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争流连连点头：“是是是，一点没错。走，我们家去。”

    两人在后院大槐树下坐了，茹争流才问：“妈，茹凡达现在怎么样了？”

    丁改兰不爱聊这个：“问这干嘛？”

    “随便说说嘛。”

    丁改兰想了想才说：“我有日子没往厂里去了，倒是听你王姨她们说，他下岗就开了个画画班教小孩子画画。你也知道，他那狗脾气谁受得了，听说都要黄了。”

    “那他住哪儿？老家属院不是拆了。”

    丁改兰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你打算干啥？”

    “不干啥，我就随便问问。”

    “当初那边要拆了盖新楼，他们都添了点钱买集资房，只有几个人要钱不要房，茹凡达就要了钱。”

    “不要房他住哪儿？”

    “那谁知道，可能就住教画画儿的地儿吧。怎么了？”

    茹争流想了想，又问：“米爱凤她们一家现在怎么样？”

    丁改兰脸色明显黑了：“那谁知道。不都走了十来年了，从来没听说回来过。米爱凤她妈几年前就死了，也没听说她回来吊丧……你今天怎么了？”

    茹争流分析了下，觉得卫诗禾这事应该和茹凡达关系不大，便把她在外边打着自己妹妹的名义骗角色的事跟丁改兰说了。

    丁改兰听完，一拍大腿：“这怎么说的，还能这么不要脸？”

    “就是。”

    “那咱们怎么办？告她去！”

    “我跟小谷他爸聊过了，茹凡达确实和米爱凤结过婚，她在外边说是我妹妹也不犯法。”

    丁改兰着急地站起来，原地打转：“那怎么办？还治不了她了？”

    茹争流等她着完了急重新坐下，才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但还没想好，不知道行不行，你帮我参谋参谋。”然后才慢慢把想通过报纸杂志之类社交媒体把两人之间真实关系公布出来的想法说出来。

    茹争流原本以为丁改兰还得反应一会儿，没想到她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了，低着头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了茹争流一眼，又把头低下了。

    茹争流也不说话，她知道这会儿要是自己劝上两句，丁改兰一定会同意，但她不能劝，这个坎儿一定得她自己跨过去，要是她不愿意，索性就不跨了。

    此时已是初春，老槐树枝枝桠桠的枝条上已经努出一点点新绿，微风拂过，一摇一摆发出轻微的响声。

    好半天，丁改兰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得和你爸商量商量。”说着站起来走了，把茹争流一个人留在槐树下。

    第二天，申大中招呼茹争流过去说话。

    丁改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申大中摆出一副谈大事的面孔，和颜悦色地说：“事情呢，你妈都跟我说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做就好了。我们俩在727待了几十年，在凤羽街也住了快二十年了吧，工友啊街坊邻居啊都知根知底，谁还不知道谁怎么回事儿。别说现如今有这档子事儿平白让你受委屈，当年你们受欺负，要是能登报说说，我肯定就登了，还用等到现在。咱身正不怕影子歪，要是有用得着我俩的地方，让他们直接来。过去那事儿咱厂里的老人都知道，想让谁说话，爸去给你找人……”

    有了老两口的表态，茹争流就放心大胆去做。

    她和谷从跃商量了下，觉得事情不需要做得那么硬，手段还是要柔和一些，表明态度就行了。

    这些年来，宁市电影电视创作研究所和不少媒体已经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很快，发行量颇大、在业内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影音画报》刊登了茹争流的一篇访谈。这篇访谈以对话形式出现，篇幅不长，其中三分之二都在介绍研究所，包括作品运营模式、已出作品和未来的计划等等，剩余三分之一对茹争流本人进行了介绍。

    到了结尾部分，记者提出一个问题：茹导，你深耕影视行业近十年，家人有没有受您的影响，也进入这个领域呢？

    茹争流（笑）：确实有。我妹妹马上就高三，立志要考中京电影学院做我校友。她有过拍摄经验，在电影《前行如歌》中饰演笑笑，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小朋友。

    记者：您的家庭真是充满了艺术氛围，小妹妹在备考中京电影学院，大妹妹已经是一名演员拍摄过一些作品了。

    茹争流：您误会了，我只有一个妹妹，您说的另一个妹妹是？

    记者：演员卫诗禾不是您的妹妹吗？

    茹争流皱眉思索，恍然大悟：啊，您说的是那位……您误会了，那位卫诗禾不是我的妹妹。要说起和她的关系，就不得不提起我们家一段很艰难的过往。

    记者：可以稍微讲一讲吗？

    茹争流（犹豫）：那时我刚满十岁，生父出轨那位女士的母亲，他抛下我们母女和那位女士的母亲结合。你知道在那个年月，我们两家人都生活在同一个厂区家属院，生活圈子基本相同，有时候就会非常尴尬。而且由于我生父的不负责任，就是……离婚前家暴，离婚后不付赡养费之类，那段时间我们过得很艰难。

    记者：听说你和卫诗禾关系很好。

    茹争流：什么？怎么可能！事实上我和卫诗禾女士接触不多，她母亲和我生父结婚时，她应该已经有……七八岁了吧，也刚离开自己的生父，她那时候还不叫卫诗禾。

    回想起来……我和她仅有的几次接触，都是在打架（笑）。不过我生父和她母亲的婚姻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没过多久，那位女士的母亲就和我生父离婚，离开宁市，把她也一起带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记者：你童年经历了这些，心中会不会有怨恨？

    茹争流：那时候年纪小，心里肯定是有怨恨的。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我生父还欠着我的抚养费（笑），但我已经从那些阴影中走出来了。相信假如现在再见到卫诗禾女士，我也能平静地把她当作一个陌生人对待。

    这采访中规中矩，和以前那些采访区别也不算太大。研究所这些年制作的电视剧产量质量都不错，已经被报道过多次，于进已经是电视剧圈儿小有名气的导演了。茹争流不指望这篇采访能有多少水花，只希望看到这篇报道的业内人士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这采访也没有什么下文，茹争流心里七上八下。这没有任何反应，是因为卫诗禾再没有顶着自己的名义找过别人呢，还是已经找过了，却没人看到这篇采访……这实在是很难判断。

    正忐忑着，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接起来就听见一个女人哇哇叫：“茹争流，我是曲红香呀！我看见你那篇采访，原来那个卫诗禾不是你妹妹！我都开拍两周了！”

    曲红香是茹争流中京电影学院的同班同学，当初被分到一家小电影制片厂，后来转到电视台，现在做电视剧导演，拍过一部抗战剧和一部古装剧。

    两人一交流，茹争流很快知晓来龙去脉。

    前些天卫诗禾也是拿着“茹争流亲笔信”找到曲红香剧组，希望能在她的新剧中饰演一个角色。曲红香当初和茹争流关系不错，还一块儿拍过毕业作品，在看过“茹争流亲笔信”又听卫诗禾讲过两家复杂的关系、看过两张照片之后，就决定给她在自己的电视剧里安排一个角色。电视剧需要的角色众多，一些不太重要的角色依靠剪辑和人设，演技差一些也不会特别突出。何况大多数电视剧后期都会采用配音，好的配音也能让观众对角色产生好感。曲红香觉得卫诗禾形象不错，便给她安排了剧中花瓶女四的角色，开拍以后，虽然她演技不够用，但曲红香碍于她是茹争流的妹妹，还是给了她许多特别照顾：一遍一遍地讲戏，一遍一遍地重拍，硬是磨出好几场重头戏来。

    当年还挺腼腆的曲红香现在说话跟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就扔出一大串来：“唉，我还想把她教好了到时候到你面前邀功——咱们不是马上就毕业十年聚会吗？我都想好要去哪宰你一顿了。没想到啊，竟然是个骗子!真是气死我了!"

    茹争流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追问：“那你发现之后怎么处理的啊？”

    “嗨，我能怎么处理啊？我看完那篇采访就拿着杂志去找她，她还不知道——你是没看见她当时那个脸变得有多快，哇，简直就是一瞬间，那个气质变化有多大！从小仙女儿直接变成小太妹！我都没看出来她有这么好的演技。人家白了我一眼，抓起包就跑了……她临出门好像还骂了我一句，给我气的啊，我跟你说，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茹争流都听愣了：“啊？你就让她这么跑了？”

    “可说呢，我怎么这么笨，就让她这么跑了！我不管啊，我这怎么也是为了你，废了二十几场呢！到时候见面，你得罚酒三杯！”

    茹争流达到目的，这会儿正高兴，满口答应：“行！没问题。等见了面你得和我好好聊聊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