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朝会后,元庆郡主便当着满朝文武之面,从帘后出来,双手平放额前,朝帘后的长公主行跪拜的大礼。

    “元庆...无意冒犯长公主殿下,请...殿下原谅元庆莽撞。”

    紧接着,她又在地上叩响了头。

    昕枂没想过让她当着大家的面道什么歉,她爱摆排场什么的是她的事,避让也是自己避让在先,她虽然讨厌张昕馨,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可赵掌印说了,规矩就是规矩,不可废,所以元庆郡主必须给她当面道歉。

    “没事没事,原谅了原谅了,你快起来吧。”昕枂当不来恶人,人家一跪她就心软。

    张昕馨憋着一肚子气,又暗怪郑次辅让尚衣局掌衣来揭穿她,把气都暗暗撒在昕枂身上,起来的时候,手伸进帘帐里,暗暗将她曳地的流苏腰带同她鞋面的东海珠子绑在一起。

    这种冕服靠这种流苏带绑着,届时昕枂一起身,腰带另一头被绑在鞋面上,只需一扯前襟就会敞开,大出洋相。

    “谢殿下。”

    张昕馨敛住眼神里的幸灾乐祸,缓缓站起。

    她身上的冕服当时命人做的时候,只想到必须压过昕枂去,裙摆摆幅做得十分大,直拖曳到皇帝龙座前,周昱掉了陀螺,趁无人注意他赶紧下座去捡,这便踩在了她裙摆上,而这时候她刚好起身,一个没站稳,往前踉跄而去。

    周昱被裙摆带得也没有站稳,一下拽住她腰间流苏,一扯,前襟便敞了个大开。

    这场闹剧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张昕馨脸色大变,赶紧捂住胸口,昕枂下意识想走过去帮忙遮掩一二,被赵朗辞叫住。

    “冯玉安。”

    随赵朗辞回来的冯玉安立马带上宫女上前用衣袍帮张昕馨盖住。

    周昱闯了大祸,自知躲不过内阁和司礼监的谴责,连忙高咳一声,“冯禀笔,宣布散朝吧。”

    ·

    散朝后,郑营等到谢掌衣出来,质问道:“为何那样做?”

    谢掌衣本想避开他,绕由西宫那边走,没想还是被逮到。

    “次辅大人,是你说要实话实说的,奴婢不过按本分做事罢了。”

    “是你答应无论如何,全力帮郡主周旋此事,所以我得知郡主私下造冕服,才会放之任之,也想借着此事助郡主在朝中立威,让六部的人更有信心拥护郡主!”

    “大人对奴婢一家的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可掌印他如今手握奴婢家人的性命!奴婢不得不这样啊!”谢掌衣哭着给郑营磕了几个头,“就当奴婢对不起大人,以后大人别再跟奴婢有任何牵扯了!”

    ·

    此时金銮殿内,周昱听陆钟和赵朗辞的轮番训诫,昕枂一直坐在原位听,怜悯小皇帝的同时,自己也有些心虚。

    按理说,陀螺她有份玩的,不该只周昱一人挨训。

    可每当她想插嘴说的时候,赵朗辞总会中断她:“殿下身为长辈,不可心软,旁边听着就行。”

    她只好爱莫能助地看着小皇帝。

    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赵朗辞看向陆钟,“陆首辅还有事想说吗?”

    陆钟看了眼帘内,急急低了头,“没有事了。”

    赵朗辞笑笑,“既然无事,首辅请。”

    他朝他比了个先走的姿势。

    陆钟欲言又止,攥了攥拳,离开大殿。

    “冯玉安,恭送陛下回寝宫抄写戒律吧。”

    周昱也悻悻地离开了。

    偌大宫殿只剩昕枂和他。

    昕枂心脏漏跳了几拍,想要站起,“那...那没事本宫也要回去了。”

    “殿下。”赵朗辞叫住她。

    他缓缓靠近,掀帘走了进来。

    被帘子围着的逼仄空间里,挤着两人,昕枂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世未明,自觉在他面前矮了一头,不敢同他直视。

    他跪了下来,双手将她右脚捧起,踩在他左膝上。

    昕枂诧异:“掌印你...”

    他一收方才朝中盛气凌人的气势,姿态谦卑了起来,捧起她鞋子,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其上的流苏。

    语气温柔:“不管殿下是否愿意,如今都沾染一身污了,他们不要殿下了也不要紧,殿下还有臣呢。”

    “臣会,保护好殿下的。”

    ·

    昕枂回来后一直坐案桌旁发呆,手里捏着那本手札,迟迟都没有翻开。

    她难得第一次没有因为她朗郎的那句“会保护好她”的话,而陷入痴迷癫狂。

    是秦思朗点醒了她。

    那天她刚从议政殿回去,秦思朗携陆廷志就守在顺清门附近遇她,避开人前同她促膝长谈了一次。

    秦思朗告诉她,赵朗辞此人心性凉薄,绝不会轻易动感情,让她千万不要付出太多,以免自己陷了进去,被人利用也不知。

    昕枂当时听得很迷,旁边的陆廷志又很有耐心地解释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公主千万不要把他表面的好,当成是真的好,他不是一个容易交托感情的人,在赵掌印还没进宫之前,秦阁老就认识他了,绝对比公主殿下看得清楚。”

    “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因为臣还没找到确凿证据,只是猜测。”秦思朗又道。

    “赵掌印他...有可能在对陛下用一种慢性的毒。”

    昕枂吓了一跳,“不可能啊,他下毒太医不是能诊得出来吗?”

    “殿下有所不知,赵衍之他以前就是个很厉害的人,据说他年少就被父亲遣送去了南都舅家,那时候相当叛逆,一直不学无术,直到九岁把巡抚儿子的腿打断,闯了大祸舅家帮他摆平后,才开始认真读书,就这样,也还是十三岁中秀才,十四岁考举人,十六岁就以三元及第的成绩,当上了历朝历代最年轻的状元郎,简直史无前例。”

    “他这人各个方面都有涉历,天文地理医理八卦奇门遁甲,曾有一部无字医书,当年太医院多少太医都参透不了,只有他,熬了几夜后就掌握了要领,他一个如此精通医理的人,想给人下毒,完全可以掩盖得一点错漏也没有。”

    “对,臣也听说过。”陆廷志也出言道,“秦阁老二十四岁中举,不到几年就坐上文渊阁大学士之位,也精通医理那些,已经很厉害了,可当年的赵衍之,是比秦阁老还要厉害的存在,要不是受了赵尚书的牵连,估计他能爬得比他父亲更高。”

    “那估计当上文渊阁大学士的人,就是他而不是我了。”秦思朗笑道,“臣掌握的知识在他面前,不能叫‘精通’,只能充当略懂一二。”

    “所以殿下现在知道,臣为何说,他这样的人危险了。因为他一旦对陛下用药,连臣也没有办法揪出来。”

    昕枂自然相信他的话,因为之前赵朗辞给她讲毒理知识,随随便便简单几个字就能让她这样笨的人掌握了蝎□□。

    宦政若是继续膨胀下去,赵朗辞最终定会把皇族余下的血脉都清除干净,他不会把小皇帝留到长大成人,反攻他的一日,就连她也是。

    昕枂其实明白,她的朗郎早已经变了,他如今之所以会对她百般维护,还说出那样的话,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把她从内阁的阵营,硬生扯进自己阵营了。

    他要利用她,同元庆郡主斗。

    新帝自出娘胎以来一直有些不足之症,平日里除了喝太医院的药外,还需要御膳房每日准备药膳。

    昕枂去御膳房想看看周昱每天都吃些什么药膳,结果被御膳房的人拦截,“公主殿下,陛下的药膳你不能看的。”

    “本宫是长公主,为何不能看?”昕枂如今已经学会端起长公主的架子了。

    “殿下,是因为...”宫人说到一半,发现殿下身后来了人,慌忙行礼道:“赵掌印。”

    昕枂吓了一跳,等面上的情绪遮掩住后,才缓缓转过身:“朗郎,你来了。”

    “你想看?”

    他眸无波澜地看着她。

    昕枂心虚,心知不能教他看出,只能真假掺半道:“嗯,随便逛到这儿来,听说陛下时常吃药膳,可症状却总是没能好,本宫来看看他吃的什么,看本宫能否帮得上忙。”

    “殿下想帮忙?”他隐约间有些笑意,昕枂立马低下头去有些懊恼:“本、本宫知道自己很笨,三脚猫功夫的...”

    一只温厚的大手突然摸了她发顶一下,很快收回,等她诧异地抬头时,他已经揖起手,“臣一时失礼,望殿下原谅,臣只是想告诉殿下,殿下的医理是臣亲自教导的,即使只学了个两三成,也很厉害了,殿下不要妄自菲薄。”

    昕枂一听,唇角就不自觉上翘了上去。

    他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安慰她时会摸摸她头顶的大哥哥一样,给人感觉温润如玉。

    最后赵朗辞挥退了众人,带着她进了御膳房。

    可当她看见给周昱准备药膳的炖盅里,躺着一只血淋淋蟾蜍的头颅时,吓得脸色发青,她突然想起自己被羁押在东厂时,曾亲眼所见厂卫把一具被折磨得没型的尸首从诏狱拖出的样子。

    “呕...”昕枂很没志气地蹲在墙角吐了起来。

    “殿下,这里是给陛下准备御膳的地方,这...”尚膳监明公公见状,颇是头疼。

    “明掌印,秽物让人清扫一下不就得了,殿下她一心疼爱陛下而已。”赵朗辞已经瞪了他一记。

    “是是是,老祖宗说的是,快快,赶紧扶起殿下,清扫一下。”明公公忙招手唤人。

    那些小太监上前想搀扶起昕枂时,赵朗辞已经先一步走过去扶她,“不用,咱家自己来。”

    昕枂浑身是软的被他扶着,有种进犯了他结果自己太笨遭到反噬,反而让他帮忙抬自己出去的感觉。

    等走出御膳房时,她脸上可疑的红晕依旧还没消除。

    “殿下还没看够吗?”见她眸里噙着执着,他眉头轻皱。

    被堪破心事的昕枂简直想把自己抽死,第一次失败了的话,她还有第二次机会进这里吗?于是她有些破罐子破摔,直白道:“除了金蟾的头还有什么啊?”

    谁知他却答得颇是爽快:“乌头附子、雷公藤、番木鳖、夹竹桃,还有黄柏、甘草,灵鲜草。”

    昕枂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他口中所述的这些东西,除了黄柏甘草灵鲜草外,其余都是炼制毒药的绝佳草药,可他却就这么毫无防备说了出来。

    “你...你是忘记自己教过本宫毒理了,还是...不打算继续留下本宫了?为...为什么不骗骗本宫呢?”昕枂嗫嚅着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

    赵朗辞失笑,“这么害怕殿下为何还来御膳房?臣之前就答应过,以后绝不欺骗殿下的。”

    昕枂这才想起,这是上回二人还在闹别扭,她不理他的时候,他说过的话。

    “所以...本宫要死了吗?”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甘心地望着他。

    “不会。”他笑了,“臣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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