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我说这是谁啊，郑家大小姐怎么不在屋里摆弄女红，倒是整日抛头露面的，这样不好吧？”

    郑柔若带着绿影和绿酒刚走进娘亲的院子里，就听见李秀萍尖锐的声音响起，好久没见过这般呱噪的人，她也不忍着，白眼一翻娇滴滴说道：“干卿何事。”

    李秀萍……伸出一只手指着郑柔若“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一个所以然。

    她当年来投奔郑府时已经不算年幼，郑府老夫人就算想教会她一些手段，也耐不住这人是个喜欢走捷径的，整日里目光都放在前院的老爷们身上，等最后心思落空，她又被穷书生给吸引过去，如今也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草包罢了。

    她在外面能仗着郑府的势让别人给她赔笑，忍了委屈，在江南也能仗着老夫人在身边，自己装作长辈的样子被人捧着。

    她本以为自己有着老夫人的亲笔信，会唬住郑府的这群当年把她送去江南的人，谁能想到郑柔若一点面子都不给，看上去仪态没什么问题，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不轻不重四个字轻飘飘从郑柔若嘴里说出来，显然没把她当回事，这可把李秀萍气的直哆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张狂，却不是个傻的，郑柔若这个小畜生是郑府心尖上的人，她还真不敢骂她，不然这帮无情无义的人再把自己赶出去怎么办。

    她这次带着儿女回顺天府，就是为了找一门好亲事，还是先忍忍的好，等回头有了得力的亲家再筹谋。

    李秀萍脑子里转了一大圈之后，眼珠子透露出一丝不太聪明的精明，笑着干巴巴说道：“大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说长辈也是关心你。”

    郑柔若没理她，宋嫣然也懒得搭理，李秀萍算哪门子的长辈呢，招手让闺女到自己怀里来。

    一把抱住小家伙才对李秀萍说道：“你先回自己院子里吧，母亲的话我知道，回头会把消息给你放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宋嫣然知道李秀萍这次带着母亲的手信是要给乔姐儿和克哥儿忙活亲事，可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可没忘五年前李秀萍是怎么诅咒小闺女的，怎么可能为她家的事情费心，虽然乔姐儿和克哥儿两个确实是个好的，可那又如何。

    到时候只等他们定下来亲事，郑府给准备点嫁妆，也算是全了母亲的心意就是了。

    谁的儿女谁上心就是了，反正郑府现在一点都不需要联姻同盟，他们家的亲家遍布整个姑妄，不差这三瓜俩枣。

    宋嫣然打定主意不掺和这事，李秀萍也正好担心他们插手，让乔姐儿没有了好姻缘，心满意足点头回了自己院子。

    郑府也随之把远房亲戚待嫁的消息传了出去，没两天就有人上门来求亲，人还不错，虽然是冠军侯家的庶子，但是那孩子年纪轻轻便凭借自身的努力中了举人，也算是前途无量。

    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可把李秀萍砸的晕晕乎乎，整个客院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虽然李秀萍开心之余依旧有些不满，毕竟未来女婿是个庶子，为什么就不能是侯府的嫡长子呢？

    人就是这样，没有的时候，只有一些小小的渴望，只要能把现在的身价抬高一点点就好，等有了之后，欲|望就会无限膨胀，为什么不能有更好的呢？

    以她原本的身份是万万攀不上这般好的亲事，如今一朝攀上侯府，李秀萍自觉能和郑府平起平坐，便愈发不满。

    无论是对郑府众人对他们的态度，还是对未来女婿的身份，嫡长子和庶子，可是天差地别。

    李秀萍有妄想，乔姐儿暂时可没有，她不是没有更大的野心，而是知道侯府庶子是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暗暗把野心藏在心底。

    等她嫁过去之后，再撺掇夫君争一争侯府世子的位置，只要运作的好，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办到的。

    也不知道乔姐儿是怎么劝李秀萍的，反正自从她定亲之后，李秀萍闹了几天也安静下来，只除了去各房各种明示暗示讨要乔姐儿的嫁妆和添妆之外，也还算安分。

    对于李秀萍的这般行为，乔姐儿倒是也没阻止，她向来是这样，只要事情的坏处不涉及到她身上，或者是她有好处的事情，便会装作没看到李秀萍的行为处事。

    光是这一点就很令郑柔若不齿，虽然乔姐儿平日里对她很好，但凡出门，总要给她带好玩的东西回来。

    郑柔若每次面对乔姐儿的时候，脸上笑嘻嘻，心里玛麦批，她也不由得感叹一番，自己如今越发心口不一了，是个宅斗的好苗子。

    这么闹了几日，在郑府众人逐渐感觉厌烦的时候，终于挨到了冠军侯府下聘的日子。

    因着前两天李秀萍一时没忍住，又给郑柔若吃排头，所以今日郑府只开了偏门，让冠军侯府来下聘的人直接去客院，郑府无人出面接待。

    反正整个顺天府都知道郑家大小姐是郑、贾两府捧在掌心的小祖宗，但凡得罪过她的人，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今日正好也是沐休的日子，这几年来郑家男丁虽然依旧是一副瘦弱的模样，身子骨却比往年好了许多，为了庆祝这个，大家是不是就要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

    今天正好就是这样的日子，一家子开开心心在宴会厅开了席，聚在一起吃得欢快，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时不时说上两句笑话，大家哈哈大笑，很是欢乐。

    宴会里一个外人没有，郑家五个老爷、四个夫人、七个少爷、八个侄子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在比自己年纪大的侄子面前雄赳赳气昂昂充当长辈的郑柔若来回跳脚。

    一家子和和睦睦开开心心，这样的氛围向来是长辈们喜欢的，只含笑看着郑柔若小小一个，带领着比她大一岁的八侄子平安在那儿上蹿下跳。

    就这还犹嫌不够，给平安使了个瞧好的眼神，双|腿在地上一跃整个人便轻飘飘的跳了起来，正好跳到郑崇景的怀里。

    郑崇景是郑府的嫡长孙，今年有十一岁，眼瞅着姑姑一蹦老高，他的心跳也好像停了一瞬，赶紧伸手把人接住。

    这祖宗可不能摔着。

    “姑姑厉不厉害？”郑柔若给娇弱的侄子们展示了一番自己如今的轻功，抱着大侄子的脖子看向地上围着自己的侄子们，洋洋得意问道。

    “厉害！姑姑天上地下为你独尊。”侄子们这么多年在这个姑姑手下过日子，这马屁也不是白给的，张口就来，一点都没有平日里在书院的矜贵自持，很是狗腿，一个个围绕在大哥身旁，看向姑姑的目光憧憬。

    可不是嘛，郑柔若几年只有五岁，就已经可以把他们抱在怀里转圈圈啦，说上房揭瓦就上房揭瓦，一点都不打折扣。

    郑柔若对侄子们的识相很满意，扬起的脑袋又努力往上抻了抻，好像一只斗胜的小鹌鹑，格外喜人。

    李秀萍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样一副亲近的模样，心里头的火腾地一下就冒起来，竟觉得自己受了冷待。

    只是想着他们娘儿仨到底是有姨母的命令在身上，回顺天府也是姨母让他们回来，在江南五年她也是用心侍奉，姨母对自己很满意，便叫乔姐儿从郑府出嫁。

    今日正是下聘的时候，整个政府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接待，只让冠军侯府的人从侧门进来，直接去客院下聘，这样是在打她的脸。

    李秀萍用气氛的目光看向里面欢乐的一家人，她站在门口就好像一个外人似的，这叫人如何能受得了。

    哪怕她已经被乔姐儿嘱咐过无数次，可之前的冒犯都没有人真正收拾过她，便以为是不敢动她，忍不住便干脆不再忍耐。

    李秀萍往来时的路看去，就见乔姐儿身边跟着几个有点眼熟的人往这边走来，知道那是冠军侯府的人时，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出什么好主意。

    眼泪刷的一下流出来，“嗷呜”吼了一嗓子，便冲了进去。高声喊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整个郑家竟是没有我们母子仨的活路，姨母的话完全不管用，今日乔姐儿下聘，竟然没有一个主事的出面，这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孤儿寡母，还是不孝顺姨母？乔姐儿从郑府出嫁，这也是姨母的意思，回来这么多天，竟是没有我们半点容身之处。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好像对我们很好一样，内里的苦楚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说着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不得不说，李秀萍开大的时候还是很有一些文采，不像平日里那般粗俗，可见是用心思考的成果。

    李秀萍叫郑家老夫人一声姨母，认真说起来，其实都是牵强。

    她其实和老夫人早就出了五服的亲戚，远的不能再远，这么多年郑府对她容忍再三，无非是当年她来郑府投奔时太过可怜，老夫人是个心软的，郑府又百年无女，这才让她钻了空子。

    当年老夫人和老爷们还没有下江南的时候，大家顾及长辈，对于她一个外人在郑府上蹿下跳，对大家不算尊敬，寻常忍忍也就算了，谁让老太太高兴呢。

    可如今到底不一样，郑柔若的出生打破了郑家百年无女的魔咒，更何况她以一己之身让整个郑家的爷们身子骨都好了许多，这才是真正让大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哪里是李秀萍一个外人能比的。

    五年前郑皋把他们赶去了江南，还没松快松快，他们娘仨竟然又王者归来了，这如何能让人开心？

    好不容易等到下聘的时候，大家正松了一口气不去打扰他们，嗨，这货竟然赶来主院找麻烦。

    如今见李秀萍撒泼，听她刚刚的话，俨然有一种要把乔姐儿当郑府嫡长女的身份办这婚事的意思。

    郑家众人顿时不快，大人说话还需要斟酌斟酌，小孩子可不用，于是现场年纪最小的孩子郑柔若，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下场了。

    原本笑嘻嘻的小脸儿立马板了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眼皮耸拉下来，压成椭圆状，被大侄子抱在怀里，看向李秀萍冷声说道：“不想好好过日子就滚！来人，把她们赶出去。”

    郑柔若可不是什么好性子，一听李秀萍竟然敢拿祖母给长辈们扣上一个不孝的帽子，还说什么装模作样？

    郑府用得着拿他们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装模作样吗？也不看自己配不配郑府做戏长脸面。

    别看平日里郑柔若好像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或者捣蛋惹事嘴巴坏，那都是她闲的没事儿干，太过无聊的缘故。

    真正的她，翻脸可比翻书快多了，平时相处中就已经把人们分门别类：亲人、朋友、仇人、惹不起、暂时惹不起、陌生人和垃圾。

    而李秀萍很不幸，她从一开始就被郑柔若划分到了垃圾的范畴里，如今她一天都不想再继续忍耐下去，没听说过在自己家还要受气的意思。

    郑柔若话音落下，立马就有几个力气大的嬷嬷从门外走进来，堵嘴将李秀萍的嘶吼声堵住，一边一个拽着她的肩膀往外拖去。

    “表妹抱歉，今日是表姐的错，只是你看在表姐好日子的份上，今日且饶了表姐可好？母亲她也是无心之失，没想到会气到表妹。”说话端的一副忍辱负重，小可怜的模样。

    乔姐儿来的很及时，她和克哥儿两个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身后带着几个陌生人走进来，宋嫣然看向对方皱眉，这应该冠军侯来下聘的人，来的倒是快，可见李秀萍刚刚是算好了时间闹开的。

    “哼，凭你有这么大的脸面？”

    郑柔若半点面子都不给，她这人一旦翻脸，即使平日里和乔姐儿没有什么龃龉，那也是翻脸不认人。

    再者说，她还真不信乔姐儿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放纵李秀萍闹，无非是有好处罢了，郑府家风及严，她们纵是闹得再过分，也传不出去一点不好。

    郑柔若知道乔姐儿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一再放纵李秀萍胡闹，估计乔姐儿也没想到，郑柔若会在她下聘的日子里，开口把她们赶出去。

    毕竟大户人家要脸面。

    可惜，郑柔若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郑柔若一直都没有被乔姐儿的糖衣炮弹侵蚀，毕竟如果真是个好姑娘，就该拦住李秀萍这般放肆，但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过。

    又当又立，平白惹人讨厌。

    郑柔若一点儿没有平日里的温柔可爱，见乔姐儿竟然当着外人给自己上眼药，赶在冠军侯府下聘的人走进来之前马上变脸，收起满脸戾气悲伤哽咽道：“自从你们来了郑府，我们哪样做得不好？郑府五房，每一房都给你准备了很多嫁妆。可是你们呢？来到我们家第一天，就仗着祖母将娘亲和二婶气的头疼，如今又来欺辱我吗？”郑柔若着实哭不出来，只好趴在大侄子脖颈中干打雷不下雨。

    随着冠军侯府下聘的人到来，嬷嬷在主母的示意下松开捂着李秀萍嘴的手，悄悄退至门外。

    李秀萍嘴巴一自由，看也没看乔姐儿给她使的眼色，原本被掐灭一半的怒火彻底爆发，指着郑柔若骂道：“年纪不大，倒是心挺野。我是郑府的表姑太太，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辈指手画脚？”

    “呜呜呜，难道我不是郑府百年来唯一的嫡长女吗？什么时候有了表姑太太，呜呜呜呜，这个家里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郑柔若头也不抬，在大侄子怀中干嚎。

    “表妹……”乔姐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刚刚还冷着脸的表妹，现在竟然一副柔弱姿态，可是和她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冠军侯府的注视下，终于绷不住颜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也知道自己母亲太过分，可再怎么说也是长辈，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更何况舅舅和舅母都没有说话，郑府怎么能轮到她做主，但看舅舅们都没有说话，就知道这次母亲是惹了众怒。

    他们寄人篱下，只能憋着一股气叹息：“这次是母亲说话有点过分，只是表妹你，未免也太过跋扈……”

    乔姐儿想着不好的名声千万不能跟在自己身上，一边把屎盆子往郑柔若头上叩，一边想着现在的局面该怎么破，话还没说完，就被大舅舅打断。

    “你放肆！”啪地一声筷子扔在桌子上，郑皋冷着脸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好像是他闺女无理取闹似的？况且跋扈？这是该用在他闺女头上的词语？

    “跋扈？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配这么说我的闺女？当年母亲看在你孤苦无依的份上教养你长大，没成想竟然教养出来一个白眼狼，可见是你亲生父母的好教养。”

    郑皋是不能让老母亲背上一个不善教养的名头，马上把黑锅给这个便宜表妹扣了上去，接着指着乔姐儿说道：“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是郑府，郑家大小姐的话，就能代表整个郑家的人。你们吃着用着府里的，还给我夫人和闺女气受，这是哪来的道理？”

    郑皋和郑柔若简直一脉相承，平日怎么都好说，但是一旦翻脸，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郑柔若听见她爹这话，顿时知道该怎么办了，轻轻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去，趁着众人没看到的时候重重揉了揉双眼，把两只眼睛都揉的通红，这才可怜兮兮朝着爹爹走去。

    边走边听她爹爹说道：“还想要嫁妆？来人，把他们给我赶出去，郑府的一针一线都不许他们拿走，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跋扈？跋扈？爷不给你们娘仨当奴才就是跋扈？要不要去刑部走一遭，让他们好好判一判，究竟是谁跋扈啊？”

    听到这话的刑部尚书郑旻……大哥挺会无理取闹的。

    随着郑皋这句话说完，郑柔若也走到了爹爹面前，父女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无比默契，下一秒郑皋就倒在了地上。

    在全家的惊呼声中，郑柔若也软绵绵的倒在自家爹爹怀里，还伸出半截舌头，表示了一下身体不能自主。

    郑家众人……

    人已经被赶出去了，他们抽搐着嘴角继续吃饭，还不忘把表姑太太气病首辅和郑家大小姐的消息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