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秋天，北风城早却已下了雪，房檐地面，厚厚的积雪，棱棱角角都柔和多了，在闻莺眼里可可爱爱的。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
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那个卧鸳鸯
今宵红灯帐底，那个卧鸳鸯～”
少年闻音咿咿呀呀唱着戏词，推开院门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暖风迎面，闻莺跳过门槛，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过来煮茶。”
“来了！”昂扬的少年音干干净净，闻莺刚唱完这首歌，一心看破红尘，丝毫没注意到琴仙的语气。
然而等她看见院内的情况，真想马上落荒而逃，救命，怎么会有客人在啊？！
闻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怕什么？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样一想，她整理好衣冠，大步走到桌旁，桌旁三人一坐两站，能和自家大佬一起坐着聊天的除了书圣还有谁？
原来他长这样，看起来年知天命的年纪，鬓发苍苍，一身气势压过书生气，稳重得很。
闻音把自己的模样放在脑后，先行礼，“圣人万安。”
“你新收的徒弟？”书圣挑眉一笑，“有我年轻时的几分风采。”
“老眼昏花。”琴仙师父嘲讽他一句，转头对自己徒弟吩咐，“玉露青芽。”
“师父请稍等。”
闻音稳步回房去取茶具和茶叶，脸苦的像吃了黄连，完了，她丢人丢大了。
“原来是她，我就说你不会教徒弟，这都歪到哪儿去了？”
“要你管？”
“你怎么教徒弟我管不着，城里的大阵是怎么回事？”
“有些想法，验证一二。”
“如今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什么事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不告诉你。”
“信不信破了你的浮生梦阵，叫你什么也做不成？”
一而再再而三，琴仙平静的态度，终于惹恼了书圣。
闻音端着茶盘出来，就见两位大佬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悠闲自得。
刚才她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变回原来的样子，反正人也丢了，不如大方些。
闻莺安然摆放茶具和点心，子夜文殊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她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男子打扮虽然不伦不类，却为她更添一抹英气。
闻莺发髻上依还然簪着那支祥云簪。
他当时记得，却没要回来，现在看她还戴着，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肌肤如雪，眉心一片金羽，颈上一个如意金环，坠子是长命锁，锦袍玉带，看来琴仙待她极好。
闻莺绾着袖子，露出皓腕，行云流水的烫壶，剪茶饼。
书圣刚想感叹一声，还是女弟子好，突然注意到了闻莺眉心的纹样，再一看，不过五年多时间，闻莺已经是元婴期了。
“你布浮生梦阵就是为了拔苗助长？好好的一个苗子，给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你倒是在这里逍遥自在，仙音门里都斗成什么样子了？你到底会不会教徒弟？”
书圣毫不客气把琴仙一顿怼，闻莺看了眼悠闲的琴仙，低着头假装自己是聋子。
“闻莺，跟我回书院。”
这瓜怎么落到我头上了？
小炉子上，火焰舔舐着壶底，闻莺放下茶具，屈膝行礼，：“多谢圣人厚爱，师父对我很好，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的，一百年太短，只争朝夕。”
““我徒弟要你管？她好得很。”琴仙用眼神指着他身后的子夜文殊：“不比他差。”
“这才多久？你就吹吧？”书圣这下看闻莺，只剩可惜了。
闻莺无视书圣打量的目光，默默在心里扎小人：她是自愿，不过琴仙设计的什么狗血烂剧本，虐身又虐心，谁受得了？！
草！！！
水开了。
闻莺提起茶壶，乖乖给大佬递茶，也想起来他身边的人是谁了，冲子夜文殊微微点头。
端起茶杯，琴仙吹了吹茗烟，“弹首曲子，安慰一下这个没徒弟的可怜人。”
书圣白了他一眼，但没有反驳，闻莺再次行礼，抱着琴坐在他们不远处坐下。
不止安慰书圣，她也需要安慰。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闻着海棠花开气息，寻着风和日丽云迹，杏花雨轻拂衣，东边晴西边雨落，满目江楼不胜枚举，我泛舟一叶静谧，一灯一桌椅，一书一画笔，我煮酒抚琴。
曲子里是四季美好，有风景如画，有心安理得，闲适惬意。
书圣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闻莺的音道修为已经是当世绝顶，琴仙没吹嘘。只是修无情道的琴仙，居然教出一个情丝满怀的徒弟，古怪得很。
“回圣人，有感而发，就唤它无关风月如何？”
无关风月，只是热爱这世间的万物，一花一草，一风一雨。
“很应景。”他拈了块点心，细嚼慢咽。
“浮生梦阵是给她准备的？”
“嗯。”
闻莺收了琴，回到琴仙身边，乖乖巧巧地站着，心里暗戳戳的扎他小人，没错，我太惨了。
琴仙闲适惬意地喝着茶，好像压根没准备跟他仔细说说。
“你这日子过得，怪不得连仙音门都不管了。只可惜享受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闻莺蓦然抬头望他，自家师父不是好好的？刚才他们吵架了？至于这么咒他？
再看自家师父，依然仙人之姿，秀丽非凡，闻莺有点后悔刚才在心里骂他了，这么好看的人，当然是原谅他了。
”她没入仙音门名籍，也不会去招惹她们，只是怕她们也会来找她麻烦，日后劳烦你照应一二。”
“刚才好像有人在挤兑我？”
“茶好不好喝？点心好不好吃？曲子好不好听？是谁说她是书院出去的？”
到底什么意思？师父怎么了？书圣能不能快点走啊！
“小丫头，倒茶。”书圣目光转向她，闻莺麻溜提起茶壶给他续杯。
“你在书院五年，为何要藏拙？”
闻莺拜师一事已经是个传说，但书圣当天就问了个详细，想了个清楚，她不是好运，也不是一鸣惊人，而是潜势待发。
她有天赋，有实力，只是不想留在书院，所以样样平庸，故意泯然众人。
难不成觉得书院容不下她？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责问，闻莺乖巧行礼，“回圣人，弟子在书院见了师父的残谱三卷，自觉和他有些默契，只想亲眼见一见他，如今能拜在他门下，是我三生有幸。”
琴仙轻语：“子夜文殊救她性命，青崖书院收留她五年，该得她重谢。如今是我徒弟，有事你尽管开口。”
琴仙的话有些托孤的意思，让刚经历过一世梦境的闻莺，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