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回

    这股磅礴之气颇有压迫众生之势,甚至连草木都无法幸免。这威力是钱老在开场时释放的那股气浪十倍不止,当时众人还只是喘不过气,而今内力差的已然无法站立,甚至口吐鲜血,当场晕厥的也不在少数。

    与此同时,比武场上二人虽无法幸免,但内力比吴中友高出一截的钱斌,即使行动变得迟缓,依然出招自如。反观吴中友,其时他感到体内翻江倒海,经脉中的内力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难以聚集,手中剑势走到一半只得强行改攻为守,形势急转直下。

    “逆行功法的要诀......快用......”杜雪衣嘴角挂血撑着墙勉力站着,朝贺喜道。二人离比武场有些距离,但也在波及范围内,“然后再......告诉,吴少......”

    前几日贺喜临危受命,被贺来抓着没日没夜练习密语传音的同时,还被强行灌输了许多新功法以备不时之需,其中就包含这套逆行功法的要诀。杜雪衣将逆行功法简化,又融合贺喜的体质创了这套入门要诀。这么大费周章的主要原因,是逆行功法还有个好处,便是在遇到强大压迫气息时能免受其扰,用得高明时还将其能将其借为己用。当然入门要诀远无这种效果。

    贺喜临时抱佛脚,囫囵吞枣地学了一通,幸而在关键时候没掉链子。

    正当贺喜调匀内息,正欲密语传音时,不知何处传来叮的一声脆响,似是指甲轻弹瓷片,又如铎铃随风清响。顷刻之间,宛若银瓶乍破,宜人清风立时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笼罩全场的威压气浪,钱老之威一击即溃,在场众人如释重负,花草树木也重归生机。

    钱老难以置信地打量四周,却未有任何收获,寻不得击败自己的高人,不知对方底细的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而其他人经此一变,纷纷不敢再发声,整个比武场中万籁俱寂,只闻吴中友和钱斌打斗之声。

    “用你爹的剑法!你最熟的剑法!”吴中友的耳中传来贺喜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钱斌原本因钱老的高调相助而占据上风,如今自己师傅功法被破,知道定是有更厉害的高手藏在暗处,他一惊之下,不免分了神。而另一边,吴中友用回练了二十年的本门剑法,更是回归到了顶峰状态,剑光有如火树银花一般罩住钱斌双掌,失了先手的钱斌顷刻间被逼得节节败退。

    看着台上愈战愈勇的吴中友步步紧逼,杜雪衣却连连摇头:“不够,还不够。”

    钱斌岂是等闲之辈,吃了点苦头后立即回过神来,他稳住下盘推出左掌,正当吴中友身形避开时右掌忽的一翻,裹挟着强大掌风往斜里一探,须臾之间转了进攻方向直朝吴中友的心房处推去。

    千钧一发之际,吴中友手中长剑却犹如提前预知到了一般,青锋蓦然转向,比钱斌速度还快,他脚踏由那剑法演变而来的奇幻身法,同时衔接上行云流水的剑势,直取对手命门。

    钱斌算差一步棋差一着,电光火石之间,宝剑寒光已落在其项颈处,而他的双掌又一次失了准头。

    “吴中友,胜——”贺来一直听不出情绪的喊声,这次也却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整个比武场上,一阵排山倒海的叫好声传来,众人纷纷对这位纨绔肃然起敬。

    暗室中的杜雪衣长舒了一口气,全身都靠在墙上,贺喜也瘫坐在地,似是虚脱了一般,二人相视而笑。

    “玉山姐,你不会是门主转世吧。”贺喜嘴唇发白,还心有余悸,“不,门主可能还没有你这么厉害!”

    杜雪衣并不答话,只是虚弱地朝他笑笑,实在太累了。

    “接下来进行下一场比试,玄衫剑派颜慧对抚仙镇余家余玄度——”贺来的喊声又变回开始时的波澜不惊。

    杜雪衣:“......”

    这约莫是车轮战了,简直比自己上场还累。杜雪衣叹了口气,强撑着站直了身。

    “玉山姐,玄度哥有胜算吗?”贺喜一手撑墙,艰难爬起。

    “绝不可能,玄度跟颜慧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杜雪衣自己也算是同玄衫打过不少交道的,玄衫剑派中的精英,除却消失多年的影姑从未见识过外,如今的宗主颜智敏和即将上场的新一辈翘楚颜慧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即便如此,她尚且找不出玄衫剑法的破绽,应该说是剑法步法身法融为一体的剑法。她之所以能打败玄衫,全靠自己铺天盖地地进攻,丝毫不给他们施展独门剑法的机会。毕竟玄衫剑派能和杜雪衣手上双刀并列,定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除非他对玄衫剑派无懈可击的步法了如指掌......但只凭他,就算知道了也不行。”杜雪衣看着从容走上比武场,一脸无所畏惧的少年冷笑道,“刚他跟白练打,要不是人家故意放水,现在估计小命都不保了。”

    “哈?刚才是?”贺喜睁大了眼睛。

    杜雪衣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所以还是休息会吧,他赢不了的。让我好好想想吴少跟玄衫打,怎么才能赢。”

    “那杜门主的映月双刀,不就落到玄衫的手中了?”贺喜满脸失落,“这样‘玄衫剑派,雪衣银刀’不就在全都在玄衫那了。”

    “没办法。”杜雪衣耸耸肩,苦笑道,“但是映月双刀只是一把刀而已,不能代表杜雪衣,更不能代表什么江湖地位。”

    她纵使心有万千不甘,却也实在想不出织锦能怎么逆天改命,将武林盟主和映月双刀俱收囊中。她本推测织锦会安排一个天降的后起之秀,或者起码是个小有名气的高手拖住颜慧,而今看来根本不可能。

    就凭余玄度?笑话。

    场上刀剑相击之声已起,杜雪衣嘴上说不管,眼神却没离开过余玄度。

    一身黑袍的颜慧手中剑法一如既往地优雅,步法也一如平时眼花缭乱,但进退有道、首尾相接,不知是融合了许多奇门遁甲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杜雪衣不懂、也不屑于懂的东西。

    “玄衫剑派的姿势好漂亮,使起来跟跳舞一样。”贺喜忍不住夸道。

    “玄衫走的就是这个路子,他们胜在剑法步法合一,这一套招式看似纷繁芜杂,实际上遵循某个定式,看似花里胡哨的动作其实没有一个浪费,环环相扣首尾相继,就等着你入坑呢。”杜雪衣叉着手娓娓道来,“但这也是他们致命的弱点。若是被中途打断,或是找出破绽,则一击即溃。这就是战胜玄衫的两个思路,当年杜雪衣就是走的第一条道,因为她也找不出破绽。”

    “这么厉害。”贺喜闻言,本存有的侥幸心理也烟消云散。

    颜慧的黑色长剑矫若惊龙,加上浑厚的内力作支撑,黑色剑影仿佛从四面八方裹着白衣少年。少年也毫不示弱,闪着银光的长刀舞出的招式不落窠臼,甚至连鞭法棍法都用上了。叮叮当当金铁相击之声不绝,身形单薄的他居然也能跟颜慧打得有来有回。

    杜雪衣眉头紧皱,逆行功法虽算是取巧的功法,但是也需一定内力作为支撑,方才余玄度对上卫竹、白练时,他明显只凭招式、经验取胜,内力完全没展现出来。而今对上玄衫剑派这种内外兼修、天衣无缝的对手,余玄度不仅扛住了攻势,还柔韧有余。

    明明这小子的内力在抚仙镇时还是个空空如也的破炉子,又是如何实现在短短时间功力大增的?

    这边想不通,那边又冒出新困惑来。杜雪衣愈看愈发觉得长刀舞起来有玄衫的影子。虽说他将招式拆解打散,又同其他招式混在一起,用得可以说十分隐晦,但仍旧瞒不过眼尖的杜雪衣和坐在看台上的玄衫门人。

    本门功法被盗可不是小事,本有几人率先坐不住,但很快却又作罢。很明显向来循规蹈矩的玄衫门人,连稍微变通都不敢,更何况将招式进行拆解。

    莫非只是巧合?看着场上无几人看出门道,向来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玄衫门人便也闭口不提。

    看台上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暗室中杜雪衣的双眸也俶尔一亮——这么多年,她终于发现了玄衫剑派的一个破绽,而且竟然是余玄度找到的。

    这小子破了玄衫的剑法?!!杜雪衣震惊之余尽是欣喜。

    但他又怎会知道破绽所在?

    不仅如此,明明自己没同他说,他竟然也精准地预判了颜慧的下一步。

    杜雪衣这一惊,或者说是一喜非同小可。

    她摩拳擦掌,登时来了兴致:“贺喜,干活了。”

    战胜玄衫剑派,深厚内力、熟练功法、作战经验、对玄衫剑法的了解缺一不可,原本她觉得余玄度没有一样沾边,全无获胜可能,这才直接选择放弃。而今看来,余玄度不仅拥有不可测的内力,还对玄衫剑法颇有研究,同时又能找出自己都看不出的破绽。但他究竟还是实力有限,对方近乎完美的招式以及相差过于悬殊的实力,余玄度每次距破解都仅差一步。

    真是见鬼了,看人从不出错的杜雪衣,在余玄度余飞景这两兄弟身上连栽了俩跟头。但此时她却丝毫没有懊恼,反而兴奋不已,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因为她看到了完全破解自己研究多年都破不了的玄衫剑法的希望,久违的好胜心熊熊燃起。

    而且她最喜欢帮助弱者扭转乾坤力挽狂澜,创造不可能。

    玄衫白袍两道黑白分明的身影在比武场中缠斗在一起,一个优雅而严谨,一个直接且不拘小节。场上白衣少年耳畔忽而传来贺喜欢悦的声音,继而他嘴角一勾,一双明亮的杏眼更加有神,手中长刀刀势渐转犀利。

    剑影虚虚实实纷乱繁杂,刀光却朴实无华,眼见长剑袭来,余玄度也不急于去救,只见他身体往旁一倾,同时手中长刀蓦地一翻,眨眼间已沿不可思议的路线绕到剑柄之侧,直取颜慧腋下。长剑迫不得已调转方向回护,未使完的一招经打断,也无法再继续。

    颜慧也非凡辈,剑锋一转立时下一招已经使出。哪知长剑快如腾蛇,刀影却宛若蛟龙较之更快,余玄度已提前找出破绽,埋伏在必经之路只待对手上钩。颜慧何等聪明之人又岂会上当,临时又改招换式。如此循环往复,不消片刻,玄衫剑法已有至少十几招被余玄度尽数破解,许多甚至都未使出,就已被长刀生生破去。

    颜慧额上已挂满汗珠,她自练成玄衫剑法后,除了杜雪衣,鲜少遇到对手。杜雪衣在她引以为豪的剑法还未使全时打败了她,所以她内心仍旧不服。而这次她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得意最熟悉的独门剑法,被毫不留情地破解。

    颜慧怯意已生,照此趋势,自己毕生所学都将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轻松破掉。而对方气定神闲,招式信手拈来,只要能攻入破绽处便不拘泥于用何等招式,似是随性而为之,从无相同之处,招式无穷无尽,但自己本门的功法已经所剩不多了。

    众人只道是这位来自剑南道的余家少年刀法独到,殊不知这是二人通力合作的结果。剑法和步法自有余玄度寻出破绽,而瞧出端倪的杜雪衣当下配合他的功法和招式习惯,告知他最省力最合适的破解之法。对颜慧下一步的预判,二人也如心有灵犀一般,每次贺喜出言提醒之时,余玄度已经找准了方向。

    随着二人的配合越发默契,颜慧已渐渐被逼至穷途末路,终于在一次漂亮地抢断之后,二人心照不宣,觉得时机来临。一声刺耳的刀剑相击之声,余玄度手中这把四不像的长刀发挥了其“得天独厚”的优势,刀光白影划过漆黑的剑身,同时少年手腕一抬极薄的刀身蓦地往上一卷,长剑登时被卷落。若换成平日里厚实的短刀,万不可能有此效果。

    “余玄度胜——”

    “太好了!”贺喜边欢呼着边跳起来。

    杜雪衣也是笑逐颜开,这次同帮吴中友那几局不同,是真真实实两个人的并肩战斗,比完之后不仅丝毫没有疲累之感,反而充满战胜之前对手的喜悦。

    杜雪衣不禁想到,这是二人第三次配合得如此默契了,第一次是在万苍山中埋伏卢赛之时,第二次是在余家的密道外,二人一人负责放倒,一人收人头。

    虽然杜雪衣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这人与自己有着特殊的缘分和默契。

    “最后一局,余家余玄度和银刀门吴中友。”

    贺喜跃跃欲试:“玉山姐,咱这局帮谁?”

    “谁也不帮。”多次言出不行的杜雪衣,这次看上去是铁了心要袖手旁观。看着满脸写着不信的贺喜,她笑得灿烂,“今儿辛苦了,咱们安心看戏吧。”

    看台之上大概谁都没想到,最后一场武林盟主的争夺,竟是今日场上最无聊的一场比试。

    暗室中,杜雪衣和贺喜已经开始闲聊起来。

    今日这一番匪夷所思的经历,让贺喜对杜雪衣几乎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杜雪衣看到他的眼神,同小时候看自己时一模一样,尽是崇拜、羡慕:“玉山姐,今日才知道你是真神人也。”

    “纸上谈兵罢了,真刀真枪我可打不了。”杜雪衣倒也十分谦虚。

    “玉山姐,你说钱老会不会憋什么大招?我总觉得他表情不太对。”贺喜的目光扫过看台,隐隐有些担忧。

    “会,不过应该会等到比武结束。”杜雪衣答得直接,“而今他被方才藏于暗处的高手摆了一道,应该没那么快能调息好,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等他恢复,肯定就坐不住了。”

    “所以刚才是谁替大家解了围啊?”

    “不知道。”杜雪衣摇摇头实话实说,“不过斩风堂向来以内功见长,而今全江湖上内力能和钱老匹敌的,我知道的不超五人。可惜他们都不在场。”

    “玄衫也不行?玄度哥呢?”

    “玄衫是各方面平衡,内力并不见得有多强。而玄度之所以能赢玄衫,也不是靠内力火拼的。我看方才玄度无意中暴露出的内力,最多也就吴少那个水平,不过靠这个打玄衫也够了。”

    “内力相差悬殊,也有可能反败为胜?”

    “所以要看综合的结果,空有内力却不能使出来也是白搭。若能物尽其用,仅凭极少内力释放巨大能量,事半功倍,何愁不赢?你看林泠就是如此,虽然各方面不强,但天生神力,依旧能杀出一条路。”杜雪衣挑了挑眉,“吴少也是。”

    最后一场,二人虽完全没有发挥出刚才的水平,尤其是余玄度,几乎是不予抵抗,但因之前两场二人的表现都太过精彩,众人只道是余玄度对武林盟主一职无意,对二人的高超武功仍是深信不疑。

    “银刀门吴中友胜!”

    贺来高声喊时,吴中友好似仍在梦中一般,一脸怔愣地看着余玄度朝他笑得灿烂。

    接下来便是三大见证者——银刀门织锦、玄衫剑派颜智敏、斩风堂钱老登台,雷动的掌声中,余玄度昂首上前,接下织锦手中的映月双刀。

    正当贺来即将宣布吴中友正式当选武林盟主之时,果不其然被打断了。

    “且慢——”钱老冷声说道,“映月双刀给一个毛头小子就算了,武林盟主之位又岂能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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