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末曦单手扒住悬崖边缘，下压，而后将整个身体翻了上去。

    接触到阳光没一会儿，本就发着烧的身体就变得更加滚烫。

    环境气温保守估计有四十度，与崖底气候完全相反，非常炎热难耐，也与十五年前的气候截然不同。

    眼前所见的土地很平，几乎没有倾斜，松散的黄土铺了厚厚一层，粗略扫去，视野内植物稀少，不远处，一台运转的方形机器在收缩绳索。

    江末曦直起身的时候，机器旁的短发女子正端着枪，射杀了一只接近绳索的蜈蚣。那蜈蚣比她的手臂还粗长。

    女子身后隔了几米，三辆越野车横排停放，中间还插了辆被改造过的军用货车。

    货车的集装箱外装了尖刺，保护着里面三个并未持有武器的人，似乎是普通的幸存者。

    越野车有一辆是空的，另两辆的周围，则站着数量不等的身影，有男有女，皆携带武器。

    规制相同的作战服包裹着有力的肌肉，显然都不是普通人。

    浅灰、深蓝、黑曜，加上方适五人的迷彩，作战服颜色不一，胸前却都有着统一的弓箭标志。

    狩猎佣兵团第十五支队。

    分门别类，有ABCD四个小队。

    江末曦下判断后，错开短发女子探究的视线，转身横跨一步，正打算拉方适一把，却突然顿住动作。

    “砰“的一声，子弹破空而来！

    在她眼里，高速旋转的子弹宛若蛄蛹的虫，江末曦甚至无需侧身，瞬时偏头，子弹便掠过了她的耳尖！

    “谢苒！”一道男声响起，带着怒气。

    但江末曦放远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她盯着那男人口中的“谢苒”，眯了眯眼。

    “啊，不好意思啊队长，”谢苒笑嘻嘻地看了男人一眼，抬起□□，往枪口吹气，而后似笑非笑地，隔着短暂烟雾同远处崖边的江末曦对望，“我看错了。”

    说着，她利落地跳下越野车顶部，收了枪。

    男人很年轻，二三十岁的样子，一头黑发，身着与谢苒相同的黑曜作战服，从车后走了出来。

    “哭着闹着求归队的是你，说会遵守命令的也是你。”男人皱着眉，语气很差。

    “狩猎者0527，了解你的，知道你每次出任务都喜欢给幸存者下马威，不了解的，还以为你人格分裂，爱发神经呢。”蜃绣讽刺的话清晰又大声。

    原来是方适几人带着江末曦走到了两人面前。

    “蜃绣，你什么身份和我这样说话？”谢苒冷了眼神道，“这次任务，我才是领队……退一步讲，我是异能者，你不过是个普通人，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蜃绣皮笑肉不笑地说：“哦。”

    对于谢苒的话，男人没有制止，也没有反驳，朝旁边静候的A队队员挥挥手，说：“把受伤的人带去医疗仓，闻景优先。”

    医疗仓只有三个，闻景、蜃绣和邹辛率先被带离，留下方适和另一名男队员。

    男人看了眼江末曦，又道：“给这名幸存者测一下基因熵值。”

    江末曦警惕地绷紧了肌肉。

    什么是“基因熵值”？会测出她的基因组成吗？

    方适：“她不用测。”江末曦正飞速计算着自己的胜算，闻言微愣。

    A队成员停下，男人挑了挑眉，问江末曦：“你是异能者？什么异能？”

    江末曦对上他的眼，面色不改地瞎编：“机体强化。”

    “机体……强化？”

    在场的人似乎都没听过这个异能。

    男人略带怀疑地开口：“你——”

    话音刚启，却见江末曦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带啮齿的尖刀架到了谢苒脖子上！

    子弹上膛的声音齐齐响起，周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谢苒身后的江末曦。

    刀太过锋利，轻轻靠上，便划出了口子。

    “报告！”距离几人大约五米的地方，站着个壮汉，身着浅灰色作战服，此时高声朝男人喊着，“那是我的刀！”

    男人盯着江末曦，脸色沉了沉，眼底深沉难测。

    作为领队，作为高阶异能者，他的实力毋庸置疑。

    可是他竟然完全看不清这个女人的动作，也根本做不到拦截……这种级别的异能，他只在主城见过。

    那位大人的异能是“空间折叠”。

    站在一旁的方适则面色古怪，心想，原来在崖底的时候，她没有尽全力。

    谢苒知道这个女人是在报刚才那一枪的仇，但仍然不甘心地，猛然向后肘击！

    “啊！”攻击被格挡，谢苒被一脚踹到地上，捂住渗血的脖子撑着地面，瞪向身后的女人。

    江末曦收腿，退了一步，将刀扔开，精准地扔回了壮汉手里。

    壮汉踮脚伸手去接，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脸色一绿。

    “这就是‘机体强化’。”江末曦与谢苒对视，语气没什么感情，像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

    谢苒方才那一枪，如果换做别人，早就死了。

    一个拥有“机体强化”，且脸部覆满纹身的高阶异能者——强大、特征显著，他不应该没见过。

    男人眨了眨眼，掩去探究，弯起唇角，低了低头：“我替自己的孤陋寡闻，以及谢苒的无礼举动向您道歉。”

    谢苒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没把眼神从江末曦脸上挪开，话却是对男人说的：“傅流风，我不需要谁来替我做事。”

    方适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时，属于B队的越野车里，探出个浅灰色的身影：“头儿！日中要到了！”

    近处远处看热闹的人闻言，收机械的的收机械，上车的上车，启动车辆的启动车辆，快速动了起来。

    傅流风没与谢苒争论，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道：“都回车上。”

    为了了解这个时代，在方适邀请并行的时候，江末曦没有拒绝。

    车载有限，江末曦被安排和幸存者待在一起，幸存者见她高烧不退，有些惶恐，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嚷嚷着不让江末曦上车。

    “她发着烧！万一中途变成丧尸了咋整！”

    “无论是病毒原感染，还是被感染源感染，异能者异化的概率都不到万分之一，你们不必担心！”

    “那还是有可能啊！我们一车老弱病残，手无缚鸡之力……”

    “够了！”管理幸存者的B队队长走过来，把枪上膛，不耐烦地说，“继续吵的人，默认不想活，老子现在就给你毙了。”

    从医疗仓出来的蜃绣上前道：“我和她换。”

    佣兵队伍很快正式出发，向外伸长的悬崖被远远落在后面。

    车辆的转向带起一阵风，来向不明的蒲公英随尘土飘扬，缓慢地落到了方才被一枪射杀的蜈蚣尸体上。

    被晒干的尸体，在三秒后微不可察地抖动。

    “咔——”属于人类的手猛然攀上崖沿，接着，伤痕累累的男人滚到悬崖上，压碎了蜈蚣。

    他颤栗着蜷缩身躯，没过几秒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地站起来，抬手按下耳后的通讯工具，有些艰难地道：“尸体不见了。”

    旷野连绵，青山环绕。

    车队在荒凉的土地上疾驰，驶上一条废弃的高速公路。

    路基远高于平原。

    江末曦在后座最右侧，和邹辛护着中间的闻景，偏头望向窗外，身侧厚厚的车门被粗长的横杆代替，本该安装防爆窗的地方空无一物。

    十五年前，正值丧尸数量高峰时期，即使是广阔的郊外地界，也存在着密度极高的活死人，当时的作战车辆外壳经受改造，封着一层金属网，不像现在这么“简陋”。

    闻景身体前倾，默默为方适治疗手臂，而邹辛倚着栏杆状的车门，拿狙击枪瞄准平原上游荡的丧尸。

    “甜心，我说，别狙了，咱又不是异能者，哪儿有那么好的准头啊。我就五发子弹，你别给我狙没了。” 说话的人是那名从头到尾都没受伤的男队员，叫阿古，正在开车，副驾是方适。

    “喝点马尿你是心高气傲，叫我小名你是生死难料。”邹辛撇撇嘴，收回枪的时候瞥了江末曦一眼。

    叫“甜心”的壮汉，好矛盾。

    江末曦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因炙热的阳光，缩回了感受风的手指。

    这个时代也很矛盾。

    短短十五年，一部分人类就有了“超能力”，但整体科技水平却大不如前。

    通过这些人的言语行为不难看出，异能者珍贵稀少，与普通人阶级分明。

    但这支佣兵队伍，每类小队都至少配备了一名异能者，谢苒和傅流风所在的领队D队，更是全员拥有异能，因此，他们一行人隶属的“狩猎”，一定是基地里配置极高的佣兵团。

    可这样的队伍，手中的热武器却堪称落后。

    没有空气弹，没有激光枪，也没有辐射□□，有的仅仅是末日来临前，各军火库内最常见的那些武器。

    十五年前，各大基地联合将初代“光脑”改造，使其得以通过基地的“移动基站”来进行通讯、存储与运算。

    没有人知道科学家是如何使基站移动的，但已知的是，所有正规渠道的作战车，都配备着链接移动基站的中端，每个人的光脑终端都能与其相连。

    但现在……

    江末曦低头看着手腕处，那里佩戴着方适借予她暂时使用的备用光脑。

    但现在，光脑似乎成了摆设，只余存储功能，通讯工具变回了对讲机，作战车也变得如此普通。

    与其说是人类进化后不再需要高科技，不如说是科技正在枯竭，因此人类进化。

    可是科技不应该枯竭的。

    除非……

    除非“它”已经不在了。

    “各队汇报。”

    副驾方适腰间的对讲机响起，打断了江末曦的思考。

    是傅流风的声音。

    频道内三队队长逐个上报任务进度。

    江末曦不动声色地听着。

    每类小队五人配置，有自己的任务或职责，A队负责大队的医疗保障，成员打散穿插在各个小队，随他们出任务；B队有两名异能者，作为先锋队，负责打丧尸和收集晶核，兼顾后勤，此次出行收获颇丰；C队任务是营救不久前失踪的佣兵战友，现在看来显然失败了；D队则是领队，其中，傅流风是总指挥。

    在知道A队员会混在各队中的时候，江末曦的余光注意到闻景的作战服。

    不是深蓝色的。

    闻景对江末曦的目光很敏锐，很快察觉并回道：“我是C队的。”

    “他们嫉妒我们收编了一个治疗系异能者，不肯给我们配医疗师。”邹辛闻言，愤愤地解释道，“一群心眼子比机儿小的玩意儿。”

    阿古哈哈笑，闻景也笑出了声，方适剧烈咳嗽起来，从后视镜瞪了邹辛一眼，抬手示意马上到他汇报。

    或许是因为体内杂糅的基因太多了，又或许是缺少与普通人类正常共处的成长经历，江末曦其实很难感受得到自己的情绪波动。

    刀割在身上的时候，她会知道疼，但这并不是因为感受到了神经的蠕动和抽搐，而是因为看到了血。

    有人告诉她，流血就是受了外伤，受伤就会疼。

    但她现在看到车内几人鲜活的表情，听着也许好笑的话，却缓缓勾起了唇角。

    她觉得很新奇。

    原来一觉睡个十五年，还能迭代出情绪。

    “傅队，崖底的动植物很不寻常，体积、数量，都与平时不一样，”那边，方适神情严肃，“我们遭到它们攻击，光脑记录了战斗画面。一旦靠近磷光范围内，自动传输程序就会启动，到时，视频将发送到您的终端。”

    “攻击主要来自植物，几乎难以抵挡，与研究所推测高度一致。我怀疑植物与动物一样，都在这两年内因不明原因，产生了变异。请求上报‘苍穹’。”

    “我们能平安归队，全靠……”

    对话到这儿，方适顿了一下，看向车内后视镜，与江末曦对视上。

    “我叫初光。”江末曦道。

    “全靠异能者‘初光’。”

    “傅队，我个人还有一些猜测。”方适看向前方，压低了声音道，“婺城……是否也是这样的情况？”

    婺城，是这支队伍汇合后，所要执行的主线任务的目的地，也是江末曦打算前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