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子听过的人多,便觉得没有什么新意,不过随着琴声渐进,山坡上早该歇息的彩蝶飞起,千万万只,振翅高飞,在湖畔弹琴之人身旁,翩翩起舞,像是贪恋一朵白荷的香气。
前半段大家都知道,直到开始后半段,八角亭里的琴仙坐直了放松的身体。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弹琴的闻莺,一千多年,她是哪里来的?
身侧的两位弟子最先感受到师父的不同,绛云和望舒相视一眼,很明显,她的曲谱打动了师父。
旋律从缠绵悱恻变成毅然决绝,千般牵挂万般爱意都随此身同赴黄泉,以身殉情,义无反顾。
“师父!”绛云小声惊呼。
萧声响起,引着琴声转入第二曲。
“是圣人在吹箫!”一人惊呼,其他人都瞪着他,仙乐飘飘,太煞风景。
此刻,天上云散月出,鸟不啼,兽不叫,飞泉瀑布也无声,不敢扰了圣人的兴致。
人潮汹涌,人人都想凑近点,目光炯炯,神情激动,却一声不发,宛如一锅滚开的沸水,只等着揭盖的一刹那。
“是残谱其二。”
有人低声分享自己的发现。
琴声随着萧声而变。
穿云破月,叫声入霞,凌云碎玉,有人隔江长叹,古人不见今时月,只有江边的梅花陪着他。
闻莺忘怀所以,好像天地间只有萧声,只有吹箫的人,她日夜不辍的练习,都为了此时此刻。
第二曲未完直接进入第三首,没有前调,但在场音修都清楚,这是续上的谱子。
“残谱其三。”
袁青石小声低喃,亭中三位都不再说话,跟着他起身望向场中,众人紧盯着那道倩影,听着琴箫唱和。
这里压抑的氛围连子夜文殊都感觉到了,他的心竟然也有种悬浮感,怕它落下,又怕它不落下。
琴声萧声一变再变,你追我赶,一会儿是琴音先变,一会儿是箫声领路,古往今来,喜悦悲哀,不成章法,却又无半点矫揉造作。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要一方给了调子,另一方就能迅速续上,这种随机应变的作曲,竟也能做到心念一致,实在叫亭子里的众人叹为观止。
什么叫知音?这才叫知音!
此情此景,正如子期遇伯牙,高山流水只在两人胸怀之中,实在是人生乐事,每每想起,都当浮一大白。
闻莺终究修为低微,琴仙激动时逸散的灵压惹得她肺腑震荡,一丝鲜血从嘴角滑落,她仍然舍不得停手 。
琴仙也没想到,闻莺涉猎如此之广,其中多有未见的,也是动人心弦,他抬眼看向亭亭玉立的闻莺,望舒去留意琴仙,竟发现他把玉箫盘在指尖转了一圈。
师父他明明最讨厌别人把玩乐器。
四周静谧无声,隔着小石潭,两人悬悬而望,琴仙一身玄色衣袍,依然维持着青年面貌,五官被天道精心雕琢,皮肤白皙无瑕,在月下几乎透明。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才是闻莺期盼的希望,此时站在他面前,竟然生出死而无憾的念头来。
修士都耳聪目明,圣人大家不敢打量,不过闻莺激动的泪光,倒是一清二楚。
子夜文殊担心她失仪,这位可是最重礼教。
其他人都能理解,更恨不得以身代之,这可是圣人,能得他青睐,那就是通天仙缘!!!
琴仙没辜负大家的期盼,站起身来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月前,他心有所感,这才登门做客,原来这一卦应在了她身上,闻莺和他有缘,且缘分匪浅。
“闻莺,听闻夜莺。”
闻莺直直望着他,忘了礼仪,忘了尊卑,两人都是白衣,一个是天下至尊,一个是无根之萍,却又说不出的相似。
“好名字,合该入我门下。”
闻莺干脆利落跪了下去,给他磕头,“弟子拜见师父。”
“起来吧。”
望舒冷冷的看着闻莺,师父只问了她的名字,不问出身和来历,也不问她有没有拜师,很明显,不管如何,闻莺他收定了。
从萧声起,场中一直寂静无声。只至此刻,低头接耳者不计其数,宛如最热闹的街市一般。
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怎么了?”
“青崖的小丫头深得圣心,被琴仙收做弟子,一步登天了。”
“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你知道什么?这位小姑娘明显天赋过人,刚才他们兴起合奏,每一段都宛如天成,只是被琴仙的灵压给伤了,不然一定还有后续。”
话是这么说,不过真的好羡慕啊!羡慕她的天赋,羡慕她能得到琴仙的青睐,羡慕得捶胸顿足。
这个小姑娘成了琴仙的第三位弟子,仙音门小师叔,日后有琴仙做靠山,从今往后再也不必为修行资源担忧,出门在外人人都要高看她一眼。
尤其是认识她的人,从今天见面时的惊艳,到此刻闻莺拜入圣人门下,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居然觉得是圣人看走眼了。
“怎么可能?”
“就是,她不是一直平平无奇?”
“不会是搞错了?”
“你们没事吧?人家都筑基了,这叫平平无奇?”
众人面面相觑,“可是她之前确实是平庸无常啊?”
“这才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知道闻莺的人不敢置信,反倒是不认识她的人为她喝彩鼓掌,激动不已。
亭中几人也相顾赞叹,“万万没想到今日能听到圣人亲自演奏!”
“多亏了这位仙子。”
子夜文殊看向亭中,闻莺一身素白,颔首低眉,满面都是笑意,有琴仙在,她的伤势定然有救。
她一直藏着天赋,等着机会,好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