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乙

    洛凤梧黑着脸沉吟了半晌,不知怎么的想同这奴隶多辨说几句,“本君只是不想你暴殄天物。”

    “家主既然垂怜将衣服赠予奴才,还是放手任凭奴才处置吧。这身衣服既然被奴才这身份沾染了,纵使再贵重终归是配不上家主了。”

    洛凤梧原本就不是在意这件衣裳,被个小奴隶冤枉了自己的好心,他已是气闷至极。

    又听小奴隶话里话外的尊卑礼仪,从前觉得习以为常的尊卑观念,此刻他竟听着刺耳,却又不知从何处反驳,一时间只能攥着拳头,气鼓鼓地不说话。

    “妈耶,这就生气了。”风禾起暗自后悔不该呈口舌之快,可又拿不准他气的是哪句,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巴望着这位家主自己消气。

    果然,他当真自己消气了,不愧是混官场的,情绪管理真专业。风禾起暗暗叫好,就差没给鼓掌了。

    洛凤梧居高临下,将风禾起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真好奇,那双眼珠子一直滴溜溜的转,到底在打什么歪主意。

    可他语气平淡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下人说,你嘴里总是念着何弃何弃,何弃是你的名字?”

    风禾起对宿主身世一无所知,想不到她竟然和自己同名,不禁放下警惕,想着自己既然已失去所有,不如就用自己本名立世吧,便道,“回家主的话,奴才经历一次生死后,混沌间只能回忆起零星过往,却也不甚完整,奴才叫风禾……”

    “起”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洛凤梧厉声喝止了,“以后那个风字,不可再与任何人提。”

    “奴才不叫风……”风禾起见洛凤梧神情严肃,不敢放肆,声音变小,“那叫什么?”

    “名字而已,除了风这个姓氏,其他皆可。”

    “风这个姓氏有什么不妥?”

    洛凤梧似乎明白为什么她会混入战俘之中,不禁生了怜悯。想着以她的年纪,十年前荒原各国屠杀风族时她未必记得,既然不记得,还是活的自在轻松些好,便随口道,“王君的忌讳,你别再提就是了。以后你就叫小禾吧。”

    “还请家主成全 ,唤奴才禾起,此名是父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姓氏已舍,名不可弃。”风禾起语气坚定,不容辩驳。

    主人赐名本是常事,小奴隶对名字的捍卫之情超乎寻常,况且他的名字不是一个寻常奴隶能取出来的。

    这个小奴隶来历务必要慎重探查。洛凤梧表面不与之为难,只是感叹道,“风禾尽起,国泰民安,令尊爱女之心切切,爱国之心昭昭,想来是个风云人物。”

    “我不记事的时候,他就死了,”风禾起察觉到他已经对自己来历起疑,但是父母之爱缺失是她毕生遗憾,她从不屑遮掩什么,坦诚道,“我对父亲了甚少,想他的时候,连他的样子都记不起来。”

    风禾起的父母亲从事的是保密工作,殉职以后档案也在相关部门存档属于机密文件,要到了一定年限才可以打开,所以她至今没见过父亲成年后的照片,但这不妨碍她敬爱父亲。

    眼下这样说,既能由着性子抒发一下感情,又能避免洛凤梧对她身份刨根问底。

    “家父亦是如此,”因是同病相怜,洛凤梧心绪触动,第一次与旁人表露心迹,“儿时我甚至担忧,若是父亲思念我入梦,我怕是都认不出哪个是他,错过了他来看我的心意。”

    风禾起原本一直为显示卑微,低着头,听他竟能与自己说出这番由衷之言,动容的抬眼,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公子哥,此刻眼底蒙着一层细雾,实在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若不是她风禾起对奴隶主心硬如铁,怕是要忍不住将他搂在怀里呵护备至了。

    风禾起可不想自己沉沦其中,先打破气氛道:“奴才记得起来的,只剩这些,家主可还有要问的?”

    “本君昨夜审过府医,他全家性命都系在洛府,他不敢妄加断言祖母生死,你到底是如何发现我祖母一息尚存的?”

    风禾起猜不透此人动机,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我只是疑惑,并不想追究。你若不放心,也可不答,但不可再妄图以鬼神之说危言耸听。”

    风禾起想着自己的性命左右也是握在人家的手掌心,倒不如坦荡荡的将话都说明白,活得光明磊落些,“奴才昨日所述,真假参半,如大长公主般溺水休克,后又自行苏醒的案例以前也有过,只是府医是否有意将休克误断为死亡奴才未在现场,不敢断言。但是奴才醒来时,恰巧看见公主面上的白布,仍随着她微弱的气息在轻微颤动,性命攸关之际,奴才不得不斗胆上前对公主施加心肺复苏之术。若是家主问奴才,这心肺复苏之术师承何人,奴才着实说不出来,因为奴才只是出于本能,其他的都忘了。”

    “既然如此,再问亦无益。”像是怕她误会似的,洛凤梧补了一句,“我询问你,只是为了方便今后与你共事,可惜你既是女子,便不宜再随着我到处奔走,仍按先前所说,你留在祖母身边伺候吧,只是你需要保祖母长命百岁,否则你还是要与她一道去的。”

    “贴身侍女也是要殉葬的吗?”风禾起崩溃,那侍女和人牲有什么区别。

    “忠仆理应如此。”

    “若是王君驾崩,忠君爱国的家主是否也要随君驾而去?”风禾起不服。

    “不得妄言王君,”洛凤梧又狠狠地瞪了眼风禾起,这小奴隶为何敢屡次口无遮拦,可对于她的问题,他还是挺直了脊背,昂起脖子浩然正气地答,“自然义不容辞。”

    风禾起服了,她好想再给这位大忠臣来个五体投地。

    可想到自己的命和长公主的命绑定的,找出谋害长公主的凶手才是她的首要任务,赶紧把自己刚才对案发现场的分析跟洛凤梧说了一遍。

    洛凤梧昨日已经勘察过亭子,没想到一个小奴隶如此心思细腻有见地。

    风禾起见洛凤梧不说话,有些着急, “家主可是有怀疑的对象了?若是有,你可千万告诉我,我好日日夜夜在长公主身边提防着。”

    “负责湖心亭的洒扫有两个,向来勤勉,只是昨日二人都被人下药,一个吃坏了食物一整日都在如厕,另一个则吃醉酒昏睡了一天。湖心亭本就潮湿,青苔长的极快,因二人一日未清,便长出黏黏滑滑的一层。”风禾起提供的线索,昨日洛凤梧也发现并审问过当事人了。

    “下药之人找到了吗?此人既通药理,应不是寻常的奴仆。”

    “二人饮食皆与平日相同,下毒之人瞅准时机针对二人习性用的是不同的毒,所用的药材也是寻常草药,在这碧凌湖四至便可采摘配制,凶手心思细腻,可怀疑的人很多。”

    恨没有监控,风禾起想,“既然下药的线索无解,破坏栏杆的人找到了吗?”

    “栏杆毫无人力破坏的痕迹,看起来只是年久腐烂了。最多只能罚园工渎职。”

    “那么昨日是谁引着长公主站在栏杆缺口处的?”

    洛凤梧眼底闪过晦暗,“本君的夫人,洛田氏。”

    风禾起倒吸了口凉气,自己真是不要命了抢着往火坑里跳啊,怎么敢怀疑人家媳妇谋害亲奶奶?她现在起闭嘴还来得及不?

    “你不必惶恐,本君查证过,与她无关。”

    风禾起没有头绪,又险些得罪了人,心烦意乱地扶着栏杆向四野望去。

    湖水随风荡漾,泛起涟漪,她看着眼晕,她怕自己倒霉再掉下水,手跟触电似地缩回来,“为何这四周的栏杆都常年受潮,却只这一段腐朽的严重?”

    洛凤梧眼睛一亮,拿了破损的栏杆断木和完好的栏杆细细比对起来,破损处用的是软脆易腐的次等桉木,而完好处用的应是上等红木,因都刷着红漆,不细看确实分辨不出。

    洛凤梧面色冷鸷,“来人!将相关工匠提过来审。”

    风禾起怕自己又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家主,奴才就退下了?”

    “留下来听!”阖府上下好不容易有个人与自己分担,他怎么会轻易放走。

    风禾起得令只好退到不起眼的角落硬着头皮听。

    那工匠起先装疯卖傻,抵口不认。

    洛凤梧却也不急着用刑,只淡淡道:“本君今日想随便打杀个奴隶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证明你有何罪过。但你若肯据实交代,助本君查出真凶,可饶你不死。”

    风禾起佩服洛凤梧杀人诛心的手段,可是他的话也刺痛了她,奴隶的命真轻贱。

    工匠一听,赶紧将事情抖搂个干净。

    半年前洛凤梧升任左徒,王君在长公主府旁为其单赐了府邸。

    洛凤梧为照顾祖母,便请旨将两府打通,顺势又修葺了一番旧长公主府,这个湖心亭也是那时翻修的。

    布局之人用心良苦,从那时起,便起了谋害之心,买通工匠令其将优等红木换成次等红木,计划着真被发现了红木质量不好,也可狡辩是下人不谨慎买木材时被奸商以次冲好,算不到她头上。

    哪知那工匠贪心不足,为了赚取利益,直接买了最次等的桉木替换红木,从中赚了笔差价。

    工匠得了便宜高兴,几杯黄汤下肚,还将洛府妾室心术不正的事儿,和木料商当着笑话说了。

    自始至终唆使这位工匠的,不是旁人,正是洛凤梧的妾室妾乙。

    不消片刻,妾乙被提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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