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一直是大齐国君的一块心病。

    齐永清二年，建康。

    “所以朕的提议，子华意下如何呢？”

    高澄侧过头微微一笑，心道这下又该迷倒多少亿少女少妇。

    如水的月色下，高澄与陈蒨两个风华气质同样卓然的男子并肩而行，那是相当的风骚惹眼。

    这么张扬，哪里还能密谋出什么机要。陈蒨如是腹诽，但表面上还是装得一派深沉道：“借刀杀人、一统南北，陛下这招一箭双雕倒是打得漂亮。可是，”他故意顿了顿，“我若杀了萧绎，吴王之位的诱惑力，还会有那么大吗？”

    翻译成人话：萧绎死了，孙吴以来固守的江东之地就是老子的了，你高澄哪儿来的呆哪儿凉快去，能做刘裕谁稀罕做你的吴王。

    高澄轻笑一声，“若能与朕划江而治，对子华而言自是上策。可惜，陈昌要是回来了，这江东之主到底该由谁来坐，怕就有争议了。”

    他说的是两年前自己应萧绎请求出兵镇压侯景之乱，并答应事成之后助萧绎在南方称帝。而是时广州刺史陈霸先对侯景的讨伐已经开展得有声有色，萧绎害怕陈霸先对自己日后造成威胁，受高澄撺掇要了陈霸先独子陈昌为质送往高齐。高澄向来是生怕南方内斗得不够乱，陈霸先当初平定侯景之乱有功受封长城县公，他这边立刻称陈昌为长城国世子，随时准备必要的时候放回去恶心陈蒨。

    陈蒨此刻在心里已经将高澄杀了又奸奸了又杀一万遍，然而不得不说高澄的话又都站得住脚。何况高澄帮萧绎解决了萧纪后已经占有益州，自己就算勉强称帝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如先得了吴王，到时候再行打算。

    数日后，建康发生哗变。湘东王萧绎试图谋害与国有功的陈蒨，高齐皇帝出手相救，湘东王于乱军之中被射杀。陈蒨率旧部请降，受封吴王，管理吴地。至此，高澄于永清三年一扫数百年来的南北割据之势，统一九州。

    想当年齐兵趁侯景之乱受萧绎之邀进军梁国，却又不断暗示当时已形成汹汹之势的陈霸先，若先入建康，则可取萧梁代之。本想着让他们打个狗咬狗的，谁知陈氏叔侄竟然赶在萧齐联军前占了建康，让本打算在金陵城阅兵耍耍威风的永清皇帝好一阵心惊，最后只得吃瘪封了陈蒨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吴王。

    陈蒨只小高澄一岁，正是建功立业最好的年纪。平时皇上和吴王倒一直是一派君臣和睦的样子，但熟悉高澄的人都知道，高澄没少想过要不要也封陈顼一个异姓王来制约陈蒨。他曾经问元玉仪，“唉，朕要哪天突然不想干了，普天之下还有谁制得住吴王？”

    元玉仪没理他。高澄一扭头，又自言自语道，“这几个儿子里，扔谁对付陈蒨朕都不放心……”高澄摸摸下巴，“你说，谁最能赢得我所有北朝旧臣的支持，让吴王成不了气候？”

    元玉仪这次总算给了他点反应，不紧不慢地说，“你的独孤贵人没生下儿子前，自然是太子；可你看如今范阳王叫外公比叫父皇还亲的样子，哪个关陇旧部明里暗里不希望你改立范阳王？”

    龙生九子，分别为宋夫人所出的河南王高孝瑜，王婕妤所出的广宁王高孝珩，太子高孝琬，右昭仪养子兰陵王高孝瓘，陈美人、燕才人所出的安德王高孝琮、渔阳王高孝瑄，和统一北方后独孤贵人所生的范阳王高孝琏以及两位尚未正式取名的小皇子。高澄即位七年来，明面上朝廷是一天天稳定，但从前分庭抗礼的东、西两党仍然时有摩擦，自从独孤信的女儿入宫并生下皇子，党争就更不可避免了。

    “独孤信是靠不住了。我也该在叔伯兄弟里找个人帮帮太子，怎么解决那两个狼子野心的东西。”高澄歪过头想了想，兀自摇摇头，“老二是挺稳妥的，但最近看他越来越阴沉越来越不顺眼，总归不是什么好货。”

    元玉仪白了他一眼，心想原来你也不是全傻。“要论聪明才智、文韬武略，你这帮叔伯兄弟里目前还没一个比得上吴王的，你还是想想未来的太子能从什么其他方面制住他吧。”

    高澄眨眨眼，“吴王不贪财不好色，还有什么把柄可抓的？”

    这下轮到元玉仪惊讶了。她张着嘴巴，好半晌才说道：

    “吴王好男色。你不知道？！”

    高澄立下规矩，陈蒨虽掌管江东，每年秋分至第二年开春必须进京朝贡述职。此刻陈蒨单手垫着后脑躺在榻上，领口微敞，周身尽是旖旎气息，却不见他面上留露出任何靡曼的餍足，反倒眉峰紧锁，连对身旁窄腰瘦臀的美人也没有太过在意。韩子高蜷了蜷贴在陈蒨身上的四肢，巧笑道，“高澄自己撒手不管正事，岂不是大王结交朝中官员的好时候，大王还有什么烦心的呢？”陈蒨端详了对方的明眸皓齿一会儿，捏了捏他的鼻尖，半是宠溺半是无奈道，“君王想要把持朝政，并不一定要每天上朝。先前高欢在晋阳遥控朝廷十几年，也没让邺城生出半分元氏复辟的苗头。对我，高澄是欲除之而后快。休沐恐怕就是个幌子，他就想看看，我在皇帝休沐期间有什么异动，好在一个月之后拿人、治罪。他平时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该下狠手时，你以为他会心软？”

    陈蒨这边把高澄的动机想得精巧复杂无比，太后宫中却为如何稳住暗流涌动的局势犯了难。独孤信要知道高澄是跑路了而不是在休沐，一准要拥立自己的外孙；吴王嘛，说不定连夜就跑回封地起兵造反了。娄昭君、高洋、高演先是谴责了一通高澄如此不负责任的态度，然后一致认定，吴王的威胁更大，如何在找到高澄前让他毫无察觉地度过这一个月迫在眉睫。

    “吴王不是喜欢俊俏少年嘛，找十个八个给他送去，这一个月够他忙的了。”

    高洋闻言皱眉，原本想说“我们从未关心过吴王的私事，如此突然示好，必定引起陈蒨警觉。再说韩子高天天寸步不离，赏赐的奴婢，很难近得了身。”可转念一想，这般画蛇添足引起吴王异动对自己而言未必是坏事，便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