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陕西，烈日当空，骄阳似火。镇戎军中，吃过晚饭，好不容易凉快了一些，大家纷纷在背荫处纳凉。种浩坐在士兵中央，生出一份温馨的感觉，他一年下来已与这群袍泽建立下可以交托生死的情谊。

    边关生活苦闷，又许久没有战事，种浩见同袍们百无聊赖，哈哈笑道：“不如咱们来踢蹴鞠吧！”

    昔日的白打和筑球花里胡哨，技术难度场地要求都很高，在军中并不流行，但自从汴京传来双门蹴鞠这种简单直接人人都能参与的玩法，蹴鞠一下在军中风靡开来，训练的校场内都设有球门。种浩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一致的赞同。

    种浩起身宣布道：“六大营地各出七人，抓阄两两比试，哪个营地输了明天训练罚加倍，赢的营地明日放他一天假！”

    这个天气听到能放一天假，立刻让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六大营快速挑选出各自的蹴鞠高手，六个小队抓阄后便在校场内分组比试，各大营地都在为自己的队伍呐喊助威，霎时将气氛推上了高潮！

    种浩在一旁观赛，好不惬意，倏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种通判真是好悠闲好兴致啊！”

    种浩回头一看，竟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不算魁伟，目光扫来却犹如鹰隼般犀利，身后还跟着十多个亲兵。来者正是月初就任泾原路经略使正巡查下辖各堡寨的章楶。

    种浩面上一僵，急忙行礼道：“下官见过章帅。章帅容禀，蹴鞠在汉时本就是练兵之法，刘向《别录》中说‘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班固把蹴鞠列入兵家技巧类，并称‘以立攻守之胜者也。’”

    “蹴鞠除了能培养士兵的奔跑、摔跤、遵守纪律和小队配合的作用外，还能丰富军中生活，疏解士兵的情绪以及释放压力。而指挥一支队伍更是能锻炼战场上分析形势巧妙应对的能力。”

    章楶神色未变，缓缓道：“哦，如此说来种通判是在练兵喽。只是不知到底有无成效？”

    就在这时章楶身后一员胸膛横阔，腰背挺拔，宽额广眉，鼻直唇厚，肤色黝黑，年约三十五六的伟岸将领上前道：“章帅，种通判将门出身又是武举状元文举第三，那定然颇有自信，不如由末将和种通判各领一支队伍比试蹴鞠，验个真章。”

    章楶身侧，知镇戎军折可适也抱拳道：“章帅，镇戎军校场设蹴鞠球门，末将也是同意了的，此事确实可以锻炼兵卒。”

    章楶沉吟半响，点头道：“老夫不喜纸上谈兵之辈，种通判既然胸有成竹、头头是道，便由信之你好好领教一番。”

    这被章楶唤作信之的人却是知德顺军郭成，乃章楶极为器重的一员虎将。

    种浩得令，走到校场中央，高声道：“兄弟们，德顺军郭将军要跟我们比试一场蹴鞠，你们敢不敢迎战！”

    德顺、镇戎两军都是泾原路精锐代表，虽然两军常常协同作战，但心底还是有些互相竞争的意思，如今对方上门踢馆，镇戎军的人被挑起好胜心，纷纷起哄道：“敢，有什么不敢的！”

    种浩笑道：“那你们谁出来迎战啊？” 众人纷纷响应，急欲一展身手。

    郭成轻呵道：“既然本将是来领教种通判的练兵之法，那种通判你敢不敢亲自迎战啊！”

    郭成这般赤/裸裸地挑衅下，种浩只得亲自下场，他点头道：“有何不敢，那咱们便率领各自的亲兵来比试蹴鞠吧！”

    郭成招了招手，随行而来的亲兵立即出列，雄赳赳地站成一排，眼光不屑注视众人。

    种浩点了包括郑墉、郑磐等六名配合默契的同袍，相互定下一炷香时间内进球多者胜随后抓阄决定由郭成队伍先发球。

    郭成和亲兵卸去甲胄，一身利落的白绢汗衫夹裤。种浩队伍索性脱去外衣精赤着上身，袒露着一块块线条分明刚硬隆起宛如最出色的石匠雕刻出来的强健肌肉，两边下场分别站好位置。

    哨声一响，只见郭成气势如虹，迅疾如电，连破三人，抬脚一记狠抽，皮球化作一道流星朝着种浩这方的球门飞去。

    危急关头郑磐雄壮的身影就挡在了球门之前，以九尺昂藏身躯铁塔般阻挡了郭成的攻门。种浩竖起大拇指，“郑磐，挡得好。”

    郑磐咧嘴一笑，将球传给了种浩，种浩双眼精光四射，步法飘忽难测，动若脱兔，静若寒蝉，难防难截，眨眼间也是连过三人。郭成哪会让他轻松通过，示意后排三人上前合围。

    种浩当机立断，在陷入重围之前，便将球踢向了郑墉。郭成眼神一敛，预判到了种浩的传球方向，嗖地一下便窜到了郑墉跟前，却还是低估了种浩的力气，略迟了一步没能成功抢断。

    种浩并不与郭成他们单打独斗，而是以快速的传接扰乱对手视线逼迫对手跑动，不断推进，终于在种浩又一次接到皮球，瞅准空隙直入敌营，眨眼间便逼近了对方球门。

    郭成大喝一声，一个扫堂腿便试图断下种浩的攻势，谁料种浩虚晃一枪吸引来全场注意，实则脚尖一勾一挑又将球传向身后无人防守的郑墉。

    以郑墉百发百中神射手的准头轻松破门，镇戎军队先下一城。这下龙争虎斗看得一大群人热血沸腾，无不狂吼乱叫起来。

    第二轮较量郭成立马调整战术，不再独闯敌阵，开始协传助攻，可惜种浩技高一筹，巧妙发挥每一个队员的优势安排在最合适的位置。

    镇戎军队伍的前锋、侧翼、后防毫无破绽，打得德顺军队伍节节败退。表面只是游戏，内里果然暗含兵道。章楶全神贯注，看得越发仔细专注。

    而不远的一处高坡上，卫玲对着身旁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眉目温柔清淡，神情沉稳优雅，浑身散发出一种难描难画韵味，初看不觉出众，却忍不住会去看她第二眼，然后越看便越觉得耐看、越看越好看的女子道。

    “安姊姊，你家官人可真厉害，全场属他进球最多，这短短一刻钟就攻破对方大门三次，雄姿英发，，令人羡慕。”

    那女子眼睛微眯，嘴角微扬，笑意温柔如水，声音醇美如酒，“我家官人能接连进球还是多亏玲儿妹子家的种大人指挥有方，哪里是他真有多厉害。”

    “哈哈，安姊姊，咱俩就别互相谦虚了，一支队伍的胜利是大家团结协作一起努力的结果。咱们与其在这互相夸奖倒不如下去给他们准备庆功。”

    “哎呀！有人受伤了，玲儿妹妹稍等，我去取伤药。”

    望着女子匆忙离去的背影，卫玲不禁感叹到底是医者仁心。这女子是她来到镇戎军后交到的第一位好友，出身陕西本地医学世家，自己也在镇戎军担任医官的安晴，也是镇戎军弓箭手指挥郑墉的妻子。

    其父担任环州府驻泊医官，安晴也从小喜欢医术，十八岁的时候，在环州已经小有名气。三年前洪德城之战，夏人围环州及其西北四十里外的乌兰、肃远、洪德及永和等寨，郑墉在守环州时受了伤，幸得安晴救治，此后就对她情根深种。

    经过整整一年的艰辛追求，郑墉可谓是击败了无数军中单身汉才终于抱得美人归，如今安晴也随夫君到镇戎军任职，每天都为了救治伤病而夙兴夜寐，至今还没有孩子。

    安晴取药回来正好赶上镇戎军以八比五大胜德顺军，两人相携前去给自家队伍庆贺。刚一走近，便听到章楶赞扬的声音，“广之，这场比赛的确是让老夫见识到了蹴鞠练兵之法的本来样子。如果要推广到整个陕西五路，确实对全军大有裨益。”

    种浩将心中早就打好的腹稿娓娓道来，“禀章帅，可以在我西军五路中效仿京城山岳正赛的模式，每年举行一次鞠场大比，既能练兵还能获得收益作为军费。”

    “从今天比赛受欢迎的情况看，一场比赛少说也能吸引三四千人观众，比起普通的集市都要热闹，如果以十文钱一张的价格收票钱，是不小的一份收入。若再加上商家的冠名费赞助费，足以大大缓解军费，为官家分忧。”

    章楶不由得感叹，“久闻京城山岳正赛举行之时，万人空巷，座无虚席。西军此事若是可行倒也是军民同乐的一大壮举。广之，此事既由你提议那便交给你负责如何？”

    一旁的卫玲暗道“来了！”。今天他们夫妻联合种浩大师兄郭成一起演的这出戏终于到了最后最关键的一幕，那就是推她登场迈入西军舞台。

    “下官身为镇戎军通判，事务繁杂，实在难以担负此事。不过下官之妻正是汴京城齐云社的教司，对山岳正赛的筹办可说是行家里手最熟悉不过，举贤不避亲，下官斗胆向章帅推荐拙荆负责筹办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