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火车到站了。刚下车,就有人喊我。

    “表哥!你咋来了?”我很意外,果然胖子都是潜力股,眼前站着一位身材健硕、五官帅气的型男,我努力从眉目中才辨认出他。

    “S市这几年变化太大,怕你走错路,”表哥一手轻松拎起皮箱和蛋糕,笑着说:“再说,老妈有令,不敢不从。”

    我俩相视一笑。我想起学生时代的初次见面,也是姨妈命令他接车。那时,我读高一,他读高二,下学期已过半。他举着大大的姓名牌到老火车站接我。

    “姨妈好吗?你竟然这么瘦了!”我说。

    “她很好。你怎么还不胖?”表哥说:“饿了吗,糊涂虫?我妈做了好多好吃的,回家边吃边聊吧。”

    一句“糊涂虫”让我噗嗤笑出声来。“还提这糗事呢!”我说。

    当年,我看到举着牌子的他又高又胖,把他错认成姨夫,一路上还很恭敬地喊了好几遍。他很腹黑的也不纠正,昂然挺胸,健步如飞,直到进了姨妈家,我才发现闹了个大笑话。从此他笑我是“糊涂虫。”

    混熟了以后,我笑他是“闷葫芦”,他倒也不气。以前是国企技术员,姨妈说他转行做销售,变化很大,果不其然。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哪里还有半点闷葫芦的影子。S市大大小小的变化他如数家珍,还特意绕道,指给我看。

    “喏,那个大楼,以前就是旺角电影院,那幢粉红色的洋房,现在是网红店,就是老西西西饼屋,红豆铜锣烧,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我刚转学过来时,很不适应,试卷太多了,而且次次考试公开排名,我自然是末尾。每次考完,我都很沮丧。姨妈让表哥带我散心。他就带我先看场电影,再买一堆零食,两人也不说话,一路走一路吃,吃着吃着就快乐起来。我那时最爱铜锣烧,总幻想要是有个哆啦A梦就好了。

    买这些都是用他的零花钱,幸好我成绩慢慢赶上来,不然他要“破产”了。我想感谢他,摸着空空的口袋,想到一个主意。

    “我们去S大学里逛逛吧,选个景,我给你画幅画。”见他迟疑,我说:“放心,画不了吃亏画不了上当。”

    我拿起笔,唰唰唰画了个速写,表哥立刻就同意了。

    S大学是表哥的梦想,他在草稿纸上写了N多遍这个学校的名字,还有艺术体的“加油”、“奋斗”之类的勉励语。走进校园他很激动。我们东看西看,无意中走到一条幽静的道路,路边种了两排高大的银杏树,枝繁叶茂,恰值深秋,满树金色叶子灿烂辉煌,地上积了厚厚的橙黄褐色落叶,令人不忍踏步。

    “好美。”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贪婪地把一枝一叶收入眼底。

    他抖抖索索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是一个证件照,上面是一个女孩,五官秀丽,笑容甜糯,好像我刚吃完的粉色棉花糖。

    “就这儿,画她,别画我,行不?”他手微颤,脸通红,眼睛里闪烁着星星,小声问我。

    当然行。我用了2个星期,反复构思修改,使出毕生功力画了一副画。画中,浪漫唯美、金黄如梦的银杏树前,长发飘扬的梦幻女孩,在满地落叶和金灿灿的阳光里舞动白色纱裙,树下坐着一个怀抱爱心的憨憨小胖熊仰头望着她,远处依稀可见学校标志性大楼的一角。

    其实画得过于浮夸,但胜在用心,画出了天真的爱慕的感觉。

    表哥拿到画很惊喜。但后来怎样,他守口如瓶,渐渐我就忘了。现在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银杏树,我突然想起这幅画来。

    “她好吗?”我问,怕他听不懂,补充道:“银杏树的画。”

    车子猛冲了一下,又猛地一顿,我整个人不受控地后仰前俯。“哎呀!”我叫道。

    “对不起,”表哥闷闷地道歉,重新发动起车子,低声咕哝着:“糊涂虫记性真好,早晚还是要交代……”

    “交代什么?闷葫芦的秘密?”他这样咕哝着含混不清的说话,倒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个,你可要保密,连我妈都不知道,”他有些难以启齿:“她好得很,但是不管我多努力,她都不喜欢我,只能放下了。”

    我“哦”了一声,不禁有些感慨。

    这,就是生活……

    “不知道那条路还在不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喃喃自语。

    “下午一起去S大看看吧。”他提议。

    “好啊!”我脱口而出,但马上觉得草率:“算了,你还要上班,我随便逛逛吧,再说五月份也没什么好看的。”

    “去吧,旧地重游,我也早想看看。公司那边没事,我妈有令,这几天我要做好地陪,随叫随到,”他笑着说:“就怕你男朋友误会。”

    “男什么友,我一个人好自在的。哎呀对了,我妈没让姨妈介绍对象吧?”我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相亲,表哥你可要帮我。”

    “放心,”他忙说:“大姨干涉不了这个,我和我妈更不会难为你。”

    说话间,快到小区了,我和他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就像当年电影散场一样,谁也不说话,直到走进姨妈家。

    屋里洋溢着姨妈关切的言语,还有浓郁的饭菜香,一切都像从前一样美好。阳台上的栀子花开得正好,馥郁芬芳。我深吸一口甜香,对着姨妈灿烂一笑,握住了她温厚柔软的大手。

    “姨妈,我回来了。”

    “你房间里放了好多,可香了。”表哥利索地帮我刷好小皮箱,拎到房间里,催我落座。

    姨妈收下了胸针和裙子,怎么也不肯要红包。

    “多吃点,看你瘦的,”她笑眯眯地看我吃,目光里饱含慈爱,“还像以前瘦猫儿似的,工作辛苦吧。”

    “不苦不苦,都是肌肉,”我嚼着带脆骨的糖醋小排,又去装一碗咸肉笋汤,顺便屈臂显摆一下,“可结实了。我还练握力器呢,办公室桶装水我一下就换好了。一会儿给您捏捏肩膀捶捶背,让您感受下。”

    “好好,还是养闺女好,养儿子,除了惹我生气,啥都不会,连吃个饭都气人。”

    表哥正夹起一块红烧肉,在热水碗里来回涮着,碗里漂起一层油花。

    “热量太高。”他顶着姨妈杀气腾腾的目光,把肥肉和皮拆下来放骨碟里,只把中间的些许瘦肉送入口中,和从前一口气吃掉半个东坡肘子的时候判若两人。这毅力,我服。这抗压力,我更服。

    见姨妈面色不善,我忙也夹起一块红烧肉,边吃边猛夸:“好香,肥而不腻,太好吃了。”

    “我也知道好吃,可超标了,还有蛋糕呢,”他做个苦脸说:“两个热量炸弹。我订了一个,姜寻大老远还带了一个。”

    “那现在就吃蛋糕吧,”姨妈手一拍说,“先吃寻寻带来的,那家味道老嗲了。”

    姨妈年轻时貌美如花,嫁了个远洋船员后,做了全职太太。姨夫很拼,一路升职做了船长,一年有大半时间在海上。她就操持家务,乐享岁月静好。

    她喜甜,喜欢美食、麻将和跳舞,此刻她双手合十,目光追随表哥提蛋糕盒过来,好像等待发糖的幼儿园小朋友。

    “你拆,妈妈切,我来拿叉盘。”表哥走进厨房。

    “好。”我洗好手,准备拆箱。

    我订的是一个双层动物奶油蛋糕,怕塌,师傅特意在四周贴满冰袋,外面又套上硬壳纸盒,此时摸着还是冰冰的。

    我打开外盒,取出顶部的冰袋,精致的半透明蛋糕盒便露了出来。我抠开把手,把蛋糕盒徐徐提起,突然“呀”得叫了一声。

    蛋糕破了,侧面、顶面都摔破了,黏黏糊糊的好难看。我愣住了。

    火车里那人说过的话蓦然浮出脑海,我追悔莫及。不等我开口,表哥啪的拍了自己头一巴掌。

    “都怪我!”他懊恼地说:“刚才急刹,肯定在后备箱里摔到了。”

    他一把抢过蛋糕盒藏身后说:“姜寻你别生气啊,回头我赔你一个,不,赔你十个!”

    “不,怪我没一直提着……”我小声说,暗暗自责,好好的生日聚餐,让我的粗心大意搞砸了。

    “哎呀你们别争了,”姨妈看看我,又看看表哥,笑眯眯地说:“依我看,怪就怪这个蛋糕,跳着脚想让大家吃呢。寻寻你心细手巧,快拆开盒子吧,我这个寿星婆等不及要开切喽。”

    姨妈安慰地拍拍我肩膀,又数落表哥:“你呀,不光莽撞,脑子也不灵光,赔一罚十是十一个蛋糕。寻寻你拿小本本记下来,让他还。”

    表哥缩着脖子,双手握拳假装擦眼泪,哼哼着“我要破产了”,把我们都逗笑了。

    切好蛋糕,姨妈特意要吃破的,说是“心花怒放老欢喜”。看着喜笑颜开的姨妈,我不由羡慕表哥有这样一个好妈妈。

    吃着蛋糕,突然想起,虽然红包礼物一样不落,可自从那次离家后,我从来没有给老妈买过蛋糕,更别说像这样其乐融融地陪她吃。我对她当时的强硬驱逐始终耿耿于怀。

    也许,我才不是个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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