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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婉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在母亲的哭喊中渐渐失去听觉和视觉。等她清醒过来,哥哥已经脱离了危险。母亲用力抱着哥哥,生怕他消失了那样。哥哥由众人搀扶着往家的方向走去,婉君远远地跟在后面。没人注意到她的眼泪。人群离她越来越远,在她视线里渐渐变成一个豆子大的点。

    好不容易走到家,母亲守着哥哥睡着了。这一天实在太长了,比以往婉君觉得漫长的一天还要漫长得多。她静静地看着母亲,看着哥哥。哥哥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他长得很秀气。母亲说他小的时候走出去,人家都以为是小女孩。哥哥的五观很柔和,事实上,他即使用最狠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杀伤力也不大。他从来都不是面目可憎的人。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之前那么讨厌他。她差一点就要酿成大错,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他。

    早两年,父母都外出打工。暑假时,只有哥哥带她在家。她不想与哥哥长时间地呆在一个屋檐下,整个暑假都溜出去找同学玩。哥哥不准她在同学家里住,每天她都玩到很晚才回家。只要她没回来,哥哥就在客厅亮着灯等她,一直等到她回来,他才去睡。不管多晚,他都等。他总是要求她晚上8点前就回家,她一天比一天回家晚。从晚上9点拖到10点,从10点拖到11点,从11点拖到更晚。哥哥气坏了,像个大人那样生气。他折一根柳条,要她伸出手,一下一下打她的手掌。

    哥哥刚打她时,她还很瞧不起他,心想母亲都没把她打服,一根小小的柳枝如何能制服她?哥哥一点都不着急,一下一下打,打得她的手掌又红又肿,只要她不表示屈服,他就一直有耐心打下去,直到她困得实在不行了,痛得实在不行了,败下阵来,承诺下次会早点回家,甚至写了保证书。

    哥哥替她出头打架的事,她着实不知道。印象中,哥哥又菜又怂。看到有人打架,他总是躲得远远的。不仅他自己躲起来,还强硬拉着婉君一起躲。如果她不从,他就到母亲面前告状,让母亲收拾她。哥哥为什么替她打架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内心的天秤从来没向哥哥倾斜过,一次也没有。

    天还没亮,婉君就醒了。进入40岁后,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睡得浅睡得少入睡难。也好,早点起床,早点准备好送女儿去幼儿园。她麻利地爬起来,想到今天又是马不停蹄的一天,习惯性叹气。

    去厨房做早餐,赫然发现水槽里躺着一只碗。丈夫用过的碗。次次都是如此,哪怕只有一个碗,他也要留给她洗。无语至极。洗碗怎么就成了她在这个家必须要做的事了?是的,丈夫工作不容易,他很累。她呢?她不累吗?再说了,顺手洗一个碗的事,他至于吗?累得一个碗都洗不动的地步?

    有一次和女同事出去参加团建活动,聊到家长里短,婉君笑着说家里是没有那么多碗,若是有,她出来的这几天,丈夫用过的碗都会留给她洗。女同事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臂,连声说:“都一样,说起来,都差不多。”旁边的男同事也来凑热闹,说他家是相反的,他老婆如何如何斤斤计较,不知好歹。夫妻间相处起来,有些事做得连个陌生人都不如。“中国式婚姻大部分都是丧偶式婚姻啊。”他说,人与人之间,不管是亲子关系还是夫妻相处,劳资关系,都差不多,不过是一物降一物,又不可能像数学题,有一套固定的公式,可以让我们套公式,照搬。

    洗碗、做饭、接送孩子,这些事在丈夫眼里大概就像工作,是婉君负责的部分,是她非做不可的事,否则就会被炒鱿鱼。像是白纸黑字签了协议。丈夫呢,是个旁观者,是陌生人,从不会想要为婉君分担一点,哪怕是顺手的事。

    婚姻关系维持越久,她越觉得自己身体里藏着一枚无形的定时炸弹。指不定哪一天,到了特定的时间,“轰隆”一声就炸掉了。粉碎。不管不顾。

    35岁之前,她从没想过这辈子会结婚,与一个男人百无聊赖又相安无事地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与丈夫谈了一场不咸不淡的恋爱,7年,他没说非她不娶,她也没说非他不嫁。某年春天,他在她上班的附近小区买了个小两房,房产证上写了她的名字。他说:“有了房子,我们就可以结婚了。我让我爸看了个日子,到时两家人见个面,把事情定下来,你看呢?”她看了看街道两边,深圳的春天生气盎然,各色的花开得灿烂,参天的大树冒出嫩绿的新芽。花圃丛中偶尔会出现一只流浪猫,睁着无辜的绿眼睛警觉地窥探人世间。她总是担心那些流浪猫的栖息之处,担心它们某一天葬身车轮之下。年龄越大,她越认识到自己的渺小、脆弱和单薄。她并没有过人之处,她无法活得随心所欲,她没有成为人上人。大部分人会犯的错,她也会犯。大部分会走的弯路,她也走了。大部分喜欢的虚荣,她也想要。大多时候,她只不过眼高手低,高不成低不就。

    “也行吧。”她对他说,这句话成了他们私订终身的契机。

    她在宝安人民医院生产时,母亲没来,婆婆不在,只有丈夫照顾。同住的产妇请了一个月嫂,丈夫问东问西,月子里能不能吃补药,红枣能不能吃?吃什么水果好?什么时候能洗头洗澡?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问得很仔细。旁人都“啧啧”称奇,夸赞她嫁了一个好男人。那妇女说近两年已经很少能遇见这么细心的男人了。婉君笑了笑,没有勉强也没有表现得热烈。人性不过如此。很少人会透过表面看本性。比如性格这回事,大概率是这样,细心的人和身边人相处时,生活中难免表现得小里小气。他的细心让他对微小的事物也敏感,敏感让他受伤。受伤让他容易计较。大大咧咧的人呢,多半不注意细节,话说得重一点也没事,对他没有过多的关心也没事,表面上过得去就成了,不会计较一句话该如何说,一件事该如何做。两个人意见不同的时候,他也懒得争个对错。会表现得很大气。

    对于女人来说,你的性格适合哪一款男人?得选和自己合拍的伴侣过日子,这样才能彼此少受点伤害。婚姻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对错?哪有那么多的琴瑟和鸣?时间的长河里,鸡毛蒜皮的事越积越多,消灭掉激情,消灭掉耐心,消灭掉好奇,消灭掉初识那会的好印象。光环褪去,审美疲劳,还原本真。

    产假休完,女儿还小,请不起保姆。哥哥的孩子大了,母亲和嫂子合不来,主动提出过来帮婉君。她不置可否,丈夫欣喜若狂。母亲住了小半年,和女婿闹了好几次,次次都大呼小叫。丈夫细致,生活讲究,消毒柜的碗该如何放,锅洗好后得挂在墙上,煮饺子必须前后加3次水煮沸才能捞起来,诸如此类。母亲烦不胜烦:“他怎么像个农村妇女一样啰哩巴嗦?一点都没个男人样。”婉君问母亲,问这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男人样是什么样?母亲说不出个具体来,便算了。母亲老了,她的气焰一年比一年小,一年比一年少。

    母亲离开深圳前,和女婿最后闹了一次。母亲想将家里的旧报纸和她平时捡的旧纸皮一起拖出去卖了,女婿让她别动旧报纸,说他到时会喊人来收。为此,母亲大哭了一场,憋了一年多的委屈如山洪决堤:“我养婉君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家嫁女儿要彩礼多少多少,你们给过我什么?我好心过来替你们看孩子,不要你们一分一毫,你们还嫌东嫌西,我图什么?我没有饭吃吗?我儿子不会给饭给我吃吗?人老了是不是就不是个人了?百般挑我的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我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要你们来教我为人处事是不是?明天我就走,你们放心,我就是讨米,也不会讨到你们家来。”

    母亲走后,婉君第一次为了母亲和丈夫吵了一架。与丈夫吵架的事,她没告诉母亲。如果母亲知道了这事心里多少会好受很多,她会觉得女儿的心还是向着她的。婉君不想母亲知道这些,没必要,犯不着。婉君想,这样的事,即使不是母亲,换了别人,一个陌生人,她也会因此生气的,她也会生气得与人吵架的。不仅是吵架,有时候她也想与人打架。她内心是尚武的。有些人必须得被狠狠打一顿,教训一顿,他才会懂得害怕,才会懂得反思。多么讽刺啊。校园生活留给她的记忆太深刻了。

    母亲不肯带了,女儿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丈夫说将女儿送回老家,给婆婆带。婆婆70多岁了,偶尔和大嫂住。大嫂在家没上班,带着侄女住在县城,时不时回到乡下看婆婆,时不时接婆婆到县城住一小段时间。丈夫提的应急方案,婉君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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