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来得快，去得慢。
时辰还早，因着一场暴雨，眼下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各府的下人们开始掌灯。
刘忠站在门外翘首以盼，远远看见钱府的马车回来，他快步上前。
华贵的马车压过路面上的积水，带起一串水珠子。
刚在门口停下，管家略显着急的声音传来，“芊芊小姐终于回了，老爷有请。”
车厢里，因着适才寂照庵遇见的人、发生的事开怀不已的人连忙解下身上的白色披风，无声示意红萼收好。
“多谢管家，我今日淋了雨，可否能先回院里换件衣裳再去见父亲。”
她虽然这么问，手上却不停，理完发髻，又顺了一遍裙摆。
刘忠：“老爷言明要芊芊小姐立刻去。”
红萼伸手正了正钱芊芊衣领，打头下马车。
留在车厢里的钱芊芊眸色怨恨，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一片平静。
她声音娇软，“既是父亲有急事，我现下随管家去见父亲。”
一路直奔朝晖院。
进了书房，钱芊芊发现她那好大哥也在，就是气氛有些不对。
钱明昊看她的眼神里一直有喜爱、占有，眼下多了几分不甘，还有...
还不待她看清，钱承望责问道：“你是钱府小姐，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钱芊芊腿上一软，跪下认错，“听说父亲找我，就急急过来了，怕误了父亲大事。焦急之下行事出了差错，是芊芊考虑不周。”
钱承望视线从湿润的衣裳移到还在滴水的发丝，细细打量。
钱芊芊垂着头跪着，低眉顺眼，柔善可欺。
她身份摆在那里，管家的一声“请”字，她没有资格拒绝。
身上的衣服还没换，虽然衣裙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沉重贴身，但也是淋透雨水了的，怎么会那么快干爽。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眼睛都在偷偷打量她。
连坐在次座上的人也是目光□□，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瞬不瞬黏在她身上。
钱承望不说话，所有的思虑在内心较量。
钱明昊出声转圜，“父亲找你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你着急也是人之常情。”
钱芊芊咬了一下后槽牙，精致面容上瞬间布满感激之色，迎上那让人恶心的眼睛，“多谢大哥体谅。”
钱承望眸色一缩，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兄妹情深”，端起茶杯，前铺后垫，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京城有一位大人物要来扬州，不日就到。
说完他呷了一口茶，视线落在下头的女子身上。
钱芊芊还跪着，一言不发。
偌大的书房安静地好像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钱承望循循善诱，“这位沈复沈大人，身份尊贵，是皇上钦定的南巡钦差，眼下朝廷里最得皇上宠信就是这位大人。”
钱芊芊眨着眼睛，装模做样思索片刻，忽然瞳孔微震，捂着胸口惊讶道，“大哥，父亲的意思是…”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
买贫家幼女，教以笔札歌舞，长即卖为妾，多至千金，名曰瘦马。
也有商家巨贾买回加以深度调教，或买卖，或转赠，来结交讨好权贵。
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倍受皇帝宠爱，钱承望对她不知是偏爱还是寄予厚望。
钱明昊盯着女子因为惊讶呆滞的绝美小脸，也没忽略剧烈起伏的胸脯，身上开始起火。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肤色细腻，唇色嫣红。
一袭浅粉色春纱丝缎裙，正宗的杭州天香绢，把人衬得愈发娇艳。
纱裙沾了水，少了些轻灵飘逸之感，不过更显身段，腰部纤细，胸部傲人。
他知道父亲的主意时就提出自己想要这个女子，府里的瘦马尚多，随便挑一个送给钦差都行，谁知父亲勃然大怒。
眼见佳人受惊向他求助，他怜惜之情溢于言表，“父亲，我…”
砰地一声，钱承望把茶杯压在桌上，眼神瞥过，钱明昊住了声。
他继续画饼，“沈复门第颇高，得了皇上青眼，奉旨南巡，以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能得沈大人青睐，你也算有个锦绣前程，不枉费为父一片苦心。”
钱承望这般反应，钱芊芊明白此事板上钉钉，这位哪哪儿都好的沈复就是她的下家。
京城高官，扬州首富钱承望必然有所表示。
南巡钦差，这样的身份，才不枉费钱承望花千金买下她，还把她以小姐身份养在府上。
顺理成章。
天赐良机。
本就费尽心思，想要离开钱府，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大哥”靠不住。
不过“大哥”本身也不可靠，危险的很。
见她认真思考，钱承望持续画饼，“这位沈大人祖父曾是帝师，百年世家，名流清贵。年纪轻轻就得了陛下喜爱，前途不可限量。他年少有为，文识才华一等，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少年郎。”
青年才俊，身份尊贵。应该不是个耽迷美色的吧。
“芊芊听从父亲安排。”钱芊芊追问道：“父亲打算让我怎么做？”
“等沈大人到了扬州，我自会安排。最近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钱父沉吟片刻，提醒道，“这位沈大人不会一直留在扬州。”
？
钱芊芊这回是真没明白。
“往一个男人床上塞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倘若你有本事，能得他几分真心，让他带你回了汴京，收为外室，才算得上是后半辈子无忧。”
钱承望苦口婆心，满含期许。
钱芊芊咋舌，明目张胆鼓励她去当小三，还指望她拍掌叫好、积极踊跃吗？
这些人要结交权贵，攀附权势，她只是一枚可怜的工具人。
她在沈复心里占着几分地位，钱府从此和沈大人就多了几分攀扯，这道理她懂。
看似为她考虑，实则句句为饵。
“多谢父亲为芊芊打算，芊芊懂得。”
钱芊芊几分表演，几分真心。
钱父面露喜色，模样不错，还是个聪明的，他端着架子，关怀道，“你先回去吧，仔细身体，别着凉了。”
钱芊芊软身作礼，“是，芊芊先告退了。”
直到最后一抹红色裙摆从门外消失，钱明昊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钱父一脸凝重，“昊儿，之前叮嘱你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钱明昊起身，“父亲放心，一切都收拾干净了，所有人都嘱咐过了，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如果南巡是之前走走过场，歌舞酒宴，地方官员结交京中权贵，以南巡之便，行贪腐之事也就罢了。可沈复初入官场，没有参与任何一方党派，干净清白，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钱承望捻着胡须，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从沈复踏进扬州城开始，就派人跟着他，务必让人跟紧点，如有异常，随时来报！”
钱明昊没有那么大的危机感，京城来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不都是那样，几杯烈酒下肚，就开始左拥右抱。
但是父亲的意思他不敢违背，仔细回话，“父亲放心，我会加倍小心。”
“如若父亲没有其他安排，儿子就先告退了。”
想着方才女人起伏的曲线，他想快些离开。
钱父冷哼一声，从钱芊芊进书房开始，他就把一切尽收眼底，“色字头上一把刀，成大事者不可执着在男女之事上。”
“爹爹教训的是，我知道了！”钱明昊面上闪过一丝不快，转瞬即逝。
钱父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不忍过多指责，摆摆手，“去吧。”
出了主院，钱芊芊脚步虚浮。
暮色四合，沿路过来，廊下已经点灯。
夜风过处，烛火摇曳，晃得眼前路也看不真切。
钱芊芊攥紧手心，强撑着往回走。
夜风带着寒凉，兜在淋了雨水的衣服上，那滋味相当不好受。
刚过月门，就被人拦住去路。
“芊芊可是不舒服？”
钱明昊伸手就要往人腰上探，“夜间风大，又淋了雨，大哥护送你回去，不然生病了就不好了。”
他言语间好似极为关怀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可是手上的动作毫不客气，马上就要环住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钱芊芊后退一步，“多谢大哥，芊芊无事。”
她身体酸软无力，但是脑子清楚得很，这个大哥是个什么人，她一清二楚。
钱府买回来的瘦马，能有几个躲过他的魔爪。
他看上的女人，都会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直到他尽兴厌倦！
“芊芊莫要逞强，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这当大哥的自然要仔细呵护妹妹。”
钱明昊把“大哥”二字咬得极重。
偶尔有路过的丫鬟仆役看到这一幕，皆是低着头目不斜视，默默退开。
钱府少爷这般行径大家也不是头一次见。
“大哥关爱芊芊，是芊芊的福分。”
眼看那只手又探过来，急切得往自己身上贴，钱芊芊连忙继续说道，“不过芊芊自知身份，不敢耽误父亲和大哥正事。汀兰院的丫鬟想必也在来的路上了”
钱明昊脸上浮现怒色，拿父亲说事！要不是父亲，她早就是他院里的人了。
“无妨，送你回去而已误不了事。”
他手已经虚扶在钱芊芊肩头，还不待用力，就被奔过来的丫鬟打断。
“见过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