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冯公公!”

    昕枂慌地立马高声叫住了他。

    “你牙齿!牙...牙齿上有菜叶子!”

    向来爱美重视仪容的冯玉安吓得尖叫一声,放下手札本赶紧捂住牙,“殿下哪...哪里啊??”

    “你别动!脸上还沾了饭粒!”

    昕枂立马跑过去捧住他的脸,状似真的帮他拿掉饭粒似的,轻轻在他脸上掸了掸,眼睛却一直瞄着翻开在他膝间的手札本。

    “殿下...好、好了吗?”冯玉安的脸涨得通红。

    “牙齿张开些,再张开些,看不见...”

    冯玉安把嘴巴张得差些脱臼,整张脸都仰了起来,昕枂趁他抬头看不见,弯腰用沾了汗液的手指,悄悄在昕枂的“枂”字上糊了糊。

    没等那字糊掉,正要继续沾点汗继续,就听见背后男子冷沉的喝斥:“竟敢劳动殿下,冯玉安,你不要命了?!”

    冯玉安吓得慌忙摔倒跪了下来,膝间那本手札便“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刚刚打开的那一页已经合拢起来了。

    昕枂满头大汗,眼睛瞪得大大一直盯着地上的那本手札,轻轻挪步,试图将手札藏进长裙的裙摆下。

    “还不滚?!”

    “是!奴婢这就下去!”

    冯玉安慌慌张张地捡回那本手札塞进怀里滚了,昕枂就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手札本在离自己还有一步之距的地方被人捡起,拿走。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既然殿下执意坚持,那就请殿下去那边柜子里帮臣拿药吧。”

    “啊...啊?哦哦...”昕枂心不在焉地盯着冯玉安逃离的方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回神。

    赵朗辞一直不悦地看着她。

    昕枂心不在焉,拿了药倒进粗瓷碗里,一边倒水搅拌,一边在想手札的事。

    她记得手札里好像只有那一处地方,因为当时的她心血来潮学人写诗,题上了真名,其他的好像都用小月亮和月亮符号来表示。

    所幸的是,当初想把“祥郎”的“祥”字全部改成“朗”字时,突然被紫衣闯进来打扰,所以没来得及把划掉的字补充。

    她无比庆幸地叹息一声,将调好的药送上:“来,喝药。”

    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她:“这是外敷的药...殿下这是后悔了,想早日把臣送走,好招新驸马?”

    昕枂吓了大跳:“对不起...本宫不知道!”

    她慌着连碗都端不稳差些砸了,被他一把接过,仰头大口灌了进去。

    她目瞪口呆:“这...这不是!”

    赵朗辞一拭唇角药液,“骗殿下的,内服外敷,差不多效果吧,剩下的药给臣吧,臣自己上药。”

    “本宫帮你...”

    他眼神凛冽,昕枂最后不敢强求。

    “那...那本宫帮你掖着被角...好...好保暖一下。”

    她起身拉起被衾在他上方拢着,他开始褪下被打得与皮肉黏在一起已然破碎的衣裳。

    见他弄得吃力,昕枂不忍心:“不、不如还是叫冯玉安回来帮你?”

    刚才是她抢着要做冯玉安的事情,现在等他把人撵走,她又想把人叫回来...

    “不用。”他咬着牙。

    因为反着手不方便,许多粘连在皮肉里的碎衣料都不能完全弄干净,只能草草地上药。

    昕枂本来想尊重他,不偷看的,但后来忍不住还是看了,这一看,就看见本来线条优美的后背,如今成了兵荒马乱后的血肉模糊,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被殴打得皮都不见了,满是血浆和外翻的皮肉,棍屑和细小的衣料屑到处都是,惨不忍睹。左臂上平白少了一块,血虽已止住,还是能看见那里陷下去的空洞。

    她一个没忍住,眼泪“啪嗒”一声砸落。

    他吃痛了一下,她慌忙背过去擦掉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我...本宫不是...不是故意...”

    说着说着她哽住了,撑起被衾替他挡住外间的风,背对着她的瘦弱身子一耸一耸的,明显在哭泣。

    有什么好哭的呢?赵朗辞皱了皱眉。

    以前他赵家满门被抄家的时候,他被关进诏狱中,所受的苦比现在惨多了,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甚至差点把琵琶骨打断,剜的肉也比这个深多了,深可见骨,那时他都没有觉得疼,觉得苦,这一刻听着她的哭声,生生把他哭得浑身都疼了。

    可那又如何呢?她那天趁他离开时去见了陆钟,不是说过,她是要取得他信任,才假装喜欢他的...

    ·

    司礼监掌印被杖打八十起不来床,须得卧床休养,这件事很让当朝臣子们振奋,但一想到那奸佞以区区八十杖和一块肉,就保住了司礼监上下,就恨得咬牙。

    加之,他虽不能亲自上朝干扰政事,却还是派他的心腹太监冯玉安主持着朝会这边的事情,批红之权仍是落在他手,就等于全盘政事依旧掌握着,奸狡得很!

    十天后,太皇太后大寿,太皇太后供奉礼佛,没有摆寿宴,也没有见任何人,只是低调地在后宫抄经念佛。

    狱中大赦,当年当众刺杀朝廷官员一案的郑月海获悉洗脱了杀人犯的嫌疑,伤害罪足以获得大赦的机会。

    但这是由罪孽滔天的司礼监掌印赵朗辞以八十杖和一块臂肉来换取的。

    大赦当天,赵朗辞下了床,他知道今日大赦后,舅舅就会抱上他娘的骨灰回南都,无论如何,他都想去见上一面。

    其实在掰倒司礼监白掌印后,他就开始动手去查这桩案子了,只是一直都查不出头绪,近年渐渐有些眉目了,无奈内阁的人步步紧逼,他一边须得防范着内阁,一边又要稳住先帝,根本抽不出心力,所以才让舅舅在狱中受了那么多的苦。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南都,舅舅是最疼他的,他爹毕生心血都系在内阁,同司礼监斗,根本无暇顾及他和她娘,小时候娘都是带他在娘家过的。

    那时,他恨他爹一点也不关心他和他娘,娘生病了,他爹连瞧都不瞧,就写信嘱舅舅来京把他母子带走,明显是嫌他们烦扰他公务。于是,叛逆的他,来到一个人生路不熟的南都,就把巡抚的儿子打残废了。

    是舅舅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给巡抚赔不是,又把大半的家财赔给人家,这才避免让他赔人家一条腿。

    那时病榻上的娘抱着他哭得好伤心,他第一次知道自己闯了祸,伤害了阿娘和舅舅全族,还得陪上郑家世代累积下来的大半家业,所以舅母和别的表兄弟姐妹都看他不顺眼。

    年幼的他一拍胸口安慰他娘:“娘,男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让我把腿赔给人家,换回舅舅的家业!”

    他娘哭着抱不住他,可舅舅却一把拦住要往外跑的莽撞的他。

    舅舅对他说,朗儿,钱财家业没了,还能重新积攒,腿没了这辈子就完了,你不是还要考科举,当大官,当一个比你爹官职还高的大官,然后给他脸色看吗?

    他握住他稚幼的手对他说:舅舅的钱买回你一个当大官的,日后给舅舅撑腰,这个钱花得值!难道你长大不愿意给舅舅撑腰?

    “掌印,你身子没好利索,当真要出宫?”冯玉安搀着他到宫门处,见他额上早已渗出豆大的汗珠。

    “朗郎你要去哪?”熟悉的女声飘来,不远处,长公主提起宫裾急急过来,“本宫...去你那也找不到你,想说找冯公公问问,结果冯公公也不在,然后就听说冯公公今天陪你出宫...”

    “你身体还没好全,这会要上哪去?你现在是本宫的驸马了,本宫不许你出宫!就...就算要出宫,也至少让本宫陪着你...”因为害怕他的眼神,昕枂最后又放软了态度。

    “冯玉安,咳咳...不用你跟着了,你去替咱家送殿下回去。”赵朗辞用眼神示意冯玉安。

    冯玉安立刻领命。

    “殿下!殿下!奴婢送你回麟趾宫,对了,殿下不是说对奴婢那本捡来的记事本子很感兴趣,殿下随奴婢过去,奴婢这就去给殿下取来。”

    昕枂问了冯玉安好几次,他都当宝贝似的不肯借,又说是宫婢所写的字有些丑,怕污了她的眼,只说想看的时候召他过来,他亲自念给她听。

    如今他竟然主动说把手札给她取来,眼看着手札就在眼前触手可得。

    可那头,伤重未愈的心上人正脚步蹒跚,看在她眼里就是随时能摔倒,倒地不起满身鲜血的样子...

    她内心挣扎不已。

    最后,她忍了忍,还是推开冯玉安,朝宫门口的人奔去。

    赵朗辞有伤在身,走得不快,无计可施之下,只得由着她跟上,并在自己耳边持续不断唠唠叨叨。

    她从出宫门开始,唠到了坐上马车,又从马车上唠叨了一路,直到马车抵达邢部大牢附近。

    “朗郎,你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走不得更坐不得这么快的马车,刚刚你还让车夫跑那么快...”

    “朗郎,本宫昨天找太医开的药你涂了没有?”

    “朗郎,你身上有伤口,吃不得苦瓜一类的寒凉物,可昨天听膳房的小公公们说你要吃苦瓜...”

    “不是不让你吃,就是要等身体好些嘛,而且大冷天的你让他们给你找苦瓜本就为难,你...”

    “殿下,臣要下车了,你在车上待着。”

    说着,他已经忍着后背疼痛下了车,并让车夫把车厢门锁上。

    昕枂急得只能从车窗探出头,一个劲朝前方的身影招手:“朗郎!朗郎!”

    赵朗辞头也不敢回。

    刚刚在宫门口,他虽然身上疼痛,但若想甩开长公主,也不是办不到,可他听见她的声音在后头焦急叫唤,还是不由自主收慢脚步,最后看她气喘吁吁追上来后,朝他展开心满意足的笑。

    那一刻他觉得烫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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