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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 六

    这天小组开会,蓝晨为了一个小序列,自己动手用硬纸板做了个场景的简易小模型,在这个小模型上给大家讲述自己的想法。

    茹争流听完他的讲解,脑子里立马设想出了这个场景,整个人如遭雷击,在角落里一直发愣。

    这个场景以一个小房间为中心,摄像机就架在这个房间中。这个房间有向上和向右两条通道,向上地通向这所房子的二楼,用一条木质楼梯表达,向右的是一条封闭式的长廊,和这所房子的另一间屋子连接。这条长廊上会有几扇大窗子用于采光,也用来营造一种光线从这里射向室内的效果。长廊和作为画面中心的屋子有一扇内开的门连接。

    实际上进入画面的只有中间这个房间,观众能看到的只有向上的楼梯和内开的门,还有打开门之后从长廊射进来的光线。当然在这个场景之前的其他场景中,他们务必要使观众对这个长廊的样子有印象,可以在镜头不离开这间屋子的情况下设想出门外长廊的样子。

    这个场景发生在故事的中期靠前,村民们和知青已经磨合了一段时间,客套褪去,逐渐展露出各自的真实生活。这所带阁楼的房子由知青队伍中一对年龄最大的夫妻居住,此时他们已经来到这个小村子好几年,在村子里结了婚。在外边,他们是有名的模范夫妻,无论村民还是其他知青都把他们作为婚姻幸福的榜样。

    这个场景有三个人物:一名来访的在村中颇有地位的村民,知青丈夫和妻子。

    丈夫是村里小学的老师,他一边和村民聊天,一边在屋里来回走动,准备一会儿要用的教具、批改好的学生作业、要带的饭盒、要穿的衣服等等。农民就坐在摄像机后边的位置,并不露脸,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和丈夫闲聊,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俩说着话,喝醉的女人从楼梯连滚带爬进入房间,走路还踉踉跄跄,衣服头发凌乱,整个人是一个神志不太清醒的状态。

    村民停止说话,丈夫对此熟视无睹,正要走去拿饭盒的脚步都没有停,路过女人的时候,声音平静、略带亲切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女人对丈夫展开笑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醉话,伸手想要去抚摸他。

    正常走动的丈夫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正常地走过去了。

    女人扑了个空,好不容易才站住,又站立不稳向前跌倒,顺着往前倾倒的姿势,扶住连着走廊的门,打开门,脚步凌乱地奔出去了。

    房间里剩下的两个人继续平静地说一些废话,画外音传来女人强烈的呕吐声和人摔倒在地上挣扎的声音。房间里的两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丈夫平静地穿上外套,戴上棉帽子和手套,夹起公文包,走向那扇连着走廊的门。

    在他打开那扇门之前,走廊上发出一阵身体和地板碰撞的细碎声音,门突然就开了,强烈的日光从门那里射向屋内,把丈夫平静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丈夫略微弯腰向外看着,表情甚至带了些微不易觉察的愉悦,然后略后撤一步,让出进门的路。

    此时镜头停在门把手上,所有人都会以为喝醉酒的女人会从门这里走进来,正常情况下,处在这个位置的镜头应该能拍摄到女人的细腰。

    然而随着细碎的窸窸窣窣声,镜头所在的核心位置并没有出现任何东西,男人脚下突然出现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任何第一眼看到的人,都会以为那是一只毛发凌乱的黑毛狗。男人微微弯下的腰,脸上不易觉察的笑容,好像也印证着这一点。

    然而那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继续向屋内移动,紧接着女人修长白皙的脖子出现在镜头中。

    男人笑着在嘴里嘟囔着什么,抬起腿,从女人身上迈过去,平静离开了。

    镜头下移,醉醺醺的女人像条狗那样晃晃悠悠爬进房间,好像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趴在地上,抬起脑袋,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客气的微笑。

    场景结束

    以茹争流的经验,这个序列不到两分钟就能完全展现,但这两分钟内所传达出的信息和人性的残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本人对婚姻、两性、人性的认知。

    她浑身发冷,因为她看懂了蓝晨想要表达的东西。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好像我们平时所看到的每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层四处行走的皮肤,和丧葬店里纸糊的那些纸人没有任何区别。蓝晨伸手就把纸人的脸给撕开了,摁着你的脑袋怼在纸人脸上这个洞上。你向里望去,那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这段可真是大师级地表达,这将是一部牛X哄哄的作品。可是茹争流实在无法接受这些东西——她看得懂,也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但她并不想撕碎人们糊在脸上的纸。

    而这部还在准备中的作品,就是要把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撕碎给你看,把每个人都感受得到但说不出来、或者忽略了、甚至故意不想去提的东西血淋淋地摆在你的面前,逼你去正视它。生活是一个多面体,看见什么就是什么,谁说只看那一面就不是真实的呢?

    但茹争流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一面。

    此时她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对这部作品的排斥,迫切地想离开它,离得越远越好。

    于是她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会场。

    黄昏时分,茹争流漫无目的在学校里走着,她脑子里不断的闪出蓝晨描述的那个场景,那个还没有出现在屏幕上的女人,一遍遍的爬进那扇门,这使她呼吸困难迫切地想找一些东西转移注意力。

    她来到收发室,邮递员正在把今天最后一批信件交给校工。

    茹争流问:“有没有七八级导演系茹争流的信?”

    校工面无表情,抱着一大摞信件瞅了她一眼:“等等。”

    茹争流在柜台外头站着,看他一封一封把信件塞进不同的小格子里,过了十几分钟,她都觉得今天没有希望了,校工从窗口递出一封信:“这是你的吗?”

    茹争流接过信,看见谷从跃的名字,使劲儿点了点头。

    她边往宿舍方向走,边把信封拆开,在夕阳的余晖中,读着这封洒满金光的信。

    谷从跃照常汇报了自己的生活和下阶段计划,就她上次来信所说“能力不足”问题展开了一系列分析,认为归根到底是她进入了不适合的领域,没有找到自己擅长的东西。

    “假如你不喜欢正在准备的这种电影,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你想拍什么样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使她更加迷茫:对啊,既然我不喜欢这个,那我喜欢什么呢?

    她把信塞回口袋,抬头看看马上就要落下去的太阳,觉得这个场景温暖而萧瑟——这样其实就很好,但是“这样”,是哪样呢?

    这时,身边一群学弟学妹正笑着闹着往大礼堂方向去。大二大三的学生,这会儿多半已经坐着班车去资料馆看电影,现在还去大礼堂看电影的,基本是大一新生。他们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眼睛里闪着好奇兴奋的光芒,“不知道今天大礼堂会播放什么电影”。

    茹争流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跟随他们到了大礼堂门口,索性就一起进去了。到里边随便找了个小马扎坐下,身边学弟学妹们闹哄哄地等着电影开场。

    灯光暗下来,幕布亮起,几个镜头闪过,茹争流就记起这是他们在大一曾经看过的一部四十年代好莱坞片子《苏利文的旅行》。当时看的时候大家都很欢乐,现在想起来,无论故事还是表现手法都有些单薄了,身边的学弟学妹就像他们当年那样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电影,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茹争流看着看着,竟然看出了和上次不一样的感觉。

    《苏利文的旅行》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男主是一名成功的好莱坞商业导演,他的作品虽然没有什么深度,但每次都能收获丰厚票房。突然有一天,他想拍摄一些有深度的作品,便不顾制片商的劝阻离开好莱坞,想要去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在体验生活的过程中,他遇到了梦想成为演员的美貌贫穷女主,两人一路上同甘共苦到处流浪,感情不断加深。正当他想带着女主回到好莱坞,重新开始美好生活的时候,被流浪汉击昏,醒来之后已经在监狱。他失去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所有东西被当作囚犯关在这里,每天被逼着做苦工,说的所有话都被无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适应了这种极端环境中劳累、麻木、肮脏粗野的生活,有一天,他发现能让这些一无所有的囚犯们最快乐的作品,其实是最简单的喜剧卡通片,并不是他曾经认为的那种“有深度的电影”。他突然对自己曾经的身份和作品有了强烈的认同感,懂得了自己的使命——原来他最初做的就是最有意义的东西。明白这点之后,他重拾自己熟悉的好莱坞常用炒作手段,声称自己是个杀人狂,引起了媒体的关注。有了关注度之后,很容易重拾了自己的身份,回到了好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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