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

    宽阔的官道上一行人踏马而来。

    为首的看起来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端坐在黝黑的高头大马上，身形挺拔，一身洁白的衣裳崭新、明亮，格外醒目。

    身后跟着两个灰衣男子。其中一个手上还握着一柄不容忽视的长剑。

    正午，虽是春日，日头也有点毒辣。

    不远处的茶寮外里挤满了来往的赶路人。

    为首的白衣男子勒住马，身下的马儿乖巧停下，嘴里扑哧扑哧喘着气。

    白衣男子说，“歇会儿吧，飞快也累了，也让它喘口气，喝点水。”

    手握长剑的男子翻身下马，接过缰绳，“是，主子，我带它去河边。”

    白衣男子走进茶寮，找个没人的位置要了一壶凉茶，慢条斯理的浅酌。

    破旧的路边茶寮，他喝出了宫廷玉液的气度。

    “前面的就是淮山？”

    有人发问，茶小二把布巾往肩上一搭，扬声道，“客观您瞧过去的那边就是。”

    那人又道，“听说淮山上有名川飞瀑，仙人天宫，可是真的？”

    茶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瀑布是有的，仙人天宫什么都是传言，谁也没见着。”

    一道猥琐声音传来，“这仙人天宫自然是有的。”

    “可不是，只看有没有那个胆色。”另有知情人士调笑附和，“哈哈。”

    言罢，看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飘飘然，装模作样道，“不知道诸位是否知晓，淮山上有一庵堂，名为寂照庵。那里面的小尼姑嘛，容貌身姿可不输扬州城河边那些红楼的姑娘。”

    这话一出众人唏嘘一片，热情的小二也噤了声。

    扬州富饶，商贾聚集。有钱的商贾哪个没有个三妻四妾、金屋藏娇。那些难逃色衰爱弛、喜新厌旧的女子的归宿就是这寂照庵。

    这人嘴里的仙人天宫，竟是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能在寂照庵安享晚年的女子跟过的男人身份地位都不低，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胆敢随意议论的。

    茶寮人多嘴杂，这个话题点到为止。

    不消片刻，大家各自东拉西扯去了。

    小二拎着茶壶向白衣男子这桌过来，“公子可要再添一壶？”

    男子摆摆手，示意身旁的灰衣男子。灰衣男子懂事儿掏出碎银子递过去。

    小二犹犹豫豫没敢接。

    男子低声询问，“这淮山有什么传言？”

    闻言小二松口气，把银子快速揣进兜里，“公子原来是问这个。”

    男子勾唇，“自然。”

    小二：“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扬州城外名山多的很，淮山不值一提。”

    男子扬眉，“家母素来喜爱奇人异志，还望小兄弟相告。”

    这位客官衣料、行为举止看起来非富即贵，说话却是这么温柔和善，小二心头的防备卸下几分，不敢提寂照庵，淮山上，山啊树啊什么的又没什么顾忌。

    他欢欢喜喜的说：“绿酒潭，仙人杯，上达天宫作神仙。这就是淮山的传言了。”

    “上达天宫，做神仙？”男子默念了一遍，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有人喊上茶，小二转身离开，离开前还好心提醒，“公子莫要当真，那就是个江湖传言。”

    男子颔首，一言不发。

    半晌，握剑的灰衣男子回来，把马拴在寮外。

    白衣男子站起身，按住身边欲要起身的灰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茶寮。

    握剑男子迎面遇见白衣男子，躬身抱拳道，“主子可是继续赶路？”

    “不急，你进去喝杯茶歇会儿，我四处走走。”

    握剑男子得令进了茶寮，看见捧着茶杯的同伴，声音严肃，“你怎么不跟着主子？”

    莫名被喷的男子，皱眉反驳，”你怎么不跟着？”

    握剑男子被噎，一记眼刀飞过去，坐着的人委屈道：“主子不让跟。”

    握剑男子气急，主子不让就不跟？主子心善，做下人的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他转身出去，还不忘喊上仍在一口口眯茶的同伴，“还不追。”

    身后的人无奈跟上。

    ==

    扬州城背靠运河，码头众多，交通便利，商业发达，其繁荣程度不输京城。

    一座极其气派的院子里，一位略显肥胖的中年人行色匆匆，行至门外骤然停下，拍了拍衣摆、脚上的灰尘，开始叩门。

    “老爷，是我，刘忠。”

    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位金冠华服的年轻男子，正是扬州首富钱承望的独子钱明昊。

    钱明昊视线一扫而过，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找父亲有什么事？”

    刘忠勾着背，双手递上一个小小的竹筒，“回少爷，翠羽信鸽回来了。”

    翠羽信鸽，京城来消息了。

    钱明昊让开身，“给父亲送进去。”

    跟着又问：“刚刚谁在院外说话。”

    “是芊芊小姐，想去庵堂上香，求老爷准允。”

    钱明昊望向院门口，“人呢？”

    “奴才说少爷在书房，芊芊小姐怕打扰老爷和少爷议事，回去了。”

    钱明昊眼神闪过一丝嘲弄，心道：“打扰？只怕是知道他在，立马就跑了吧。”

    他甩袖离开。

    刘忠看到自家少爷离开的方向，正是芊芊小姐的汀兰苑，是个绝色，难怪就算老爷不同意，少爷还惦记着。

    钱明昊还没追到汀兰苑，就看到正主，趴在湖对岸廊下栏杆上，拿着帕子扇凉。

    女子似乎心情不好，秀气的眉微皱，樱桃小嘴抿得紧紧的。美人纵使生气也是美的。

    钱明昊想起什么吩咐小厮去办，自己转身走向廊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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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啊，你快别叹气了，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都叹了八百声了。”

    “再说，上香不都是去普济寺吗？那寂照庵有什么好的，又旧又荒凉。”

    小丫鬟喋喋不休，钱芊芊更心烦意乱。

    普济寺还是寂照庵是她能自己选的？

    再说不是寂照庵好，是外面的空气好。

    她坠崖后睁开眼就在这个地方，历史上有的扬州，没有的朝代。

    原主是个从小就被家人卖了的可怜虫，她接了这幅身子每日都是严格苛刻的训练，歌舞才艺，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

    得亏她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爬过高考、还在勇冲考研独木桥的学霸，才在一群小姑娘中，脱颖而出被钱承望相中，花千金买下养在钱府。

    不然，早就被那些人或强迫接客、或打死。

    钱芊芊手里的帕子摇得更用力。

    “小姐要是无聊，小桃陪小姐踢毽子、打牌...”

    唤作小桃的小丫鬟心思单纯，还在努力的给她家小姐找乐子。

    钱芊芊忍不住说：“小桃，你去帮我拿柄扇子来，谢谢你。”

    被打断的小桃抬头看天，不解道：“小姐，这才三月，哪有那么热？”

    另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沉默丫鬟开口说：“小姐估计是心焦气躁，再让厨房备一盘绿豆糕。”

    钱芊芊摇帕子的手停了一瞬，继续煽动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风拂至脸颊，她提起精神来，“红萼心细。”

    小桃开开心心离开，廊下变得安静。

    钱芊芊软下胳膊，垂挂在栏杆边，默默望着湖面发呆。

    湖里的几条红鲤鱼正在悠闲的游来游去。

    “听管家说起芊芊今日想去寂照庵上香。”

    钱芊芊听见这道声音，即刻转身站好，低垂着脑袋，模样乖巧，“见过大哥，芊芊是打算去请父亲准允今日出府一趟的，知道父亲和大哥在议事，没敢打扰，就没进去拜见父亲和大哥。”

    钱明昊走近，盯着眼前女子，意有所指，“我与父亲也不是在谈论什么大事，倒是芊芊走得快。”

    钱芊芊不动声色捏紧帕子，“早知父亲和大哥这么快就谈完，芊芊应该在院外候着，给父亲请安。”

    钱明昊挥手示意，红萼退到廊外。

    长廊里只剩钱芊芊和她名义上的大哥，她手里的帕子快要被她攥坏。

    面前的女子规规矩矩垂着头，钱明昊只窥得颈后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他想看更多。

    他伸手去勾人的下巴，想抬起来看清楚这张脸。

    钱芊芊偏头躲开，转过身，松开手，帕子飘飘荡荡落在地上，声音娇羞无限，“大哥。”

    细弱蚊声。

    声线里像带着浓浓情意，听在耳朵里别有味道，妩媚动人，惹人怜爱。

    钱明昊被拒绝也没恼怒，弯腰拾起地上的帕子，凑近背过身的人，“芊芊害羞了？”

    红鲤鱼摇摇摆摆远去，钱芊芊眼底布满嫌弃，声音依旧软糯，“大哥欺负芊芊。”

    无尽的娇羞使得钱明昊心头一软，低头附在钱芊芊耳边，“芊芊莫恼，大哥向你赔罪。”

    远远望去，好一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美好场面。

    就是这声“大哥”让整体氛围有些诡异。

    钱芊芊攥紧手心，血印子都掐出来了，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淡定，淡定。冷静，冷静。”

    身后的人越来越逼近。

    耳畔的呼吸腻人恶心。

    “大哥已经备好马车，芊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父亲那边大哥会去交代。”

    钱芊芊转过身，无声拉开距离，扬起脸，故作喜不自胜，“真的吗？大哥真好，谢谢大哥。”

    “自然，那芊芊准备怎么谢大哥？”

    钱明昊作为男子的虚荣心因为美人的笑脸和夸赞得到了极大满足。

    女子认真思索片刻，“芊芊是父亲买回来的，一切都是父亲和大哥给的，大哥想要芊芊怎么谢都可以。”

    提及父亲，钱明昊清醒几分。只打算摸摸眼前人的小脸解解馋。

    手刚有所动作，触及手中的帕子，捏着帕子把手背向身后，调笑着说，“芊芊亲口所言，莫要忘了。时辰不早了，早去早回。”

    钱芊芊欢天喜地离去，廊外的小丫鬟快步跟上。

    钱明昊视线追着欢快离去的美人，揉着手里的帕子，暗自思量：“怎么欺负都可以？”

    呼吸骤然急促，眸子瞬间一片赤红。

    帕子被他拿起凑到鼻尖用力嗅了嗅，这个女人是他的，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跟父亲提。

    钱明昊哪知自己还没来得及跟父亲开口，父亲已经对钱芊芊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