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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一

    春节前,警察打电话给茹争流,说茹凡达找到了。

    茹争流在隔壁市的收容站见到了茹凡达。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穿着好心人施舍的破棉袄,瘸着一条腿排队等着领饭。收容所的工作人员说他已经来了半个月,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茹争流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一勺一勺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蛋炒饭。

    吃完之后,茹凡达抬起头看了茹争流一眼,那眼神儿和看旁边所有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茹争流把茹凡达带回宁市,做了全套检查。茹凡达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综合征,生活虽然还可以自理,但已经忘记了许多人和许多事,这在他这个年纪并不常见。

    茹争流和丁改兰商量之后,把茹凡达送进了宁市一家口碑还不错的养老院。

    处理这些事的过程中,茹凡达以前的债主听到消息,纷纷找到茹争流,希望她能把她亲生父亲的债务问题解决一下。

    茹争流看看那些借条,时间从七十年代末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初,她非常不理解地问一个大叔:“你明知道他借钱不还,为什么还要借钱给他呢?”

    那大叔过去也是727的工人,挠着脑袋说:“那不是,觉得他有钱还嘛。房子拆迁的时候,他也没要房,拿了拆迁款,后来下岗还有买断工龄的钱。我就借了他百十来块,想着也不至于还不上。再说了,都认识几十年了,总不能看着他急死是不是?”

    大叔说得很有道理,房子拆迁的钱和买断工龄的钱,加起来也不是笔小数目,这些钱去哪儿了呢?茹凡达已经不能回答。

    茹争流把茹凡达那些欠债总了总,加起来不到十万,一股脑儿都还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丁改兰都没有参与。当她听说找到茹凡达,并且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里痛哭了一场,然后就当他已经死了。

    茹争流对谷从跃说:“我替他还钱的时候,时不时会想,他自己那些钱,是不是给了卫诗禾或者什么别的女人?这算不算我间接养了卫诗禾?心里就很不舒服。”

    谷从跃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茹争流继续说:“人家经常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我觉得反过来也一样。而且父母比子女还是多了些选择的,他们可以选择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而孩子,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我现在之所以能处理得各方面都还比较满意,归根到底是我的经济能力可以支持。要是换成一个普通工人,突然多出十万债务,还有一个什么都不记得,很快就要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要照顾,可能整个生活都会被压垮。尤其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在他整个成长过程中没有过任何付出,每次出现都是故意算计他,还觉得他恶心。”

    谷从跃认同茹争流的想法,但他此刻不能这么说。现在茹争流正处于情绪低谷,他又不在身边,不能正面安抚,在电话里,他除了做一名好听众,剩下的只能是尽量给她安慰。

    便温柔说:“别伤心了,你还有我,有梦梦呢,爸妈也都很好。他只是个特例,正好被我们倒霉遇上了,好在我们其他方面得到了很多,这可能也是上天给我们的补偿。”

    茹争流叹了口气:

    “我现在已经和自己讲和了。小时候我经常想,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能拥有健康的家庭氛围,爸爸妈妈彼此相爱,还都很爱孩子,我却不能拥有呢?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呀。就有一段时间,特别想从其他方面找到补偿。现在想来,我那时候一门心思想要向咱爸拜师,应该也是想要寻求一个心理上的父亲。当然我比较幸运,不仅拜师成功,还顺利有了爸爸。”

    “爸爸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父亲,但是你知道,有没有血缘关系还是不一样的。比如说爸轻易就能揍东方一顿,或者没事就能骂骂自由,但对我就很客气。有段我钻了牛角尖儿,觉得这也不公平。后来当然就成熟了,明白父爱母爱这些东西,虽然大多数人都有,但并不是每个人就一定会有的。假如我没有的话,那就是没有了,怎么强求都没有用,所以就不要强求了。后来我也就不会再为此伤心了。这世界上的好事坏事应该是正态分布的吧,我只是恰好遇到了这些糟心事。根据概率,总会有些人遇到一些不幸。怎么办呢?人生就是如此啊……”

    这天晚上,他们聊了好久,直聊到天色微明。茹争流一直不停地说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说到睡神来袭。谷从跃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回答两句,直到听筒中传来均匀的呼吸,确认茹争流睡着了,才把电话挂掉。

    事情并没有随着茹凡达记忆的消失而平息,过完年没多久,仿佛一夜之间,许多地方小报甚至地方大报的文艺副刊,刊登了一篇介绍演员卫诗禾的软文。

    这回她没有遮遮掩掩,而是正面出击,请了一位小有名气的散文作家褚雪松给她写了篇人物小传。这位散文作家以历史散文见长,写起文章来引经据典韵律和谐,还特别擅长把细微之事放到大时代中讲述,让私人情感和大时代共鸣,使读者产生许多今夕何夕之感。

    这篇“著名玉女演员卫诗禾”的小传中写道:卫诗禾本是名门之后,在特殊时代,她的高官父亲被人陷害,锒铛入狱,致使她的母亲米爱凤不得不带着一双尚未成年的女儿离开旋涡中心,回到家乡隐居。在这里,卫诗禾的母亲遇到了自小暗恋她的男子茹凡达。茹凡达对米爱凤重燃爱火,展开疯狂追求。但是当时社会环境保守,尤其茹凡达已经和母亲生前订下的妻子结婚,两人还生下了一个女儿,他对米爱凤冲破世俗的炙热爱情遭到许多非议。但真爱无敌,茹凡达还是顶着压力离婚和米爱凤生活在一起。

    米爱凤心中还爱着自己的丈夫,但迫于当时特殊的社会压力,为保全自己一双女儿,又加上被茹凡达真诚的爱意所感动,最终选择和他结合,住进727家属院。

    当时不满十岁的卫诗禾以为自己终于能再次过上安稳的生活,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激,但周围人却对她充满了恶意,这其实是她不幸童年和少年的开始。

    这是一座兵工厂的家属院,学校里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工厂子弟,人们对出身成分不好、又是拖油瓶的卫诗禾态度恶劣。不满十岁的小女孩,为了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去,不得不对周围人千方百计讨好。她为了讨好自己的继父,还主动把自己的姓改成继父的姓,但是这个行为不仅没有使年幼的她得到善待,还惹怒了继父原来的孩子——那个在法律上可以称为她姐姐的人——因此记恨上了她,找借口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当众暴揍了她一顿,而这位姐姐就是现在的知名导演茹争流。

    茹争流把家庭破裂的原因都怪罪到卫诗禾身上,在接下来的几年中,经常霸凌卫诗禾,使她整个童年都黯淡无光。比如,卫诗禾好不容易和一个人交上朋友,茹争流就召集一群混混在大庭广众之下暴打了他,并把他赶出了宁市。为什么茹争流能有如此能力呢?因为茹争流的亲生母亲再婚了,茹争流继父的大儿子申东方是当地有名的混混。

    接下来文章具体而形象地杜撰了多件茹争流霸凌卫诗禾事件,比如率众羞辱呀当街辱骂呀,文笔优越,令人共情。要不是茹争流知道这写的是自己,只看这篇文章,她都想进去揍里头那个茹争流一顿为可怜的卫诗禾复仇。

    接着,作者笔锋一转:好在历史在前进,卫诗禾这种被侮辱被损害的悲惨日子终于随着政策的改变而结束了。她的亲生父亲平反官复原职,消息传来,米爱凤像渴望归巢的鸟儿一般希望回到自己亲爱的丈夫身边。这时,给予她这几年帮助的茹凡达也知道到放手的时候了,便主动和米爱凤离婚,成全了米爱凤的爱情。

    米爱凤带着卫诗禾姐妹回到兴市,但好景不长,她们回去没多久,爸爸就因为这些年艰苦生活引发的严重疾病去世了。卫诗禾以柔弱的身躯撑起了整个家庭,在这段时间,她进工厂糊过纸盒、当过售货员、给小孩子当过家教……后来因为外貌姣好被导演发掘,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拍摄了电影处女作《孽缘》,迈入了演艺行业。由于天赋过人,长相优越,她现在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知名演员。

    行文至此,本来就可以结束了,但这位作者笔锋一转,探讨起了“那个时代的混混们”,引经据典列举了好几个当时全国知名的大混混,着重写了当时他们是如何飞扬跋扈的,暗示申东方也是一个这样的混混。接下来又开始探讨校园暴力给未成年受害人造成的心理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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