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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正文完)

    “雪衣,是我。”

    “征鸿?”杜雪衣抬手拨了拨眼前的浓雾,往李征鸿奔去。

    “这怎么回事?”两人几乎是同声问道。

    杜雪衣刚走近时,才瞧见李征鸿肩上挂的彩,他右肩的铠甲上像是被劈了一刀,裂开一条缝来,妖异的血色透过这条缝嚣张地卖弄着。

    “小伤,无碍。”李征鸿下意识退了一步。

    杜雪衣伸出一手直接粗暴地将他拎了回来,继而迅速绕到他身后,李征鸿血淋淋的后背登时暴露在她视线之中,那伤口自右肩开始,一直延伸到左腰处,若非他今日着了这一身铠甲,岂有命在。

    “这还小伤?”她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心疼。

    说话之时,她已经麻利地将铠甲稍稍解开,然后用纱布将伤口擦了擦,又上了些药。

    “你......怎么来了?”李征鸿闭着眼任由杜雪衣折腾,右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怎会误以为我......我是飞景?”

    “还不是林未期,他突然出现在惊门里,还说你有危险,然后就替了我,让我过来这边助你。”杜雪衣抱怨道,并将适才遇到林未期的情形同李征鸿描述了一番。

    一旦接受了林未期的猜测,杜雪衣见到此地如此平静,便下意识地认为此处并非死门。所以她在看到与李征鸿身形样貌一模一样的人,正“悠闲”地从草丛中走出时,相比于认为是李征鸿擅离职守,她反而觉得是余飞景被林大夫救醒后,不顾一切地赶过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飞景作出这等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很遗憾,这次是她想错了。

    “所以这里真的是死门?我还以为走错了呢。所以是林未期想错了?”杜雪衣将伤口处理完,而后小心翼翼把沉重的铠甲重新绑紧,最后仍旧十分顺手地以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收尾。

    “走,我带你到我们埋伏点。”李征鸿拉起杜雪衣的手,往迷雾深处走去。

    其时天色已黑,周遭雾气弥漫,眼神极好的杜雪衣尚且难以看清前路,但素有夜盲之症的李征鸿竟是拉着她左拐右拐,脚下生风,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果然在这九曲天河阵中,他就如同造物主一般,对每一处都了如指掌。

    “这里确实是死门,但林未期说的也没错,死门的作用就是吸引敌方最精英的火力,而且我和晏平也推测过,今日路充之的战略,很可能就是集中力量专攻死门。”李征鸿温声道。

    “所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要与路充之他们在死门中硬碰硬?”杜雪衣几乎快要炸了。

    李征鸿见状,知道她又是在怪自己瞒着所有人独自冒险,也不辩驳,只是轻轻在她虎口处揉了揉,杜雪衣平日里都是被他这么安抚下去的。

    这次的火气岂是往日能够比拟的,她原不想那么容易就放过李征鸿,但一瞥见他背上狰狞的血色,杜雪衣最终还是叹了叹气:“算了,那这里这么平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在这阵中,我也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劲,所以这才来到外面查看,恰巧就碰上你了。”

    “哪不对劲?”

    李征鸿答道:“路充之确实是对九曲天河阵有一定的研究,开阵后他和他的精锐们很快就到了死门,而且人数之多,近乎是他全军的一半,不过这也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虽然九曲天河阵为李征鸿所创,但今日之阵的实际操纵者却是在伤门中的晏平——李征鸿如今失了色感,五色雁翎军身上的铠甲自然也辨不清,所以他将总军之角交给晏平,并跟贺来讨了贺喜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能与各处传递消息。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若他自己在死门中制不住叛军,还有晏平在。

    开始时,路充之与宋蒙带着千军万马从开门处一鼓作气杀到死门,士气逼人,大嘉朝的军队打得极为吃力,李征鸿背上的伤就是那时候,为了救贺喜而被路充之的副将砍的。

    “原本按照九曲天河阵的变化之道,他们最终会被我们牢牢困在这死门之内。但奇怪的是,在我们杀得天昏地暗之际,不知发生了什么,待到我们察觉到叛军数量渐渐变少时,才发现好像是大阵本身把他们慢慢引走了,当然也存在一种可能,就是叛军另有应对之策。”

    杜雪衣听到李征鸿想把叛军近一半的兵马牢牢困住的计划时,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又被李征鸿的描述引走了:“什么?这九曲天河阵不是都由你们控制的吗?”

    “是啊,我正在找原因,若是过了这一刻钟再找不到,就只能......”

    呜——呜——

    李征鸿话音未落,号角声又响了,这是从吴中友所在的开门处传来的。

    酉时到了。

    李征鸿双眼俶尔一亮:“雪衣!你刚才说,适才你在惊门中看到日落是什么时辰?”

    “申时六刻,怎么了?”杜雪衣一脸茫然答道。

    “不对。盘桓山在这个时令的日落,应在酉时才是。”

    “你是说......时间被篡改了?”杜雪衣心头一惊。

    其时二人已走到了大本营,贺喜和周恒都在,众人见二人携手而归,纷纷涌上前来嘘寒问暖。

    ——“夫人!”

    ——“玉山姐!”

    ——“大将军!”周恒这把好嗓子向来都能把人凭空吓一跳,他来时正好与李征鸿错过了,见得二人立即就想着赶紧来报个到,谁知李征鸿对此却充耳不闻。

    他闭着双目,眉头紧锁,口中不知低声在念着些什么,仿佛与这个世界脱离了。

    “嘘——”杜雪衣匆忙上前将周恒和贺喜拉了开来,并示意众人噤声,“让大将军好好想想。”

    杜雪衣挑了个离李征鸿较远又能照看到的地方坐下,与众人攀谈起来。军中之人个个性格豪爽,与杜雪衣甚是投缘,不一会功夫,她就已完全融入其中,与其无话不谈了。

    她才知道,如今死门里的守阵队伍,有三分之一为雁翎军,其余皆为龙虎军中的人,她也才知道,就在刚才,自己前脚刚踏出惊门,叛军后脚刚从死门离开。

    “准确来说,是大将军在发现不对之后,当即下令将叛军队伍还留在死门处的‘尾巴’截断,然后把他们围起来全灭了。”一个健谈的将领说得眉飞色舞,兴奋异常。但实际上他左眼却缠着刚刚绑上的纱布,鲜血还不时地从纱布之下渗出——这是在刚刚那场大战中被刺的。

    放眼望去,在坐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负了伤,但基本都已处理完毕,由此可见军中效率之高。而且从众人的神情中,杜雪衣也完全看不出有沮丧、失望、痛苦等负面情绪,反之,几乎所有人眼中都藏着光亮,好像在大家看来,这场战役无疑会是一场胜仗。

    就在此时,站在不远处迷雾中的李征鸿陡然睁眼,拍手高喊道:“是张闻京!”

    众人:“???”

    “贺喜!快!”适才他如堕无人之境,睁眼时自然也记不起原先所处的位置,被夜盲症困扰的他在原地寻了一圈,才看到慌忙跑到自己身边的贺喜。

    “快,你传话给晏平......”

    ***

    片刻之后,死门中众人隔着重重迷雾,听得到远方传来几声磅礴的军角声。不同于八门中用来计时的军角,此声更嘹亮,更肃穆,乃是号令全军的总军之角。

    呜——呜——呜——

    总军角刚息,从第一门开门始,八门中的军角便依次响起,直到最后一门——休门的军角响毕,继而八角齐鸣。

    一时之间,整个盘桓山地界都回荡着军角之声,仿佛整个宇宙都跟着在震颤。

    “这什么意思?”杜雪衣侧头问李征鸿。

    “校对时间。”

    李征鸿的话刚落,死门中的军角便响了起来,只十分短促的一声。

    “这一声,意思是此时真正的时间是酉时二刻过了一半。果然,老师真的来了。”李征鸿沉吟道,“他不知用了何等方法,让八门中的一个军角每次都晚上半刻。九曲天河阵以时间为基准,所以时间一变,阵中八门的位置就不再固定,随着大阵缓缓流动,叛军也跟着转到下面的门里去。”

    李征鸿似是在与杜雪衣解释,又像是在自顾自地推理:“我们是酉时察觉的....那他如今应该在......对!就在贺来贺别所在的......”

    说到此处,李征鸿的脸色俶尔一变,话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哪不对?”杜雪衣忙问道。

    “嘘——”李征鸿竖起左手食指,同时又用右手指了指耳朵,意思是他好像听到了什么。

    ——“大将军......”李征鸿终于听清楚了,是贺来的声音,用的正是贺家的密语传音。

    ——“我只是代为传话......是张闻京张大人,他知道你已猜到了大概,也知晓你原本想要引叛军到死门中决一死战。”

    ——“但这太冒险了。他让我们用唢呐声迷惑杜门里的军角手,每次晚上一些,总共将时间延缓了两刻。所以酉时一到,整个大阵转换完毕,所有的门都往前走了两个,死门成了开门,杜门也成了死门。而此处,也将成为真正的决战地点。”

    ——“他现在同你说,就是想让你做好接下来的部署。他还说,他......”贺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部署?亏他带了这么多年军队,这种荒唐事都做得出来!”李征鸿忍不住骂出声来。

    ***

    九曲天河阵的杜门位于古京城的东南隅,亦为山地,是从盘桓山脉带出来的一条支脉,古山月观便坐落在此处,这也是之前众人一直找不到山月观的原因。

    此山之中,遍地都是参天大树,置身于这密林里,白日里不见天光,黑夜中难觅星斗,确实有成为凶门的潜质。

    酉时四刻,其时天已全黑,如同深渊一样密林中,缓缓生起迷雾来。

    “晦气,怎么又是雾!莫非我们又倒回去了?”路充之的副将两只手臂都挂了彩,但还是一副活力四射的模样,殷勤地护在路充之左右。

    “绝不可能。”路充之笃定道。

    “您还说想要集中力量先破了死门呢,结果呢,现在绕到哪了?”宋蒙在路充之身后幽幽道,眼中带着一丝不屑。

    他未如昨日一样穿着铠甲混在军中,而是换了一身单薄的黑色武袍。不只是他,今日所有独角犀的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色武袍,与其身旁全副武装的大军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可是花了近一年的时间,集结了各处精英来研究这九曲天河阵的阵法图,怎么可能会出错?此处定然还是死门!”路充之昂着头据理力争道,“只不过我们此次的敌人可是雁翎军,还有你说的那两个邪门的小娃子,他们的厉害昨日咱们不都瞧见了?仅凭不到五万人马就差点唬住了我们,所以啊,我猜他们可能是猜到了我的布置,于是就在死门里多布置了几批人罢了。遇到厉害的对手,真是有趣!有趣!”

    宋蒙对此报以一声冷笑。

    “弟兄们!”行进中的路充之听到这笑声后,突然勒马,大声朝身后的大军喊道,“你们听到刚才对方的军角声开始混乱了吗?他们怕是在求救了!胜利就在眼前,大家快跟我一起,破了这九曲天河阵!冲!”

    “路将军,您可要悠着点啊。”宋蒙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宋先生,要悠着点的人是您吧。”副将立即反驳。

    说完他还看了一眼路充之,见他没有阻止,遂大胆地继续道:“刚才碰上昨日那群玄衫的人,你们倒是逃得挺快啊。弃了近一半的人,就为了掩护你们这另一半的人离开,这么个折损法,不会我们还没杀到京城,你们独角犀就没人了吧?”

    宋蒙也不恼,只是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越往密林深处走,众人就觉得头顶的浓雾越发浓了,即使军士们纷纷燃起火了火把,依旧难以看清前路。

    就在叛军们心中隐隐发虚之时,天上忽然飘下许多“雪”来。

    “难道他们连雪都能造出来?”副将疑惑道,抬手抓住了一片“雪”,定睛一看,着实吓得不轻不轻。

    他慌忙将手中之物扔掉,失声道:“纸钱!”

    伴随漫天飞舞的纸钱而来的,还有漫山遍野凄厉的哭声。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只觉得声音既像是从树上飘来的,又好像是自地里传出来的,诡异气氛登时达到了极致。

    砰——

    一朵璀璨的烟火自宋蒙的手中冲上天际,它将浓雾撕开了一道口子,冲散了适才充斥满林间的阴森之气。眼尖的人,借这一瞬而过的光芒,还能隐约瞧见周围的巨树之上,埋伏着的无数条人影。

    就在此刻,只听得独角犀的队伍中一声唢呐响,乐声简单粗暴地穿透密林,直冲霄汉,惊得山中鸟兽纷纷到处乱窜。

    昨日就被贺来贺别的唢呐声搅得有些心慌的叛军全然没有料到,自己军中竟然也有人也会吹这玩意儿,又是一阵骚乱。待到他们反映过来,才发现独角犀的人已全部消失,只能依稀瞧见树上的残影,和头顶上越发激烈的厮杀之声。

    “众将士莫慌,那是他们的战场,咱们的对手,就在这地上,就在我们四周!”路充之高声喊道。

    话音刚落,果如他所料,远处战鼓声起,继而呐喊声、马蹄声冲破迷雾,从四面八方而来。

    ***

    且说江湖人的战场,迷雾之中,独角犀众人虽看不清四周,但有赵家的唢呐引领,就如同一年前赵家唢呐军团围攻杜雪衣和李征鸿时的场景一样,其威力也不可小觑。

    何况如今不仅有赵家人,独家犀四家都在其中,他们形成一个更加紧密联系,可攻可守的巨大“阵法”,以至于贺来贺别的人就算在暗处偷袭亦难有收获。

    更令人气恼的是,众人好不容易将那个吹唢呐的杀死,就立即会有一个长得与其一模一样的人接上,与京郊竹院里杜雪衣他们遇上的一模一样。

    当然这时众人也知晓原因了。赵老板曾对杜雪衣和李征鸿提过,他们赵家乃是独角犀中的第三等人,生来就被宋家控制着。而赵家唢呐军团的引领者,正是他们宋家祖上挑选的两对赵家双胞胎反复结合诞生的后代,历经了无数代后,唢呐军团的引领者们,就全都顶着同一张脸。

    贺别的脾气向来就暴躁,加之这么久了毫无收获,敌方越来越勇,这边却一次又一次失手。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怒气一上来,全然将事先杜雪衣和贺来的叮嘱抛之脑后。只见他直接抄起了别在腰间的唢呐吹奏起来,试图以乐声掩盖乐声,以内力与对方的内力硬拼。

    迷雾另一头的贺来一听,心中暗道糟糕,想上前阻止却为时已晚。

    迷雾中,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贺别顷刻间已被两条铁链罩住,幸好他反映迅速连忙翻了个跟斗,这才不至于被铁链绞住双腿。

    贺来听杜雪衣提起过锁链阵,自是知道此阵难以从中破解,正想上前偷袭那两个执链少年,却不料还未到贺别身旁,便已被另外两条铁链困在其中。

    今日,独角犀众人俱着一样的服饰,四大家族的人皆难以分辨。这四个少年身后都背着一个大匣子,原本也不难发现,但这迷雾却反过来助了他们一臂之力,于是他们四人完美地隐在人群中,蓄势而发。

    贺别的唢呐一响,他的方位登时暴露无遗。

    ***

    另一边,路充之带领之下的叛军已冲溃适才围住自己,“四面楚歌”的大嘉朝军队,其时他正与张闻京隔着大军对望。

    如此说好像不大准确,应该是几万叛军将张闻京,外加其身旁的几十人团团围住,而杜门之中余下来的几千人也全都死的死,散的散。

    “张兄,多年不见,您怎么变得如此狼狈了?”路充之悠然纵马上前,调侃道,“当年您可是高高在上、我等望尘莫及的将军啊,怎么如今就才带这点兵啊?”

    张闻京被仅剩的几十人护在中间,他面色惨白,佝偻着坐在轮椅之上,如风前残烛。而轮椅的边上,仅站着个老仆,看上去比张闻京还要老上十几岁,这老仆双眼空洞,脸上毫无生气,看上去至少有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路老弟,咳咳......多年不见,你怎么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党啊。”张闻京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您可还与当今圣上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呢......咳......”

    “兄弟?手足?”路充之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一般,“他不过是在利用我们罢了。你替他出谋划策,这么多年来帮他除了无数他所‘怀疑’之人,没想到吧,到头来竟然连你那宝贝徒弟也在其中啊哈哈哈哈!我见过他几次,他可真是个天才啊,这九曲天河阵真是妙极了......太可惜了!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路充之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顿时变得凶猛起来。只见他指着张闻京咬牙切齿道:“然而,就连你这种对他忠心耿耿,为大嘉朝奉献了一生的大功臣都成了如今这样,那我呢?”

    “你可是北庭节度使,掌握着北庭军啊。”张闻京叹道。

    “北庭节度使?听着倒是光鲜,要不是我从来不露锋芒,还找了朝中各种人帮我打点,岁岁上缴最多的贡品,他哪能留我到今天?你,长公主,之前我们那些老友,还有你徒儿李征鸿的结局,我每每想起,都胆战心惊,无一日不担心受怕,无一夜能安心入眠。”

    “而且论带兵打仗,我又哪里输给你?凭什么当年他就让你当大将军?凭什么你就受得了万民爱戴?我也可以!”

    张闻京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一手被老仆颤颤巍巍的手搀起腋下,艰难地站起身来。

    他的眼睛直直盯了路充之良久,突然,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来:“路充之,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斗得过这雁翎军......斗得过我徒儿吗?”

    “就那个凭借棋艺拜到名下的小子?你现在收徒的目光这么差嘛?”路充之满脸嘲弄之色,“实话告诉你吧,我身后这个大阵可是专门为破九曲天河阵准备的,我给它起了一个好名字,叫破死门阵,你觉得如何?本来以为这一战会挺激烈的,但如今却用来对付你这不到一万的人马,着实可惜了些。”

    张闻京一时好笑,被呛得咳嗽不止,复又跌坐在轮椅之上。

    “既然你如今这般生不如死,我就大发慈悲,替你结束掉这一切吧。”路充之一语说罢,副将登时会意,带着众人马朝张闻京杀去。

    众将极为默契地为他留了一条道,直通张闻京。路充之就这样持枪纵马,威风八面地“杀”到了张闻京面前。

    张闻京再次被他的举止逗得大笑不止,一面笑着还一面咳着血,看不出有任何恐惧之意。

    就在路充之的长枪即将刺向张闻京之际,张闻京身旁那老仆双眼陡然一亮,继而白虹一闪,长枪径直被一柄长剑挡开,此间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好啊,居然还有后手!”路充之边大喊着,边勒马。

    话音刚落,几个手下当即一拥而上,从前后左右方将那老仆围了起来,只余张闻京独自坐在轮椅上。

    “我跟你说你输在哪吧。”张闻京终于止住了笑,仰着头缓缓说道。

    路充之将长枪架在张闻京脖子上,指了指身后乌压压的大军:“都这样了,你还觉得你赢了?不会是吓傻了吧?”

    张闻京闭了眼,不但脸上毫无惧色,搭在扶手上的手甚至还有条不紊地敲起节奏来:“你以为你得到了九曲天河阵,但殊不知......”

    路充之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有些好奇,将身体微微往前倾了倾。就这么一会功夫,变故陡生,只见张闻京敲击节奏的手腕突然加大幅度,继而一柄长软剑骤然从其袖中飞出,直冲路充之前心。

    这柄特制的软剑原就缠在张闻京的手腕之上,而他方才的这一副柔弱的模样,亦是在演戏。虽然他此前身受重伤,但实际上,还尚存一丝内力。

    而这仅存的内力,在刚才也已经全部被他注入到这软剑之中,作为最后一击。

    路充之始料不及,下意识地闭眼,并往后退了一步。

    预想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待他睁开眼时,才发现有一人挡在了他身前,正是副将。

    枪的长度乃是剑的两倍,刚好给了副将冲上前争取了宝贵时间。

    路充之见状也不再犹豫,一枪直直扎入张闻京的心口。

    “你输了。”他低眼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张闻京,冷冷道。

    “你得到的只是......‘形’,但这阵的精髓是.....‘道’,就是......”张闻京笑了起来,双手紧紧握住长枪的柄,径直将它继续往自己心口更深出扎了下去,“人......我徒儿......李征鸿他......回来了......”

    路充之正听得云里雾里,却不防左肩突然中了一箭。

    “......”

    张闻京暗中叹了一声。

    张闻京在中枪时就发现了埋伏在不远处,正弯弓搭箭的李征鸿。为了掩护李征鸿,他硬撑着说了一堆话,还不惜握着长枪往深里捅,然而他这个“宝贝徒弟”到底还是给射偏了。

    “路将军!不好!他们的援军到了!”

    叛军的话音未落,四周又一次传来震天动地的响声。

    这次才是真正的四面楚歌。

    刚才李征鸿在听到贺来的密语传音之后,立刻令贺喜传话给晏平,让他重新调整个大阵的格局——以杜门为基准重新布局,将整个九曲天河阵收紧,并把八门中其余的人都引到此处来,进而形成一个较小的九曲天河阵。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在位于下一个门伤门中的晏平。

    这本就是李征鸿与晏平预留的后手:将计就计,先把叛军牢牢困在死门,再以死门为中心,重新布阵。只不过经张闻京这么一闹,基点成了杜门而已。

    但也因为张闻京之故,叛军在死门的转换期间,分别在李征鸿、玄衫所在的死门、景门中,消耗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独角犀更是不惜牺牲一半“不重要”的人来掩护另一半人离开,也算是意外收获。

    而张闻京看起来的冒险之举,最终也因为李征鸿的及时调整,扭转了整个局势,所以综合看来,张闻京这次确实也给众人助力不少。

    这大概便是师徒之间的默契吧,纵使二人之间的隔阂再也无法逾越。一生小心谨慎的师傅,在临终之时,也终于肯冒险一次。他拿自己作赌,拿整个雁翎军作赌,甚至还赌下他身后这片河山,只因为他相信自己徒弟的能力。

    他赌赢了。

    身着五色铠甲的雁翎军撞入叛军之中,势如破竹,叛军节节败退。晏平的先行人马虽不过三四万,与还剩七八万人马的叛军数量上仍有所差距,但一方是养精蓄锐了一日,宝刀还未出鞘的正义之军,另一方是战了半日早已精疲力尽,主将还负了伤的不义之军,叛军又哪里会是其对手。

    路充之也是个狠人,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箭羽拔出,眼都不眨一下便挥舞着长枪杀入人群。

    “路充之!”李征鸿其时已杀到路充之身前。

    路大将军那群护卫见状,立时将他团团护在中间。

    李征鸿也不动手,他瞥了一眼在倒在地上的张闻京,面无表情地对路充之说道:“当年在敦州,是你想借和谈之事杀了我,挑起大战的吧?原来那时候,你就有了谋反之心啊。”

    “你!”今日里,路充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恐惧之情。他听到李征鸿的话后,竟是连人带马退了半步,“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我正是李征鸿。不然,你说雁翎军又如何会听我调遣呢?”李征鸿笑着纵马往前一步,路充之则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九曲天河阵,远非纸上画的那般简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路充之此刻脑中突然响起张闻京的话,同时又联想到这两日接连遇到的不可思议之事——原本他以为再无将领可用的京城之师,竟靠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棋官”,一而再,再而三地创造奇迹,甚至连眼高于顶的雁翎军都甘心受他的差遣。

    他已开始动摇。

    李征鸿在自报家门时动用了内力,本就方寸已乱的叛军们听到此,又见主帅此等反应,残存的低迷士气登时也荡然无存。

    “路将军!他们的大军正往此处而来,我看这人就是想拖住咱们。”叛军中总算出来一个明大局的,“您先走,我们拦着他!”

    路充之几乎是慌不择路,纵马而逃。

    李征鸿拔马欲追,余光忽的瞥见张闻京竟还未死,只见他眼皮微掀,冲他眨了眨眼,似乎在示意他上前。

    李征鸿眉头微皱,稍作犹豫后,还是放弃了追逐路充之。

    他从马上翻身而下,来到张闻京身侧。

    “您说。”他俯身,将耳朵贴到张闻京面前。

    “我自知.......对不......住你,只能以......此来偿还......”张闻京自刚才就撑着一口气,终于等到了。

    “好的,老师。”李征鸿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庭君的。”

    听得这句,张闻京终于释然一笑,他传奇的一生也就此结束。

    张闻京的前半生风光无比,“天下第一棋手”、“大将军”、“皇帝心腹”......随便一个名头都足以令人称道。然而到得后半生,他最出名的,却成了自己教出了一个天才徒弟。

    他对李征鸿与杜雪衣的感情极为复杂,多年前他在那场叛乱中将二人救起,后又成为李征鸿的授业恩师,他从为这个徒弟感到骄傲,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转为忌惮,到得最后为了所谓的“大义”,一次又一次地加害二人。

    但他没想到的是,二人竟然还不计前嫌,救下了他的女儿张庭君,他也不知如何面对二人才是。

    如今他身体残破,又被皇帝猜忌,就连唯一牵挂的女儿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血,虽得众人帮忙留得张庭君一命,但此生却再不能与之相见。因而,在张闻京看来,与其苟延残喘地过此生,倒不如以此种形式轰轰烈烈地牺牲,赢得万世之名,还能保得众人对张庭君的庇护。

    ***

    另一边,贺来贺别二人被困后,锁春坊众人就已自乱阵脚,迷雾自是渐渐消散,独角犀人逐渐占据上风。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有如大鸟一般掠过密林,还无人看得清其模样,便听得四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困住贺来贺别的四个少年无一例外,俱□□脆地一剑封喉,与他们手中的铁链一道从树上坠下。

    没办法,这两边打仗居然能弄出个百鸟争鸣的架势来,杜雪衣属实是没费多少功夫就寻到了他们。

    “门主!”贺来贺别一见杜雪衣,宛若见到救星一般冲上前去。

    除了她自己及时赶到救了众人,杜雪衣还带来了一个更好的消息:“锁春坊的弟兄们!咱们再顶一会,援兵很快就来了!”

    一时间,锁春坊的众人皆欢呼起来,士气重燃。

    就在此刻,杜雪衣耳朵一动,余光之中,她瞥见一道长条的黑影正自下往上朝三人裹挟而来。

    “快走!”

    杜雪衣眼疾手快,一手发力将贺来贺别推到隔壁的树枝上,自己则凌空翻了个身落在另一处树枝上。就在她身形离开之际,他们原本站立的树枝嘎吱一声,两人伸臂环抱才能抱住的树干应声而断。

    而凶器,竟然是一条较铁链阵那几个少年手里还粗的铁链。

    不对!杜雪衣定睛一看,才惊觉这就是原来的那四条铁链,只不过持链者宋蒙将它们全部缠在一起,进而形成了一条更加粗重的铁链。

    宋蒙一招失手,另一招已出,转眼之间铁链又一次卷起滔天之势,直冲杜雪衣面门。

    叮叮当当——

    杜雪衣与这条“巨龙”过了几招之后,就已经注意到其特点,它虽不似分开来那般难缠,但威力却提升了数倍之多,加上宋蒙的内力几乎也能跻身当世顶尖高手之列,更是将其杀伤力发挥到极致。但有优势便会有劣势,应对之法已在她脑中。

    只见杜雪衣以重剑硬接了一招后,趁宋蒙下一招袭来之际,身形飞速顺着链条往上,直取执链者——链条拧在一块威力巨大,同时也会变得笨重,招式衔接的时间自然也就更长了些,杜雪衣正是想用这一点作为突破口,先取宋蒙。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又生,她突然感到背后横生出两股阴森寒意,她心头一凛,当即中断了适才的攻势,强行扭转剑势侧身一避,堪堪避过两柄长剑。

    趁此之机,杜雪衣回身而望——这两柄剑的主人竟是卢赛和卢宾。

    “我们在等的人,其实一直只有你——林玉山!”宋蒙笑道。

    四条铁链在宋蒙掌中如龙蛇一般舞动,威力无穷,而在每一招的过渡时,以卢宾卢赛为首的卢家剑阵复又围上前来。就如此,杜雪衣每每在应付完千金重的铁链之后,就会立即对上来自四面八方的剑势,两种功法截然不同,对付之道更是天差地别,杜雪衣不久便被搅得心力憔悴。

    至于再外一圈,则由赵家人与孙家人一块,抵挡住了锁春坊猛烈的攻势。

    “这个才是你们独角犀真正压箱底的东西吧?”杜雪衣冷声道。

    “林姑娘聪明,锁链阵不过是我们宋家的绝学而已,虽然厉害,却远不如这个结合了我们独角犀四大家族的阵法。”宋蒙答道。

    独角犀四大家族的武功虽然互克,却又互补,组合到一处,便形成了这个大阵,既能困住中间的高手,又能阻止周围援兵前来相救,这与昨晚一战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难为你藏得这么好。”杜雪衣冷笑道。

    宋蒙显然对自己的阵法也十分自信:“那是自然,纵使你武功当时第一,也撑不了多久!”

    铁链和剑阵全都不是省心的主,杜雪衣也是厉害,生生将两波攻势硬扛了下来,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并非长久之道。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她,此时此刻仍想不出有何解决之道——她心中觉得,虽然独角犀如今被困在这九曲天河阵中,腹背受敌,但真正困兽犹斗的,其实是她自己。

    就在此刻,外圈好像发生了不小的动静,不一会便听得有人喊道:“不好!外围被破了!”

    “是玄衫!”

    玄衫乃是景门中的守阵人,就在此处的上一个门中,离得极近。但因适才独角犀留了近一半的人拖住他们,是以到现在才赶到。

    玄衫以剑法和步法合一举世闻名,而这些俱是承袭了道家和兵家的精髓,赵家与孙家又岂是他们对手,很快,独角犀大阵的外围便被其悍然撕开了一条口子。

    于是,卢家剑阵的对手顷刻间变成了玄衫众人,杜雪衣如释重负。

    只见她嘴角一扯,朝宋蒙道:“现在呢?是你们还能撑多久吧?”

    玄衫黑剑,雪衣银刀。

    此乃当世武林两大巅峰的第二次合作。

    第一次是在昨夜,盘桓山的另一面。

    杜雪衣的对手现下只剩下宋蒙一人,局势立时扭转。只见又一招过后,宋蒙不知为何突然一改铁链方向,竟是操纵着其往地上卷去。杜雪衣不明所以,但知晓宋蒙定不会做无用之功,当即闪身避开。

    电光火石之间,铁链卷起地上一只还在燃烧的火把,杜雪衣眉头微皱,待到想清楚时已经太晚。只听得火把砰的一声被铁链搅碎,火花登时四下飞溅,纵使杜雪衣其时已跃出一丈开外,依旧落了许多在右臂之上。

    她浑身一颤,险些站立不稳,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噬心”之蛊发作时都没这般疼痛,甚至连重剑都差点脱手。

    “林玉山,就算你武功了得又如何?就算援兵来了又怎样呢?”宋蒙一计得逞,立即乘胜追击。他疯狂舞动着铁链,面上神情逐渐变得扭曲狰狞,“你也不是没有缺点啊,昨夜见你被那点小火苗一碰,就做出那么大的反映。看来我果然没猜错。”

    “该死。”杜雪衣泪眼模糊,咬着牙凭着双耳极佳的听觉,险险避开了来势汹汹的铁链。

    待一回合过后,她抬手揉了揉眼眶。碍事的眼泪尽数掉落后,一对极为可怖的眸子登时显露出来。她其时已是怒极,只听得她沙哑道:

    “可笑,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姑奶奶以前用的就是双刀,而且最擅长的,就是左手的短刀吧。”

    杜雪衣话音刚落,重剑已换在左手。宋蒙还未反应过来她此话何意,便见眼前剑光纷乱,速度竟是比适才的剑势快了不下三倍,而且其剑招之诡异,变幻之莫测,皆是他前所未见,也无法想象的。

    杜雪衣的左手手腕自是不如之前那般灵活,但李征鸿这重剑却好像是为她如今的手量身打造的一般,极为合适,加之她磅礴的内力作为辅助,她仅仅将此前的刀法稍加改造,便能使出如短刀一般的效果。

    映月短刀一出,必有亡魂。

    而且左手一动,就会很痛。

    不同于一般的习武之人,特别是用剑的顶尖高手,要么只擅长用右手,要么只擅长用左手,若是换一只,威力就远不如另一只——杜雪衣仅仅是习惯性不用左手罢了。

    “你?!!”宋蒙哪里知道会是如此,双目瞪得老大,但手中动作仍是不停。

    “怎么?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认不出我吗?”这下轮到杜雪衣步步紧逼了,“你之前特地跑到我坟头放狠话时,我可就在你身后呢。”

    这话听着虽荒谬,但确实并非虚言。

    “不可能!”

    “怎么没可能?不然你觉得,能有谁能那么快重整银刀门?重整江湖?”杜雪衣手上的疼痛感渐渐消退,攻势也越来越猛,将宋蒙渐渐逼到了一棵巨木旁。

    宋蒙虽心神不定,但脑子却未停止运转,只见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一改铁链常用的上下摆动之势,转而斜劈出去——就在刚刚一瞬,他敏锐地捕捉到杜雪衣一个几不可见的破绽。

    好机会!

    哪知这个破绽就是杜雪衣故意卖出来的,但她脸上神色却更加严肃,要骗得过宋蒙很难,所以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佯装始料未及,匆忙往后一仰,避开千斤重的铁链的同时,暗中往铁链注入内力,就着铁链刚才的势头往旁边那棵巨木扫去。

    铁链的惯性加上宋蒙和杜雪衣二人的内力,立时让这重达千斤的铁链彻底不被宋蒙一人所掌控,其时已经径直绕在巨木的树干上。

    宋蒙知晓现下已无法仅靠内力将铁链取出,正欲上前解开,但杜雪衣的身形更快,有如闪电一般,一眨眼,重剑的剑势又在适才那个方向添了一股内力来,不仅如此,剑势还同时落到了巨木之上。

    噼里啪啦——

    顷刻之间,宛若天崩地裂一般,头顶树叶树枝沙沙地掉落,鸟雀惊地四下飞散,二人脚下更是地动山摇。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巨木登时被铁链连根卷起。

    “走!”杜雪衣大喊一声,剑势如虹,将巨木与泥土只见尚在缠绵的根系彻底斩断,还顺带往巨木上又加了一道内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持着锁链另一头的宋蒙始料不及,然而就算此刻放弃铁链也为时已晚。

    一时间,巨木、铁链以及二人的内力合在一处,其势头已不是人能够把控的,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把他拖倒在地。

    “杜——雪——”

    巨木的势头却未因为宋蒙的倒地而就此打住,它携着茂盛的枝叶横扫了方圆十几丈之地,可怜这宋蒙就这样被他自己的锁链绞在其中,五脏尽碎之后,还被拖着转了十几圈方才停下,死状极为惨烈。

    恢复平静之后,杜雪衣走上前探查,不料刚走几步,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

    这宋蒙的身上竟是藏了炸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捏碎了炸药的引子。

    杜雪衣只觉得眼前一黑,继而全身被这巨大的力量冲出去老远,当即昏死过去。

    ***

    杜雪衣是被疼醒的。

    她睁眼时,满眼皆是火海,幸而她痛觉极为灵敏,还未烧到身上就已经提前醒了。虽然如此,她的衣裙上依旧被到处乱窜的火灰烫得极为狼狈,身上亦是。

    周围除了噼里啪啦火烧树木之声外,就没有任何声音了,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晕了多久,但是显而易见的是,适才宋蒙引起的这场火已有燎原之势。

    她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继而使用内力往火海中一扫,当即扫出一条路来——这法子还是借鉴国师甄衡的。

    火海之中最忌用轻功,稍不留神就会引火烧身,亦或是吸入火中毒气,所以纵使她心中千般万般着急,也只能小跑着。但跑了一路,却只见尸体,未见到任何活人,战鼓、号角都也没了声息,更没有脚步声。

    宋蒙已死,独角犀应该已经不成祸患,而李征鸿和晏平的计划她也知道,自是放心。

    于是她想了想,如今最重要的,应该就是这山火了。

    李征鸿之前就说过,其后七日之内,盘桓山一带的东南风只会越来越猛。那么照此下去,最先遭殃的可是北边的伤门和西边的景门。伤门之中虽然不如此地一般俱是苍天大树,但却也是草木遍野;而西面的景门对应着离卦,主火,更是一点就着。

    所以一旦火势从杜门中蔓延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是又该如何灭火?

    其他人又去了何处?

    杜雪衣浑身疼痛未消,脑中也是一团乱麻,就在焦头烂额之际,她的左脚突然踢到了一块石碑。

    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发现其上刻着一个八卦。

    “!!!”

    约莫一刻钟后,她凭着记忆来到了一处废墟前,此处正是古山月观所在。虽然还未被山火侵蚀,但明显较前日来时更残破了。

    杜雪衣纵身跃入庭院,仔细数了一数,倒是确确实实有大小不一七个水洼,但无论怎么看都普通得紧。

    “七星泉眼。既然叫泉眼,应该......”杜雪衣说时自己都心虚不已。

    但除此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有其他办法了。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走到最角落的一个水洼前,运气,举剑,而后猛地往水洼中心直直扎下去——

    完全没有反应。

    她失落地将剑拔了出来,然后走到下一个坑前,想着再试一次。

    咕噜咕噜——

    “!!!”

    杜雪衣猛地转身,只见适才那个毫无反应的泉眼中,其时正喷出同小孩一般高的喷泉来。

    这正是七星泉眼中的第一个“贪狼”。

    随后,杜雪衣按照七星泉眼的顺序,一路扎下去。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泉眼越往后,喷出的高度也越高,直到最后一个泉眼“破军”,杜雪衣的重剑一扎入,立即就喷到几丈高去。与此同时,整个地面突然轰隆一声全塌了下去。

    顷刻间,七条水柱有如脱笼之鹄,冲向更高处,汩汩清泉也随着这水柱,溢出庭院,淌出道观,流至山下。

    杜雪衣其时已跃到屋顶上,俯瞰时她才知晓,原来这七个泉眼本就在此处,只不过上面被人用泥土封住了,这才使得七星泉眼成了七个水洼的模样。

    事成之后,她又重新回到山下火海中,其时山上的泉水已顺着地势缓缓流下,火势逐渐减弱,浓烟也慢慢消散。

    这一路上,杜雪衣在尸体中认出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但依旧没见到一个活人。

    就在杜雪衣的眼神扫过一堆尸山血海时,突然间,不远处地上的一副盔甲牢牢将她的注意力全部吸了过去。杜雪衣缓缓走上前,眼神仿佛要将其盯穿了一样——那盔甲背后有一道带血的刀痕,自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间。

    这正是李征鸿的铠甲。

    她再走几步,发现不远处的地上,他的长刀已断成了三截。

    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顷刻间,她再也无法正常思考了。

    她自是相信他的能力,但是火烧了这么久,聪明绝顶的李征鸿却没同自己一样,想到山月观的上的泉眼,这本就让她隐隐有些不安,如今又见到了这铠甲和断刀......

    她仿佛失了魂一般往前走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朝着哪个方向走去,更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

    渐渐的,周围好像有人了,他们大概是方才困在火里的活人吧,如今醒了,有的仓皇逃窜,有的胡言乱语,还有几个拉着杜雪衣问东问西,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也弃之而去。

    杜雪衣只觉得眼前的风景一幅接着一幅,耳畔好像也闪过很多话,也不知是真的听到的,还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路将军死了!”

    ——“大将军死了!”

    ——“胜利了!”

    ——“逃命啦!”

    ——“快跑啊!”

    ——“火来啦!”

    恍惚之间,杜雪衣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行了多久。忽然,耳畔传来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声音:

    “雪衣!”

    这一声精准地对上了杜雪衣的暗号,将她直接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她蓦然回头,朝那人狂奔而去。

    “征鸿!”杜雪衣紧紧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了他并不宽厚的肩上,“我看到你的铠甲和断刀了,还以为......”

    “火来了,带着大家逃命,当然要......”

    咔嚓——

    两人的身体都同时顿了一顿。

    这声音......莫非是适才自己太用力,将李征鸿的肋骨弄碎了?

    想到此处,杜雪衣心下大惊,赶忙松开了他,伸手就想扒拉开他身上仅剩的单衣。

    只见李征鸿一脸哭笑不得地止住了她的动作,自己从单衣里取出了一块碎成几块的小叶紫檀佛珠——这正是禅明寺的同情大师赠与二人保命用的佛串,如今仅剩下两颗,不,一颗了。

    “女侠,你又想谋杀亲夫吗?”

    杜雪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这一次,换成李征鸿将她揽在怀里,他指着东边,在她耳边轻声道:

    “看,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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