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争流在家琢磨着写电视剧本。

    这个本子写出来肯定是给于进拍，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最擅长拍那些狗血家庭伦理剧。这斯辞职下海拍电影之前在雪城电视台做社会新闻编导，负责雪城周边郊县，对市井间各种类型的人物都很熟悉，刻画起来入木三分，令人过目不忘。茹争流自己就是城市小市民出身，最熟悉的也是小市民的日常生活，她就打算写个贴近生活的。而且她本来就是个电影偏执狂，对电视剧不太看得上，又加上怀孕想要轻松一些，就抱着一种玩乐的心态，打算把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烂梗都来一遍，不信迷不倒八十年代末的电视观众。

    首先这必然是一部以爱情为主线的电视剧，然后主角必然要抱错，是真假千金还是真假少爷呢？同时必然牵涉家族之间的久远仇恨，根据目前环境，加上一些战争遗孤，难民荣归之类的给上一代就比较合适。男主女主必然分分合合，他们身边必然有想要撬墙脚的男二女二针对男女主使坏，并且男二女二都十分优秀，让人看了都觉得放弃他们十分可惜，这样才能衬托男女主是真爱。有钱有势的那方父母一定要甩支票，被断然拒绝。两人冲破重重阻力终于要在一起，这时候就要有人得绝症，或者需要换器官，另一方装作抛弃对方，实则暗地里把自己的器官给他/她……那就男主得病女主带球跑好了，两人之间必然产生巨大的误会，将来还能出现天才儿童撮合爸妈破镜重圆……

    谷从跃每次从外地回来，茹争流都把写好的部分剧本给他看。往往每十分钟，谷从跃都会抬起头来一句：“不会吧……”“还能这样……”“老婆，你没事儿吧……”

    茹争流十分享受这个时刻，通过谷从跃，她简直能看到电视机前的普通观众张大嘴巴的样子，开心死了。

    谷从跃看完一般会沉默好一会儿，才说：“这对孩子不好吧……”

    茹争流摸着日渐膨胀的肚子：“没办法啊，这些东西原本就在我脑子里，就算不写出来，宝宝也一清二楚。”

    谷从跃和申东方杨梅现在主要在长崖岸倒腾地。他们和其他人一起组团投标抢地，买到之后按份额分，往往拿到手之后没多久就会疯长，不少投机商开发商就会从他们手里买地。谷从跃他们的策略是买到涨起来就卖，马上赶到另一个项目再重复操作。谷从跃认为，土地项目进入到房地产开发环节以后就会牵涉很多地方利益和现实关系，像他们这种外地人又不了解情况又没有关系手里还有钱，工程一落地就陷进去了，根本玩儿不转。那本就不是他们目前能力能赚到的钱，不如就买进卖出，快速多次赚差价。

    茹争流试探着问他赚了多少，谷从跃说了个数，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你给我投电影吧，以后我都不用发愁没钱拍电影了。”

    谷从跃笑道：“好啊。不过你先拿到厂标再说。”

    茹争流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捂住肚子，夸张叫道：“宝宝，你爸爸他好狠的心！”

    谷从跃跳上床抱着她，贴着她肚子说：“别听你妈瞎说，她天天编故事，都是编的，假的。”

    于进拿到剧本，半夜三更打电话给茹争流，大呼小叫：“领导！你怎么能把禹贤写死呢？他们多难才走到一起啊！你怎么能这样呢？拍出来观众也不乐意啊！”

    茹争流本来就睡得不踏实，大半夜被吵醒一头火儿：“你才怎么能这样！现在几点？两点半！我家电话前后分机，你半夜把我全家老的小的都吵起来就为这？！有没有搞错啊于小进！”

    于进怂了一秒，但意气当头，不屈不挠：“你就算弄死我也不能把男主写死啊？”

    茹争流差点儿被他噎死，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跟他说：“你手里的剧本只是上部，我还在写。他没有死，将来女主会把自己的肾给他一个，两人还会有孩子，将来他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那边先着手准备着，拍起来，我这边一写完就给你送过去。”

    于进转怒为喜：“真的？”

    “真的真的。”

    这时候于进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嘿嘿笑了两声：“啊，内个，这个，啊，领导，你好好睡，注意宝宝……”

    茹争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儿“噌噌”往上冒，“啪”就把电话挂了。

    1989年11月，茹争流顺利生下一个女孩儿，取名谷梦，希望她每个梦想都能握在手上。

    同时，平省电视台与宁市电影电视创作研究所联合制作的电视剧《绮恋》在黄金剧场播出，掀起收视狂潮，每天晚上八点胡同里都看不见人，千家万户的电视机里响着同一个声音：“闻馨！我爱你！禹贤！我也爱你！呜呜呜呜呜呜呜……”

    丁改兰每看必哭，边哭边骂茹争流，男主误会女主嫌弃自己绝症离开那两集，都没给过茹争流好脸儿。

    茹争流还在坐月子，每天把丁改兰的脸当电影儿看，乐趣都在她身上了。

    谷从跃跟茹争流一块儿看了两集，看完了问她：“‘绮恋’是什么意思？绮丽的恋爱？”

    茹争流摇头：“我也不知道，于进瞎起的，他觉得这俩字儿放一块儿好听。”

    谷梦满月之后，茹争流回研究所上班。

    一回去，老戴就给她整了个欢迎宴，当然，也是《绮恋》庆功宴。于进在酒桌上喝得酩酊大醉，满脸通红跳到桌上，模仿男女主拥抱的名场面，冲着围观同事喊：“闻馨！我爱你！呜呜呜呜呜呜呜”

    大伙儿全都扭头去看刘旭，刘旭咬牙切齿骂道：“滚！”

    接下来于进和茹争流迎接了不少电视报纸杂志采访，让他们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火了”，跟《绮恋》的火爆程度比起来，以前茹争流拍的那些电影只能叫“小有热度”，现在她比较为大众认可的名头并不是什么“京电三杰”之一，而是“绮恋的编剧和制作人”，每次采访记者都会问她有没有什么创作中的剧本能和大家分享。

    面对突如其来的热度，茹争流刚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就觉得自己多虑了，大伙儿更关心的是《绮恋》那几个演员，再进一步也是导演于进，至于自己，其实只是顺带提两句。在老百姓心里，一部电视剧好看就行了，对谁是导演谁是编剧并不怎么关心。倒是在行业内部，宁市电影电视创作研究所的知名度上了一层楼，平省电视台那边态度明显更加热络，还有邻省电视台过来商量合作的，机会多了很多。

    趁着这个热度，茹争流招了一批新员工，也接了几个新项目，现如今研究所可以同时拍两部电视剧，赚钱的速度更快了。

    于进和茹争流聊剧本，聊着聊着突然说：“领导，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儿吗？是眼光！大家都是从制片厂出来的，这些年我们这批人基本全折了，只有你越做越好。我盘了下，你投的电影电视从来没有亏过，七八年了吧，你就是选题材的天才。”

    茹争流并不觉得这夸奖受用：“我难道在当导演上就不是天才了？”

    于进当然知道这时候就该拍领导马屁，但艺术家的良心让他张不开嘴：“内什么，人嘛，咱都知道不是……”

    茹争流笑着逼问：“知道什么？”

    于进眼睛朝天想了好半天，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回答：“领导，咱俩偶像都是费里尼，对吧？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能超越费里尼的导演——所有导演在费里尼面前都不可能是天才，只有费里尼才算天才！”

    茹争流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地步：“伯格曼就不是天才了？黑泽明就不是天才了？”

    于进被噎得半死，但为了不翻车，咬着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算，不算，当然不算。在费里尼面前没有人是天才，就算你也不是。嘿嘿。”

    1989年，茹争流的研究所盈利颇丰，她的固定员工从二十多人增加到五十多人，资产翻了三番。

    但这点儿小收益和谷从跃申东方杨梅的收益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他们才是准确踩在时代脉搏上的一群人。

    申大中终于接受了自己下岗的事实，不再整天在家里生闷气。丁改兰想让他到早餐店帮忙，他不愿意，在茹争流的帮助下开了自己的武术培训班。茹争流希望他多教些花拳绣腿，一定要打得好看，这样学生将来能给自己当武行，被申大中一顿骂。

    申自由进入高中，立志要考中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当姐姐校友。茹争流给她找了好几个老师，小姑娘还没成年，每天像陀螺一样转。

    郑文汇和宋文州的大饭店生意特别好，但两人感情没有什么进展。宋文州很想结婚，郑文汇就想谈恋爱，俩人都知道这段感情长不了，能过一天是一天。

    “京电三杰”的蓝晨靠新片拿到一个欧洲艺术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虽然分量不是很重，但在现如今的国内电影界非常稀罕，知名度一下就起来了。

    曹伟明的史诗片儿上映之后虽然票房不佳，但口碑很好，现在报纸杂志提起他已经开始和某些大佬放在一起。

    茹争流看着报纸上蓝晨接过奖杯的大幅照片，感慨：“不行啊，我真是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