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对面楼层的窗户被太阳折射出刺眼的光，照在孙秃子圆溜的脑袋顶上，办公室里都流传了好几十张这样的表情包了，祝星璇则是今天才现场看到表情包本包。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偏偏你祝组长运气好，遇到的是刚来接任CEO的陆总。”

    孙秃子推了推土黄色的镜框：“他的特助专门跑来跟我说，叫你在这方面注意注意，这样，你把昨天和今天的事儿写份报告交到CEO特助哪儿，下不为例。”

    回到工位，祝星璇嘴角抽了抽，新闻部要修改的稿子都堆积如山了，为这么点小事儿还得写什么报告，陆时翊这个闷骚怪。

    或许他还因为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祝星璇懊恼，又开始自欺欺人了，从电梯里开始，她这样荒谬的念头都不知道起了几个了。

    高中三年，不管去哪里她都陪着陆时翊，可那段似有似无的感情从来没被他在学校里承认过。

    她在费用昂贵的国际学校里是特助生，而他却是拥有各种特权的国外转校生。相传他们这类人的父母都是校方的各种赞助商，自己虽然不被承认，却仍然在他身边硬撑，只是因为他曾经在霸凌现场随手救出了她。

    祝星璇也知道，他能允许她总缠着自己，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生性就是这样的凉薄，且因为他从小就被培养良好的素养。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根本不在意身边跟着多少小猫小狗。

    为了不在他身上过度沉沦，高中三年她总是洗脑自己只是将他视作保护伞，呆在他的羽翼下，不过是为了躲避一些没必要的麻烦罢了。

    现在想想，也难怪那时他总对她冷淡。

    可毕竟是生平第一段感情，所以直到后来快毕业时，她还是自以为是地跑去和他说了分手。

    今天的她想不明白，如此随性凉薄的人，就因为她不小心闯入了他的专用电梯这样小题大做？冷面冰山的人设端不住了了吧！

    带着赌气的意味，祝星璇将报告噼里啪啦打完，整个人颓在办公椅里。

    时针缓慢移动至十一点五十分，祝星璇从新闻稿里挣扎抬头，扫了一圈小组众人，最终视线停在新来的实习生身上。

    “你，小澈，过来一下。”

    实习生果然很听话，跑过来时身上还带着点清新的皂角味，额上的碎发似乎还忽闪着点点汗液的光，白皙的皮肤看着还蛮养眼。

    祝星璇简单打量了一下对方，随手将打印好的报告递他怀里，“帮我拿去三十二层交给CEO特助，回来我请你吃午餐。”

    “组长，我要另外说些什么吗？”

    祝星璇藏不住脸上的不耐，“就说这是我最近的工作日报。”

    夏以澈有些奇怪地看着标题为《论职场霸凌下的普通职员们》的稿子，观察了下面带不渝的组长，他硬生生地将满腹疑惑憋住，转身走了。

    窗外十分钟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已经蒙上一层乌青色，阴沉欲雨。一如祝星璇莫名有些焦急的情绪。

    直到夏以澈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这才松了口气。

    “他没说什么吧？”

    “谁？”

    她努力挥散脑海里陆时翊的模样，“......特助。”

    “哦哦，特助没说什么，叫我放下稿子，我就回来了。”

    祝星璇冲他笑了笑，她的唇色天生嫣红，不用再涂唇蜜也显得娇艳欲滴，连带着浑身肌肤都被衬地皓雪白皙。夏以澈突然感觉有些晃神。

    解决了心头一患，祝星璇的语气也轻快起来，罕见地调皮眨眼，“走吧，小澈，叶姐带你去楼下餐厅，我是会员，不用排队哦。”

    两人只有一把伞，围绕两人飞溅的小水花很是调皮，时不时滴落在他俩身上，冰冷的引起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

    或许是祝星璇今天挑的衬衣有些松泛了，瘦白的肩头暴露在有些昏暗的伞下，像丛林里掩饰不及的甘果，时不时地散发着洁白幽光，刺着夏以澈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将伞往祝星璇那边倾斜。

    哇靠，这餐厅居然工作日闭门休息！

    祝星璇看着餐厅门口的“暂停营业”，眉间有些尴尬地跳动，她斜瞄了一眼一旁的小澈，他却并没有太多情绪，反应甚淡。

    “那个，小澈啊，姐没想到这个餐厅居然这么不给力，要不咱们再找找其他餐厅？”祝星璇拉着夏以澈就走出了餐厅的檐廊，“但就不知道其他的有没有这家这么好的味道了，你多担待啊！”

    手臂却突然一紧，夏以澈拉住她，和煦笑道：“叶姐，我知道一个餐厅，咱们一起去吧。”

    祝星璇愣住，“哪儿？”

    “你在这里等我。”

    夏以澈将伞塞到她手上，冒着雨便冲向了公司的地下车库。

    五分钟后，一辆AUDI S8 Limousine缓慢停在祝星璇身前，车窗降下了一半，露出驾驶人的侧脸。

    办公室新来的实习生毫无预兆地开着辆豪车出现，她也只能楞了楞，难以置信喊道：“小澈？”

    夏以澈给她拉开车门，贴心地将伞收好，避免了她不知道该将伞放在哪里的尴尬。

    封闭的车内循环着干燥却让人很舒爽的冷气，车厢内还隐隐氤氲着一股木质调香，往日健谈的祝星璇突然就像语塞了一样，任由安静的氛围充斥在她和夏以澈之间。

    “叶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夏以澈的声音很好听，和煦温澜，还带着些大男孩特有的磁性质感。

    “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吗？”祝星璇问，夏以澈浑身上下散发的自信和惹眼的魅力，给她的感觉很像记忆里的那块名为陆时翊的冰山，只不过他要比那块冰山给人感觉暖和多了。

    夏以澈噗嗤一笑，“没有啦，我是开的我朋友的车。”

    他说这话时没有眼神并没有转向她，所以祝星璇也无法判断他是否说谎。

    雨不停再下，车外的空气骤降，导致车内的冷气也从干燥舒爽，变得有些刺骨。

    良久后，车子平稳驶入了一个高级商圈，最终停在了祝星璇只听说过一次的“Mr & Mrs Bund”门口。

    他妈的，刚才还觉着这小澈比陆时翊暖男呢，他居然带老娘来这种刷爆卡的地方...

    “咳咳，咱们是要去这家吃吗？”祝星璇指着面前的法国菜餐厅。

    夏以澈点点头，笑容依然温煦，“放心，叶姐，我也是这家店的会员，可以记账在我朋友名下。”

    一句话便消解了她的尴尬。还好是记账，不是他付钱，不然自己得多荒谬啊...

    祝星璇心里虽然各种心声，可在面上却毫不外露，此刻她的笑容依旧得体，“好啊，那下次我再请你吃一顿，礼尚往来。”

    日暮渐浓。本来祝星璇也要和白芷萱一起搭地铁回去的，可下班路上撞上了夏以澈，他很绅士地将祝星璇和白芷萱一起载上，顺道将她俩送回了家。

    白芷萱在十分钟前就下了车，而祝星璇则要在下个路口的棚户区外下。

    到了沿路高矮不均的铁板屋檐下，她清晰地看到夏以澈眼里的诧异。

    他的眼神，似乎认定了这样的地方是不能住人的吧。现在连个实习生都深藏不露。

    祝星璇只在心里小小地苦涩了一下，抬头爽朗地与对方告别。她照例小心地越过小巷里的污水，推开住了二十六年的门。

    她自己的房间里布置地很温暖干净，墙壁和地板都有被她重新翻整过，还铺上了柔软的地毯，似乎想要与门外的世界隔绝开来。

    手机振动，是祝星璇的生父发来的短信：这个月多转的钱过来，你弟弟要交开学的学费。

    短信后附上的是一个男童纯真的脸孔。

    这么多年，她一直这样被生父一点一点吸着血，她外表的开朗对应的是骨子里的懦弱和滥好人的心结，她总是狠不下心与过去的一切结算清楚。

    祝星璇转了些钱过去，脑袋有些昏沉地躺下，也许是今天在小澈的车里吹着凉了。她裹紧了被子，努力忽视身体的不适，良久，意识开始模糊。

    她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梦境。梦里的她回到了十六岁，她在桐川高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有许多曾经的好友和她一起同行，走着走着，那些人却不见了。

    开始有女孩儿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身上被一些女孩儿用卫生间的水桶浇湿，她茫然地望着这些围着她，面目模糊的人群。

    然后就看见陆时翊逆着光走来，踢翻了周围女孩儿的书包和水桶，将她拉了起来。他带着她穿过如梦如幻的校园，不管周围的人传来什么眼神，他始终没有停下。

    最后她还是跌倒了，陆时翊也不见了，她被人扛起丢在了一个小金杯内，任由她不听叫喊，无助地敲着玻璃流泪。

    然后就是陆时翊在雨里浑身血污，拼命奔向她的样子，那校服上仅剩的一角纯白刺痛了她的眼睛，他有些颤抖地将她抱在怀里，她甚至能感受他稍微克制了拥抱她的力度，是他极罕有的温柔的怀抱，以至于她沉沦在梦里久久未醒。

    陆时翊曾经爱过自以为卑微的她，梦里的她似乎确认了这一点。甚至连呼吸时，胸腔都带着些许刺痛，泪水穿越了梦境般，滚烫滴落枕上。

    曾经爱过，这四个字如无数丛荆棘，将她的心牢牢捆住，任由发烫的血液不停地流出，将她的躯体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