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府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余玄度很快被捞起。另一边,余飞景因戴着铁链而沉在池底,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救起,救起时已面色惨白、奄奄一息,虽有疯癫状却也扑腾不起来什么风浪。

    见余飞景被救起,余玄度松了口气,优雅地将打湿的衣袍稍作整理后,朝余秉时冷笑道:“刚才话说一半,事情还得一件件的来。各位你们看,我哥已经这样了,尚且被他用铁链所囚,而我爹被囚快十年,如今都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还请各位帮我做主!”

    其时余秉时已悄然站在倒在地上的黑衣少年身后,却见余玄度手中握着两个扳指,动作蓦地一顿。

    余玄度不理会余秉时所为,翩然走到余之海夫妇、余宗文面前,恭敬行了一礼道:“余秉时多年来,不知在地窖中私藏了多少金银珠宝,还有四处搜刮来的武学秘籍,甚至连余家本应传于双生子的绵延神掌秘籍,也被他藏在其中,生怕我学了去。今日还请堂叔、叔公为我作主,同我去地窖,救出我爹,将此人种种罪行公之于众。”

    “岂有此理!”面上一直毫无波澜的余之海闻言,挣开其妻搀扶的手,拐杖重重敲着地上的花砖,边颤抖着边怒道,“虽然此时还未盖棺定论,但这地窖非去不可了!”

    ***

    地道中坐立不安的杜雪衣,忽闻大队人马往此处而来,当即直起身来,却见余玄度全身湿透,风度丝毫未减,领着众人往石门前而去。

    “余秉时,都到此处了,索性就把门开了给我们看看!”余之海虽声音沧桑,但威胁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见余秉时身形消瘦、面色似是大病初愈,手掌却宽厚无比,杜雪衣登时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余飞景武功高强,我却看不出来。”

    “这是为何?余家功法向来都很神秘,这几位当家的极少在外人面前出手。”身旁的林知了听完饶有兴趣,看来也是对这位玉小姐能堪破武功的破绽有所耳闻。

    “这应是江湖上鲜有的一门逆行内息的功法,与我们素日里练的截然相反,走的是极阴的路子,因此练的时候也是险象环生,一步走错,就算练到最后武学境界大成,也会伤了自身根本。”杜雪衣皱着眉道,看来余飞景、余秉时二人面色常不好,中气明显不足,大抵是走岔了的缘故。

    说话间,余秉时已运气施展掌力,连着石链的机关当即被拨开,紧接着铁链拉着巨石门缓缓上升,轰轰隆隆之声伴随着尘土掉落,石门内隐隐传出叮叮当当的铁链之声,与门上的铁链相互呼应。

    石门还未全开,余玄度便一把冲进门中,声嘶力竭喊道:“爹!”

    余玄度这小子演技何时变得这般精湛了?杜雪衣心中泛起疑惑,余飞景那小子不是被抓了吗?

    其余人也纷纷冲进地窖内,叮叮当当的铁链撞击声中夹杂着一中年男子悲痛地呼喊声:“秉空!你何以至此啊!”

    “余秉时!如今你怎么解释!”余之海的苍老之声又响起,言语中尽是失望,“我早已发觉你的账目不对,本来我还不相信。景儿之言,如今一看,果然都是真的!”

    杜雪衣正将耳朵凑在洞口探查地窖中的情形,忽闻一阵风声从内往外暗道不妙,抬眼一看果是余秉时从石门中冲出,已触动机关放下铁链,石门正轰轰轰地缓缓下落。

    与此同时,他手中正从机关中取出一包火药,正欲点燃,在洞中埋伏已久的青提猛然跃出,二人登时战作一团,而地窖外本就留有余秉时的打手和从地窖中慌忙逃出的余家人,也纷纷加入战局。

    余秉时本就武功不差,青提还要应付其他几个打手,杜雪衣暗道糟糕,举起袖箭,往石门上小孔瞄了瞄,却又放下,有些犹豫。

    自己之所以能被众人说箭法高超,全靠预判对方的路数和破绽。她的准头其实并不好,如今目标太小距离又远,而且地上不断有人打斗引起地道中的震动,稍不注意还会误伤,最重要的是还需穿过地道里的小孔,加起来简直比百步穿杨还难。林知了更是指望不上,方才等待时杜雪衣便已让他试了试,奈何他性子急又好动,最多能勉强射到石门上。

    若不是一击即中,被发现估计自身都难保。

    就这么一踌躇,余秉时的火药已被扔进石门之中,轰的一声尘土四起,余宗文最后一刻惊险钻出了石门。

    “等死吧!”余秉时已陷入疯狂,杀红了眼,逼得青提节节败退。

    “不好,飞景还在里面帮他爹解开锁链!”余宗文慌乱喊道,只见他跌跌撞撞来到机关前,不知是力道不够亦或是方法不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石门。

    地道之中因地面上的混乱场景导致震动不断,眼见火药随时可能爆炸退无可退,杜雪衣咬着牙又举起袖箭,身形因内外因作用而摇摆不定,迟迟不能瞄准。

    火烧眉毛之际,忽见身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稳住。”

    “玄度?”杜雪衣回身一望,正撞见余玄度柔和的目光,在红色夜明珠的光亮中显得异常温暖,“你和飞景,换回来了?!”

    “别分心,射。”二人双手交叠,一齐按下机关,嗖一声袖箭穿过地道小孔,径直射入石门上的孔中。

    噔噔噔,石链又开始往上转动,拖着巨石慢慢上升,焦头烂额的余宗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杜雪衣松了口气,余光触到同余玄度紧握的手上,有些愣神,却忽的被身后林知了的声音打断:“我们暴露了,快走。”

    混乱不堪的石洞之中,蓦然又听得一声巨响。待到众人回神时,才见余秉时不知何时自爆经脉,用了自损八百的方法,将掌力发挥到极致,竟是一掌劈碎了机关,铁链也当即崩断,已经上升至一半的石门又轰然砸下。

    正猫下身子欲进去救人的余宗文被手下猛地拉住,千斤巨石落下速度极快。千钧一发之际,地窖内又发出叮叮当当铁链声,继而一股巨大力量,携地窖中的尘土和一黑影一同冲出门缝,随即千斤石门再度轰然砸下,地窖内的火药也在同时间爆炸,声响惊天动地,洞内众人皆重心不稳,整个抚仙镇都能感受到其巨大威力,山洞上的石块也相继掉落。

    “爹!”余飞景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道,只见他浑然不顾狼狈模样,踉跄着爬起,欲拉住石链却发现机关早已粉碎。他立即运起内功汇聚掌力往巨石砸去,巨石发出闷响却兀自岿然不动,余宗文见状也上前帮忙。

    “景儿!宗文!快跑,不然就塌了。”余之海被搀扶着边往外走边往后喊道。

    余飞景早已丧失理智,双目通红,对劝说之言皆充耳不闻,一开始还用掌力轰向石门,到后来直接挥动一双肉拳猛砸,双手登时鲜血淋漓。

    “快跑!余当家又放了个炸弹!”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句,众人纷纷抱头争抢着冲出山洞。

    这一声有如惊雷,劈醒了在石门前枉费力气的余飞景,他猛地转身,凌乱且仍挂着水珠的头发中的一双眼睛有如凶兽,尽是疯狂之色,只闻他咬着牙狠狠道:“余——秉——时!”

    之见余飞景身形如鬼如魅,借力一步便直接从众人头顶上飞出洞口,这逆行大法的轻功更是诡谲异常,直奔已逃至洞口假山处的余秉时。

    二人硬碰硬对了一掌,掌风将周遭之人都震得往后退,已是穷途末路的余秉时全然不是对手。只闻余秉时惨叫一声,余飞景干脆利落,手起掌落未有丝毫犹豫,径直将其手脚打折,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其亲信见他失势纷纷临阵倒戈。

    ***

    杜雪衣和林知了跟着余玄度,一路左拐右拐,终于在地窖所在的后院外,一处藏在花坛下的出口翻出。

    适才一声巨响时,杜雪衣就心道糟糕,却不料刚出了密道口又闻得一阵爆炸响,而且声音更近、动静更大,继而地窖所在的洞口方向浓烟滚滚、人声鼎沸。

    待到三人匆忙赶到,后院已燃起熊熊烈火,众人均已退到议事厅,院中只剩站在假山之上的余飞景,他蓬头垢面毫无往日之风度,似醉又似狂,似笑又似哭,手执一粗壮树枝当作火把,正将假山上的大榕树点燃,火焰迅速在这棵古树上蔓延。只见他哈哈大笑,一手将树枝扔下,又点燃了假山下的鲜花丛。假山下站着脸色凝重的青提。

    “余飞景这小子在作甚?”杜雪衣一脸不可置信,这小子向来运筹帷幄,如今竟是成了这副模样,“就算......也不至于把自己家后院给点了吧。”

    林未期带着身着余府家丁服饰的林家寨人,擒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人也恰好赶到,余玄度同他二人眼神一对,当即会意。

    “你们自己小心,我先去议事厅中周旋。”余玄度回头朝杜雪衣说道。

    “我好像见过你?”杜雪衣走到林未期所擒的其中一人身前,疑惑道。

    “玉小姐当然见过,这两人正是余秉时的两个儿子余清和余朗。”林知了从旁跳出抢答道,又指了指杜雪衣身前的那位,“那日正是他替姑爷接亲的啊!”

    杜雪衣:“......”

    “玉山,你劝劝?”林未期也注意到了已陷入疯狂的余飞景,冷冷道,“他爹,没了。”

    “好。”杜雪衣早已猜出个七八成,如今被证实,心中掠过一丝悲悯。

    她跨入院中,透过熊熊火焰,望着正跪在假山之上的如同鬼魅般的余飞景,他眸中映着满院的烈火,眼泪不断往从眼眶处掉下,嘴角却时不时上扬,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面色憔悴的青提见杜雪衣走来,宛如见着救星一般,握着她的手道:“玉山小姐您劝劝他,他听您的。”

    “不听也得听,这小子真胡闹。”杜雪衣拍拍青提的手示意她放心,转身便气势汹汹提起裙摆上了假山。

    “飞景。”杜雪衣已到了余飞景身后,严肃道。

    “飞景。”过了片刻,余飞景仍毫无反应。杜雪衣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语气却更冷了,“你爹已经死了。”

    “飞景,你爹已经死了!”杜雪衣终是忍无可忍,上前将余飞景拉起,扯起他的衣领喝道,“听到了没!但是余家还要你来......”

    “滚!”杜雪衣话未讲完,忽觉身形蓦地往后仰去。这才发现,余飞景方才歇斯底里的叫喊同时,双手也胡乱地将杜雪衣一推。

    杜雪衣也未料到这人竟是神志尽失,眼看将摔下假山下的火海,忽的一只熟悉的手将她拉起。

    “余飞景!”余玄度不知何时已来至院中,还上了假山。只见他将杜雪衣拉到身后,怒不可遏地朝披头散发的余飞景脸上呼了个巴掌,骂道,“你自己发疯就算了,关玉山什么事!”

    这人刚才是扇了他弟弟一巴掌?杜雪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是这巴掌的作用还是出于对杜雪衣的愧疚,余飞景好似找回了自己的魂,一脸茫然地朝正从余玄度身后面露不解之色的杜雪衣道,“玉山,对不起,我......”

    “没事。”方才惊险一幕杜雪衣似乎毫不在意,柔声道,“醒了就好。”

    听罢余飞景眼中垂着泪三两步上前,往余玄度身上一扑。有了在水阁外的惨痛教训,余玄度这次站得倒是挺稳,不至于被扑倒。

    方才猝不及防被余飞景拉到水里,莫名被戴上铁链,以至于又差点被淹死,余玄度至今还心有余悸。

    “哥!”只见余飞景喊得肝胆俱裂,抱着余飞景大哭起来,宛若小孩一般,积压了近十年的情绪,在此刻终于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余玄度:“......”

    三人就这般在假山上站了良久,院中除了火苗蔓延的噼啪之声、物件点燃后的倒塌之声、还有余飞景惊天动地的哭声。其时正是日落时分,院中熊熊火光顺着屋檐攀上天空,将苍穹和云朵烧得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又有人进了院子。

    “阿景!”苍凉沙哑的声音于假山之下传来。

    余飞景猛地抬头,顷刻疯了似的从余玄度身上跳下。

    顺着余飞景的目光,杜雪衣见发声那人身形佝偻消瘦,满身脏污蓬头垢面,手腕脚腕皆有深深的血印。

    待得那人抬头,杜雪衣心中一惊。

    此人眉眼竟同余秉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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