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争流惦记着剧本,不想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小照相馆上,便只接待老顾客介绍来的新顾客,且一天只接待一位,力求做到少而精。刚开始还有不少同行说她傻,没过多久,凤羽照相馆就成了高端照相馆的代名词,能在这里拍上一套艺术照,成为宁市人很得意的一件事,可以拿出来在朋友面前炫耀。宁市晚报副刊给宁市的照相馆做专题,还专门把凤羽照相馆放在私人照相馆的头一名。
好事成双,郑文汇也达到了她职业生涯的新高峰:林老师新排了一部芭蕾舞剧,郑文汇被选中担任主舞,这部芭蕾舞剧大获成功,现在正在全国各地汇报演出,要到八月底才能回来。她的照片被刊登在杂志的封面上,打电话回来说:“还拍了挂历,等印出来一定送你一份。”
茹争流开心得不得了:“两份好不好?我在家里挂一份,再带回学校一份,挂在寝室里。”
“好!”
说完都要挂电话了,郑文汇才不好意思地说:“这两天我想起去年夏天的事儿,觉得特别遥远,我都不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迷恋他,还想为他放弃舞台……还好你点醒我。”
茹争流连忙说:“我没起什么作用,关键是你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我实在很想看到你挂历,要不你直接寄给我吧!”
谷从跃等她挂了电话,俩人一起往家走:“这多好,这么多高兴的事儿,天天发什么愁。”
“眼看大半个月了,我这儿还一点头绪没有呢。开学我拿什么给他们看?”
谷从跃想了想,还是说:“我听你说那个意思,他们也未必盼着新剧本。”
茹争流停下来,瞪他:“那我也不能就这么着把我的毕业作品给糊弄了。他们好几个都是单位送过来委培的,早就有工作了,心思不在这上头,只要拿到毕业证就算完成任务。我不一样,我现在还发愁将来怎么办呢,要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更没谱了。”
“说是这么说,你要单单为毕业分配,就呆在第一组了,至于这么折腾。再开学你就大四,有空吗,咱们聊聊毕业之后的事。”
茹争流不由自主挠了挠头:“我也正想捋捋思路,小书房聊聊?”
谷从跃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好。”
俩人到家,和丁改兰打了招呼就往后头茹争流那边去,自由非要跟着,被丁改兰一把抱走。
一路到了后头,上阁楼进书房,门一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关在外头了。
小书房窗子一开,通风很好。茹争流在地上铺了张麻将凉席,看书累了就睡在这里。今天桌上还供了只荷花,风从刚换的绿纱窗中吹进来,仿佛也没有那么热了。
她抱了一只竹枕,坐在凉席上,招呼谷从跃也坐过来。
谷从跃看看茹争流的光脚丫,拉开椅子坐在桌前:“花不错,哪来的?”
“早上跑步,菜市场那边有人卖,顺手带了几枝,上午拍照当道具用,挺不错。”
谷从跃笑道:“你照相馆开这么好,考不考虑将来就做这个?你也算宁市数一数二的照相馆了,靠这个吃饭不难,还能待在爸妈身边。”
茹争流不高兴:“你都能出国,我为什么要待在家里?”
谷从跃看着窗外,此时已是黄昏,正是将暗未暗、说明也不明的时候:“平省没有电影制片厂,等毕了业,恐怕你很少有机会回来了。我要是顺利的话,要出国读两年,恐怕将来我们不会再有机会坐在这边聊天了。”
茹争流静静坐了一会儿:“是啊,这间书房上次运气好留了下来,可是……真正想留的好像留不住……长大就是这个样子吧,我二十一了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围异常安静,连风声都没有。
谷从跃突然站起来,脱了鞋走上凉席,站在茹争流面前。
在这异样的安静中,呼吸声好像都更明显了。
茹争流觉得有什么不对,抬起头看他,两人目光相接,一时都忘记呼吸。
谷从跃忽然俯下身轻轻吻了她一下。
茹争流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捂住心口,觉得自己的心脏病从上辈子带过来了,要不怎么会跳成这样。
光线迅速暗下去,很快两人就身处模糊的夜色中,彼此看不分明。
好半天,谷从跃说:“等我。等我好不好?”
茹争流这会儿才把气儿喘匀,她伸出胳膊把谷从跃的脑袋圈过来,稳准狠地吻回去,好好体会了下接吻的滋味。
“还不错”,她在心里如此评价。
谷从跃准备搂住她的时候,茹争流把他推开:“不要吧。”
一瞬间,谷从跃的血都凉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问:“什么不要?”
茹争流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就,不要等吧。”
“你……不喜欢我?”那为什还回吻我?
“喜欢啊,这不很明显。”
“……”
“可是就像你说的,我马上要毕业了,不知道分配到哪里,你很快要出国,我们好几年都见不着,也没有机会谈恋爱……我很忙的,没有时间为你牵肠挂肚。”
谷从跃在她旁边坐下窝着:“我明白了。”
“……嗯。”
“主要是,你还不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
“呃……你……这样说话很奇怪。”
“我只是冷静分析而已。”
“我只是觉得、觉得,咱俩都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我很难确定自己现在的感情是不是就是、就是……”
“爱情?”
“……爱情吧,或者说,我不能确定你就是我想要一直在一起的那个人。谈恋爱这种事,总要谈一谈的吧,咱俩连谈一谈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未来几年变数实在太大,我希望……过得更务实一点。”
“那你想怎样?”
“什么怎么样?”
“我们怎么样啊!”
茹争流想了一会儿:“不怎么样啊!”
谷从跃气哼哼站起来,光着脚在屋里来回走,走得呼呼带风,猛然蹲在她面前:“那我算怎么回事儿!”
茹争流也很生气,真是毫无默契!
“什么怎么回事儿嘛!亲就亲了嘛,怎么还要我负责?……出去我就不承认……”
“你!”
“你什么你!”
两人挨在一起默默坐了会儿,谷从跃缓和下来:“好吧,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你说了算。”
“刚才不是说了嘛,未来几年变数大,谁知道谁怎么想,各自该干嘛干嘛。你要是遇到合适的,就谈呗,我要是也遇到合适的,也不排斥。咱俩就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我呢,心思主要在工作上,要做的事太多了,没工夫想东想西——咱们俩原本相处的模式多么完美,就你,这么一来,我还怎么跟你讨论各种问题?还要不要写信打电话,原本没什么,现在就有什么了。”
谷从跃嘿嘿冷笑两声:“我要是有了女朋友,绝不和其他异性通信,这种事别想了。”
茹争流一阵气闷,但是想了想:“也对,我要是谈恋爱也不会和其他男的写信说那么多。”
两人再次尴尬地沉默了,茹争流看看谷从跃,往旁边挪了挪,跟他拉开距离。
谷从跃看看她,更生气了:“那好,以后就不写信了。”他看看茹争流,补充,“也不打电话了。”
茹争流气得半死:“都是你!亲我干嘛?!不亲会死?!”
谷从跃已经气死:“对啊!会死!”
黑暗中俩人互瞪,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一眨不眨,毫不示弱。
瞪着瞪着,两人慢慢靠近,又吻在了一起。
俩人躺在凉席上,脑子里都空空荡荡。
茹争流说:“那就谈呗,谈恋爱不就是为了有人聊天,想说什么说什么。”
谷从跃表示赞同:“对啊,我们其实一直都在谈恋爱……你不承认而已。”
茹争流大吃一惊,扭过头去看他:“真的吗?”
谷从跃哽住:“真的……不信你出去问问,他们都以为我们谈很久了。”
茹争流想了又想,试探着说:“……这样好不好,咱们先谈着,万一谁遇到更喜欢的,直接说,别问理由,只要一方想要分,那就分……行不行?”
谷从跃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比如说……你在M国,我是说比如啊,毕竟咱都没谈过恋爱,万一这不是爱情而只是习惯呢,万一哪一天,你突然遇到一个女孩儿,看见她的一瞬间,突然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觉得‘就是这个人!’‘她就是我等待一生的女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麻烦不要纠结,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我们马上分手,我绝不会和你纠缠。”
谷从跃胸口起伏,努力平复心绪,最终说:“行,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茹争流突然就有些伤心。“啊,想想还有些难过……不过没什么,这就是爱情啊。”
谷从跃气得翻过身背对她,生怕自己说出啥难听的。
这时,听到楼下小自由喊:“姐姐!姐姐吃饭了姐姐!开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