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臣等距离姚长老那么远的距离,说听见臣等说的话,谁信?”

    那两名言官还想推诿,紧接着他们二人之前议论的关于工部处理汛涝的谏言也被姚长老一字不漏说了出来。

    这件事只有工部的人知道,姚、夏二人才从西州过来,根本不可能知晓,这么说来,倒像真的有千里耳。

    于是一时间,宴席上所有人都不敢私下里随意讨论说话了,大家都沉默得很。

    一巡酒过,昕枂喝酒吃菜正吃得惬意,姚、夏二人就开始前来请求长公主,说是随便一个职务都行,他们想留下帮长公主效力。

    这下,那些本来就沉默的臣子就更沉默了。

    昕枂这下终于郑重了起来。

    她先是看向旁边的赵掌印,“掌印,你认为如何?”

    在场众人也都看着赵朗辞,姚、夏二人趁机想留下,不用说也知道他们在打着什么坏心,这次不仅是内阁和六部,甚至司礼监也该站同一阵线拒绝的。

    但没想到,赵朗辞的回答却是:“听闻姚将军、夏将军在西州时对于洪涝治理也颇有经验,臣认为他们帮殿下处理,应该得心应手。”

    昕枂点点头,又朝内阁那边的席位望去。

    她的目光越过陆钟,停留在秦思朗脸上:“秦阁老,你认为呢?”

    秦思朗同陆钟对望几眼,才站起揖手道:“回禀殿下,西州乃我大晋重要的边防之地,二位将军又是驻守西州重中之重的人才,臣以及内阁都认为,西州那边更需要二位将军。”

    昕枂得到了秦思朗的答案后,笑了笑,“那好,二位将军还是继续镇守西州吧。”

    姚、夏二人面色立马变得难看。

    赵朗辞也神色未明地看着秦思朗。

    宴罢,秦思朗偷偷托人将几味药材的方子交给昕枂,昕枂知道那些是什么,是清除周昱体内长久服用有毒药膳的缓解方子。

    来人说是还差一味药,秦阁老翻遍医书也想不出差的那味药是什么,所以这个药效见效甚微,但服了总比不服好。

    “紫衣,你收下这个,混入馅料里,每天给陛下做点心送去。”昕枂同紫衣交代完,太皇太后就遣人来找昕枂。

    昕枂来到,太皇太后先是问她:“赵掌印没和你在一起?”

    “宴罢他送陛下回去,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昕枂笑笑。

    “他自然是不高兴的,你可都知道他为你做了些什么?”

    昕枂“啊?”了一声。

    太皇太后又笑:“没什么,好孩子,你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昕枂听话地走近一点,挨着罗汉榻在蒲团上坐下。

    太皇太后身上有淡淡的佛香味,让人莫名心安。

    “这么近地看着你,还真有几分像。”太皇太后眼角噙了泪,拿帕子轻轻拭掉,“哀家也不愿意看着你和陛下日后相残啊...”

    昕枂愣了愣,“曾祖奶奶,陛下是我皇弟,我不会伤害他的。”

    太皇太后摸摸她的头,“知道你不会伤害他,但他却不得不伤你,哀家想个办法让你逃出宫中,你可愿意?”

    昕枂懵了:“曾祖奶奶为何要我出宫?我出宫了的话,宫里就只剩昱儿一人了,他能否平安长大还未可知,司礼监会如何对他?”

    太皇太后笑:“你就知道你留在这里,司礼监就不会对付他了吗?”

    昕枂不语。

    “司礼监那个脾气很犟的孩子,他受了很多苦,是先帝的错,哀家虽然不认可他做的事,但哀家相信,他是个有底线的人,他不会让大晋陷入水深火热中,至于这个皇座上坐的是谁,也不是哀家可以决定的。”

    “他很在意你。”她又笑,“你留下,或许真能保住陛下,但陛下未必会留你,你可想好了。”

    昕枂一怔,“在...在意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想利用我吗?还有...陛下为何不留我?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叹口气,“这个哀家暂时不能跟你说,总之,宫廷复杂,哀家也挺可惜你这么个有活力的人儿被困在这里。”

    ·

    昕枂同太皇太后聊完回到麟趾宫,已经很晚了,却在宫门的地方遇见赵朗辞。

    他长身而立在宫门口那棵玉桂树下,夏夜的玉桂树在风中簌簌地落着白色带馨香的花絮,如同若干年前她看见的这个人一样。

    谦谦公子,芝兰玉树。

    “殿下...”他眸色微黯地望着她。

    昕枂让紫衣她们先回宫,自己跟着他沿狭长的宫道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停下,问她:“殿下害怕吗?”

    昕枂还在思考太皇太后的话,陡然被问了一句,差点撞上他的背。

    “啊?什么?”

    他转过身来扶着她,“臣是问,殿下害怕吗?”

    昕枂被他扶着手,站稳后,抬起头笑了笑,“有赵掌印扶着本宫,本宫不害怕。”

    赵朗辞窒了一窒。

    他原先是想问她,拒绝了姚、夏二人,会不会害怕他生气然后对她怎样,没想到她想的却是另外的。

    他收回自己的手,失笑了几声,“臣现在真像个傻子,做了一切自以为是的事情,以为殿下会选择臣,结果殿下还是...”

    昕枂听着他的话莫名心酸,“你不要这样,本宫没有不选择你...”

    听了她的安慰,赵朗辞感到更生气了,“殿下明明听取了秦阁老的话,拒绝留下那二人。”

    “本宫不留下那二人怎么了?这几天你没看到大家都在担心西州会造反,个个提心吊胆的吗?既然顺利接见完,他们也见到太皇太后了,自然就该让他们回家呀。”

    “他们要见的人其实是殿下!”赵朗辞很少被人气得情绪激动。

    “见本宫?”昕枂更糊涂了,“本宫不是姜家的人啊...”

    赵朗辞后悔摊上个笨蛋,总觉得她是来克他的,每次他离经叛道背后暗暗谋划坏事时,她总能一脸无辜地破坏,时常把自己气个半死。

    见他拂袖离开,把自己留在原地,昕枂急得大叫:“欸!你别走!等等本宫呀!”

    没能离开她几步,半途听见她尖叫一声,他很不争气停下,折了回去。

    “殿下怎么了?”

    “路黑,你跑得那么快,追你脚拐了。”

    “殿下上来吧,臣背你。”

    堂堂大佞臣把他的小傀儡公主背在了背上,在漆黑的宫道上走。

    “掌印,”昕枂在他背后轻声唤着,“你记不记得以前你也这样背过本宫?”

    他沉默地背着她走,她又笑道:“其实那会本宫不想回张家,因为回去后又会被主母关进腌菜房里,甚至有想过哀求你把本宫留在身边,本宫可以给你当个小婢女。”

    “臣可不敢当。”他终于又开口。

    “你不要杀昱儿,不要杀本宫好不好?”她又道,“你不要去做那些阴鸷的事,本宫永远也不跟你对着干,行不行?”

    “臣没有要杀殿下。”他只答这么一句。

    “也不杀昱儿行不行?”她大着胆子,轻轻揽住他脖子,猫儿似的蹭了蹭他脖子。

    他浑身僵了僵,脚下踉跄一下,险些摔,重新站稳后又走,轻斥道:“殿下不要随便乱动。”

    “抱歉。”昕枂歉疚。

    “杜仲。”他道。

    “什么?”

    “臣是说,秦阁老给殿下的那张药方中,缺一味杜仲才能完全清除余毒。”

    ·

    周昱吃了昕枂的药膳点心后,变得比以往有精力,看书的时候再也不昏昏沉沉了。

    “阿姐,你给朕吃的这些点心真好,朕身上许多小毛病都不见了。”小皇帝高兴道。

    “但就是时常吃甜食,陛下最近有龋齿了。”太医刚检查完小皇帝的牙齿,忧心道。

    “那以后直接熬成汤药喝好了。”昕枂把方子递给太医。

    太医吓得手一缩,“这...这...”

    李太医是秦思朗安排来皇帝这的,知道陛下是什么情况,尽管秦阁老找到解毒的法子,但也不能光明正大走太医院这边,要是被司礼监那位魔头知道了,岂不糟糕?

    昕枂笑道:“没事的,他不会再害陛下了,陛下喝了好转的方子,其中一味药是他给的。”

    “是他给的?”李太医更惊讶了。

    ·

    昕枂如今更加悉心教导小皇帝,平日里都会带同折子留在他这里,教他批阅。

    有一天,昕枂在同他讲一些事务的处理方法,陛下一个贴身宫婢端着夜宵来,在一旁看了许久,忍不住道:“殿下说话做事以及处理事务的方法...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

    紫衣听了连忙斥责:“不得妄言!”

    那宫婢回过神来搁下托盘赶紧请罪:“请...请陛下和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觉得长公主殿下现在处理这些庶务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定能好好辅助陛下的!”

    昕枂没有想太多,可她看向还不到七岁的周昱时,发现他本来年幼澄澈的眼眸里已经不再如幼时初见那会的清澈,渐渐生了戒备。

    “他们说,阿姐以后会取代朕的位置,这是大晋的灾难,是吗?”

    小皇帝等昕枂走了,问自己贴身的宫婢。

    那宫婢吓得四下张望,赶紧把殿内门窗关好,这才蹲下同周昱说:“陛下,这话可千万不能让司礼监的人听见!”

    “为什么?赵掌印不是还要朕当他的傀儡吗?难道他不帮朕了吗?”

    “陛下,傀儡只要一个就够了,多了就容易出纰漏,司礼监那位又不是傻子,不会做善事的,既然如此,那陛下你觉得长公主殿下为何还能留下来?人都会为自己能活下来,竭尽所能做一些事,长公主殿下也不例外,陛下,你知道外边那些太监是如何对奴婢和依兰的吗?”依水揉着泪道。

    “朕都知道,可阿姐是陛下唯一的亲人了,在朕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阿姐帮着朕面对的。”

    七岁的周昱已经长得有些少年的雏形了。

    “陛下!”依水跪了下来,“奴婢和依兰都是梅妃娘娘拼死留下来护着陛下的,梅妃娘娘当年就是因为知道司礼监那人肯定会留着陛下,才会说出那样的话,遂了那奸`佞的意,让他毫无顾虑把陛下你留下来,你不能这么不惜命,辜负娘娘的一片苦心啊!”

    当年梅妃和小周昱被同时置于大锅中,司礼监赵掌印问梅妃只能选一人活下来,梅妃说让自己出去,周昱最后却活了下来,眼巴巴看着自己母妃被烹。

    “朕明白母妃一番苦心,当初母妃若不这样说,司礼监断不肯留下一个对司礼监满怀怨愤的皇帝。”周昱道。

    听他这么一说,依水彻底安心下来,“陛下,你懂得那么想就好,奴婢还担心陛下不能体谅娘娘的一番心意。”

    “陛下,你一定要努力长大,将来好替娘娘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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