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进帐的人却并非霍璋，而是七皇子霍锦——霍璋最信任的弟弟。
“西川王，接旨吧。”
狭小的营帐里，霍锦贴着薛权舆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贺兰景葭听不清。
红尘滚滚，她已不想再看那张脸，不想到对她期待已久的死都失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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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景葭披上外衣，起身走到霍锦身边。
“你应该来早点。”贺兰景葭拭去眼角的泪，笑道。
“臣觉得来得正巧。”霍锦退后一步。
贺兰景葭来不及说话，她的长姐、前太子霍祯的正妻——呼延婕，便已执剑入帐了。
那剑直直指向她，横剑眼前，剑身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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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景葭愣了片刻，“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替北狄清理门户。你身为皇后，却夜宿他人床榻！贺兰景葭，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呼延婕冷冷道。
“姐姐，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是前太子的正妻，是我的亲姐姐。”
“那又怎样？”
贺兰景葭凝视着呼延婕的眸子，“姐姐，当年霍祯病逝，是你劝我去找薛权舆的。”
“是。你不屈身薛权舆，霍璋又怎么顺利登基？”呼延婕将剑移至贺兰景葭的脖颈上，“他不登基，我将来又怎么做皇后？”
贺兰景葭不说话，却从剑身上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发红的眼。
呼延婕顿了顿，忽地放柔了语气。
“葭葭，还记得小时候母后不喜欢你，我为了哄你开心，总是偷偷带你去飞琼山玩吗？飞琼山上很多杜鹃幼鸟都会把其他的蛋推下去摔死，妹妹，我是北狄的长公主，我姓呼延——我没得选。”
贺兰景葭还想说什么，霍锦却按上呼延婕的剑，轻轻移开。
“不急，还是让王妃死个明白吧。”
“什么王妃？”贺兰景葭微微愣神。
“贺兰景葭枉顾礼法，私通西川王。然圣上念及定鼎中原以来，西川王所建功勋卓越等伦，不忍西川王暴毙后身侧无人。今上龙恩浩荡，特赐贺兰景葭以王妃之名殉葬，”霍锦平静道，“西川王妃，谢恩吧。”
“不、不可能！”
贺兰景葭愣在原地，下意识便要去抓霍锦的手。
“王妃，请自重。”霍锦似笑非笑。
“我不信！我要玉佩！我要回去！”贺兰景葭不住地后退，“我要见霍璋，我要亲自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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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殿里，贺兰景葭愣愣地坐在床榻上。
千里奔袭、得而复失，几乎已经耗尽了这个女人的全部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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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一个身着红色华服的女人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贺兰景葭，还不拜见李贵妃！”一个小太监扬声道。
“李贵妃？”贺兰景葭缓缓抬头，“李絮絮，你都做贵妃了。”
贺兰景葭记得，当年她爬上了薛权舆的床之后，霍璋心疼不已，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只爱她一辈子。然而三年后，她偷拿薛权舆的兵符，回宫送给霍璋时，却见到他已经娶了这个羌藏女子，那时候霍璋还说自己只是为了充盈后宫、应付大臣，她竟还信以为真！
“不可对王妃无礼。”李絮絮柔声道。
李絮絮挥手，众人都退了出去。
她语气柔媚，“姐姐穿的金尊玉贵的，怎么眼里都是泪呢？”
“李絮絮，你得意什么！”贺兰景葭的声音哑得厉害，“我为霍璋做了那么多，你以为你爱他、对他好就有用了吗！我告诉你，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爱他？贺兰景葭，你居然以为我是因为喜欢霍璋，才对付薛权舆？”李絮絮语气骤冷。
贺兰景葭微微愣神。
李絮絮凝视着贺兰景葭。
良久，她轻轻开口。
“姐姐，你知道吗？其实你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飞琼山。”
“不可能！飞琼山是我的家，风雪再大，我都能活着回来。”贺兰景葭扭头，死死看向殿门，“我说了，我一定要活着回来问个明白。”
“问个明白吗？”
李絮絮沉默片刻，忽地轻笑。
“好，姐姐，去问吧，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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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里，这个年轻的帝王才终于踏进摘星殿。
“絮絮说你有事找朕，什么事？”
窗外风雨欲来，狂风不止。
贺兰景葭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这个身着龙袍的男人。
“薛权舆死了，圣上是有很多事要处理吗？”
老太监扶着霍璋坐下。
“自然。”霍璋冷冷道。
贺兰景葭咳嗽着，小心翼翼地去拉霍璋的衣角，“你说过，说过要去国库里找玉佩给我的。”
“想要玉佩，想回家？”
霍璋将身子前倾，随意地挑起女人的下巴。
贺兰景葭睁大眼睛，重重点头。
下一刻，霍璋却忽然扯断女人脖颈上的红绳！
“——啪！”
女人胸前的红色血玉狠狠摔在地上，一地碎片！
“你脖子上不就是吗？”
贺兰景葭神情茫然，“你说什么？”
“想回家啊——薛权舆不早就把玉佩找给你了吗？为了拿这个东西，他可是和朕做了好大一笔交易。不过这破东西根本就没用，但他不敢告诉你啊。你就靠这念头活着，他哪里舍得见你绝望难过？”霍璋轻轻摇头，“可惜，朕不管你是哪里来的贱魂——你早就回不去了。”
贺兰景葭安静了半晌，随即发疯似地去摸地上的碎片。
霍璋站起身，一旁的太监急忙递上帕子。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霍璋擦了擦手，“贺兰景葭，认命吧。”
贺兰景葭不由得了晃了神，随即又重重擦了把眼睛，挣扎着站起身。
“霍璋，玉佩没用，肯定还有别的！还有别的！我这些年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答应要帮我的！”
“是吗？”霍璋顿了顿，“可是你姐姐也做了很多，朕也答应了她，让她做皇后啊。”
贺兰景葭只觉喉嗓中涌出一阵血腥，声音喑哑。
“你……你这样对我，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在下棋的时候，难道会考虑棋子的感受吗？”
“霍璋……”
贺兰景葭愣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什么。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但你说你爱我的啊……霍璋，你不是爱我吗？”
“爱？”霍璋上下打量了一眼贺兰景葭的崩溃，忽地失笑，“贺兰景葭，扪心自问，你又真的爱过朕吗？朕如果不是这样的霍璋，你也不会选择和朕联手吧。”
贺兰景葭绝望看着这个新君，终于失力跌倒在地。
“——轰隆隆！”窗外雷声轰鸣。
霍璋政务繁忙，并无欣赏猎物濒死之态的爱好，只在太监的簇拥下冷漠离去。
“她不想好死，朕就成全她。”霍璋拂去袖上水滴，“让人把她送去翼州兽园，再把她和薛权舆的关系透露给剩下的赫安军，告诉他们，愿意上这个营妓的一律无罪，不愿意的，就地斩杀。”
“是，”老太监低低道，“皇上，您身子要紧，这点小事吩咐奴才就好了，刚刚李贵妃还差人送了四神汤，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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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园中，人不如狗。
那些人在玩弄贺兰景葭时也许把她看作一个女人，但只要下了床，她便又成了“兽”。
也有一夜，贺兰景葭偷偷藏了竹片。
但她饿到连割腕也没力气，割了半天也死不过去，还不小心被看守的官奴发现了。
这显然惹怒了那些人。
贺兰景葭以为自己会被他们□□至死，然而，并没有。
普通人的人生想完都完不了——即便她被人活生生砍断四肢、挖掉眼睛，也还是完不了。
又或许，苦海里都是旧相识——是他们不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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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直到第二年才彻底结束。
当朝皇后呼延婕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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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呼延婕指名道姓地要这个三妹殉葬。
于是，贺兰景葭终于得以结束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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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北狄的三公主死在第二年的夏天，比那些被集体坑杀的赫安军多活了半年。
死前，身边没有一个人流泪——除了刽子手。
她听到了那沙哑的泣音。
“你为什么哭？”贺兰景葭哑着嗓子问。
刽子手没有说话。
是啊，一个过客可以为劳累的生活、为家中的痛事而哭，但绝不会因为她。
红尘紫陌，长安道，向来不缺断肠人。
然而，下一刻，那举起的利刃没有砍断她的头颅，而是直直刺入了她的心脏!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