻碰了一下她的。

    像是触电一样。

    祝意秾蹭地缩回脚,抬起迷蒙的眼:“怎么了吗?将军。”

    “你坐这儿撒什么癔症呢?”

    “没有。”祝意秾抠了抠指尖,小声道,“听你们说张家姐姐失踪,我在想这个。”

    “你们认识?”

    祝意秾思索着点点头,而后又软声解释:“不过我跟她不熟,关系也不是太好。”

    她的确是在想这个。

    或许是此时到了军营感到安心,祝意秾的脑间不断回想起今夜周小公子的出现,适才再一听京兆尹的话,一时更加后怕。

    张家娘子失踪意味着什么,祝意秾很清楚,左不过是与她方才同样的两条路罢了。

    谢骁被这话逗乐,唇角稍抬,脚尖勾过一旁的交杌坐下,淡淡道:“为什么逃跑。”

    收敛起思绪,祝意秾对上他的眼。

    心头发沉,终于还是来了。

    祝意秾呼吸变急,瓷白的小脸在烛光下愈发失去颜色,张了张嘴巴,正欲开口。

    谢骁提醒她:“我要听实话。”

    听她的真心话。

    胸口的胀痛加剧,思及从普明山摔倒起,这短短几日来被支配的煎熬,她眼前浮现出雾蒙蒙的泪花,哽咽:“我不想被当成物件儿一样的推来搡去,若有朝一日将军不要这婚事了,我是不是又会被一句话转手他人?”

    从善国公夫人开始,裴嘉奕、谢骁、元徽帝、周小公子,他们每个人都没有把祝意秾当成过活生生的人。

    只有素枝真切感受到了她的痛苦。

    长公主之女,何其尊贵。

    可他们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她身边的一切,毫无尊严可谈。

    意识到祝意秾再说些什么,谢骁眉宇轻蹙,刚想说他不会,而后只见祝意秾看过来,眼神定定的,抿着委屈不说话。

    满眼都是不相信。

    被她这一眼看的窝火,谢骁眉心褶皱加深:“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既嫁了我,我自然会护你周全,转手他人是什么混话。”

    “那将军为何娶我?”祝意秾糯糯的嗓音战栗沙哑,带着点天然的媚,破罐子破摔似的质问他,“可也同旁人一样?”

    谢骁微顿,沉声:“是。”

    果然。

    听他坦诚,祝意秾心头反而平静了下来,点头:“将军既是别有所求,我亦然,只愿来日将军能记住今夜同我许下的承诺。”

    他别有所图,她寻个依靠。

    这么听来倒也的确是门当户对。

    烛火盈盈,周遭静谧无声。

    谢骁的眼迎着光亮细细在她眉眼间扫过,看着祝意秾倔强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忽然想到长公主那张与她有五分相似的轮廓。

    那时她将他揽入怀里,滚烫热泪滑入他的衣领,颤声耳语:“阿余,你要好好活。”

    阿余。

    是他的乳名。

    谢骁在一片火光中抬头看她,长公主昳丽的眉目里满是苦痛。

    如果长公主还在……

    谢骁喉结滚动,声线喑哑:“绝无戏言。”

    -

    两天之后。

    宫中传来消息,两人的婚期定在三月十八,因为是热孝成婚,所以一应用度全简,没有大红嫁衣,也没有锣鼓喧天。

    这场喜事办的宁静而诡异。

    只有在下花轿那刻,宣平侯府门口候着的喜娘唤出的那句“新娘子入门啦”中,让众人尝出一丝丝的喜庆。

    祝意秾穿着素色嫁衣,跨门时忽然恍了神,脚下没踩实,身子斜斜朝另侧歪过去。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落入温热掌心。

    谢骁托了祝意秾一把,等到站稳收回手时,指尖蹭过她的腕侧,低声道:“小心些。”

    身份转变令这举动也跟着颤颤。

    祝意秾手指蜷缩,总算有了成亲的实感。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