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柔若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本来开开心心的宴会，竟然在一道懿旨之后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曾外祖父骂骂咧咧带着曾外祖母回了忠勇侯府，老人家临走前的黑沉的脸色可把柔若惊得不轻。

    大舅也连连叹气，要不是舅母拦着，非得给宣旨的太监一脚，和舅母两人带着大表哥，二表哥回了将军府。

    就连整个郑府上下，也无一不对懿旨不屑一顾，又不得不忍着，但是又泄露出心头的邪火。

    这一幕看在郑柔若眼里，就是妥妥的不敬尊上，功高震主啊，郑府和母族已经这么牛了吗，都敢对着宣旨的太监甩脸色？

    谁不知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道理，既然郑府和母族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干，那自然是不担心太监回去敲边鼓的。

    无奈郑柔若年岁还小，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个什么，最终抵抗不住生理反应，只能带着满肚子好奇进入沉睡中。

    一夜好梦，毕竟心里怀着事，现如今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也只能看看热闹，郑柔若一大清早就咿咿呀呀叫唤起来，叫宋嫣然亲手给她穿上一身小红衣裳，之后再放进一个同样红彤彤的襁褓中，便被宋嫣然和郑皋夫妇俩带着坐上一个很宽敞的大车里，郑柔若打眼看着，竟然比她在现代的座驾都要宽敞。

    随着朱轮滚动，郑柔若在襁褓里翻了身，襁褓遮住圆溜溜到处乱转的眼神，也遮住了她不停转动的小心思，宫宴不是晚膳才开始吗？再不济也是中午啊，这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起来，这是要干啥？

    郑柔若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只能支起耳朵偷听爹爹娘亲说话。

    只不过听了半天全都是爹爹嘱咐娘亲别冲动的废话，郑柔若只当他俩在调|情，懒得搭理他们，又转身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劲，她娘亲竟然和她在外面站着，今儿个可是腊月三十，寒冬腊月最是冷的时候，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说古人最是注重体面么，尤其是皇家人，如果今儿这事传出去，他们皇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她娘可是首辅夫人，辅国将军的独女，忠勇侯唯一的孙女，他们怎么敢！

    还是说忌惮爹爹，毕竟他们两家文武都拔尖，珠联璧合难保万岁爷不会忌惮。

    想到这儿郑柔若撇嘴，不是她说，如果万岁爷真是这么一个蠢货，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就这么直白给人下马威，倒也不必担心。

    她们一家子人精，真把人惹毛了，造个反还是很容易哒。

    郑柔若想通之后便没再担心，在襁褓中蛄蛹着小身子想要安慰一下亲亲娘亲。

    只是还没等她爬起来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终于听到身旁传来并不怀好意的声音：“郑夫人，请吧，您来得这么早，太后娘娘也是心疼您，着急忙慌起来收拾，总算是没让您久等。”端的是尖锐无比，一听就是个太监没跑了。

    宋嫣然闻言没有说话，带着郑柔若走了进去，也没注意到郑柔若陡然变暗的神色。

    见娘亲不用挨冻，郑柔若又重新躺了回去，别看她面上一片懵懂，红色的小心脏已经瞬间变得漆黑一个。

    奶奶个腿，这个老太监竟然敢把屎盆子扣到她娘头上，肯定是太后那个老东西示意，你没起不会叫人晚点来请安吗，装什么犊子，老东西，你给姑奶奶等着。

    郑柔若心里骂骂咧咧一直从门口到正堂，到了里面被娘亲跪下时气的小鼻子都歪了，你没起，这满屋子的老女人是哪来的，是鬼吗？

    也得亏她现在没长牙，小银牙是咬不碎了，只能咬紧牙床，把小脸崩的死紧。

    娘俩一进去就看见周围坐满了人，最上头的老太太被人伺候着好不得意，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嫣然和她怀里的小崽子开口道：“起来吧，大清早就过来真是难为你了，你也不看看时辰，真是吵得哀家头疼。”说着还矫揉造作掐着嗓子眼哎呦了两声，听的郑柔若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话一出口前后相悖，大家却都没觉得有何不妥，显然是经久考验。

    只郑柔若惊呆了，瞪着一双黑豆眼圆溜溜地乱转，这人怎么如此粗俗又鲁莽，这副睁着眼说瞎说的模样，摆明了大家胡说，宋嫣然也拿她没办法。

    说好的宫斗呢，说好的一句话三路十八弯呢，怎么老太太一张口就和乡野妇人似的。

    周围这么多命妇，你是眼瞎了不成，这还要个屁的体面啊，都和你一样胡说八道，咱们直接撕开打一架吧，这人不要脸果真天下无敌。

    郑柔若不解，在场的王妃国公夫人们却很了解太后，别看她戴上凤冠当了皇后，就以为这是个克慎守礼的主。

    当今太后并不是万岁爷生母，也不是什么继后，而是先帝当年在御花园时一|夜|情迷宠幸的宫女。

    宫女粗俗，却让先帝有了久违的悸动，一连串的封赏，那包括宫女的母家也没有拉下，这般荣宠，到了如今，当年宫女的外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顺天府的承恩公，真不是一般的恶心人。

    或许是常年身处高位，听惯了大家的奉承，先帝当年一见太后就跟狗见了牛粪似的，拱得那叫一个香。

    明显的粗俗无礼到先帝他老人家嘴里转一圈，就成了真性情，这可让整个后宫的后妃们怎么活，只是可惜，先太后莫名其妙病逝，整个后宫也压制不住太后这颗牛粪蛋子，众妃只能咬着手帕默默咒骂。

    就为了这个牛粪蛋子，先帝去世后还特意留有遗诏，当今万岁爷必须尊迎牛粪蛋为太后，万岁爷也没辙，先帝遗照他不得不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当今万岁爷可是先帝元妻嫡子，侍奉这么一个东西为太后，他没气死那真是因为忠心的臣子多，有人给他排解，不然给了寻常人，早就同归于尽了。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满顺天府的人都寻思着，万岁爷为何直到如今都没把太后弄死，还把贵妃捧得如此高，难不成父子俩的审美都异于常人？

    只是大家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是个什么下场，只能忍着心头八卦，就这么一年一年的等待，看看什么时候这把火彻底烧起来。

    顺天府的王公贵族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但宋嫣然作为郑家的主母却知道一些。自家夫君和万岁爷是从小长大的知己，有什么事情从来不瞒着彼此，有时候她也怀疑，到底谁才是两口子。万岁爷如此忍耐，是因为当年先帝殡天之后，朱雀令不知所踪。

    思及至此，宋嫣然垂首低眉顺眼道：“太后教训得是。”说完便不再说话，见她恭顺，太后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也终于满足，反正每次召见命妇时，她总会挑出来一两个高门贵女羞辱一番，以显摆自己如今崇高的地位。

    从前也不是没想过磋磨宋嫣然，只是宋嫣然的家世未免太出挑，还没等她怎么着，前朝已经纷纷弹劾她的娘家，只能憋着气在寿康宫打骂宫人。

    太后今日敢这么干，也是因为昨日两个乖孙去郑府的时候没有被人尊重罢了，她这个做祖母如果再不敲打郑府一下，皇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如果宋嫣然知道太后心思的话，肯定忍不住扑上去扭断这老货的脖子，听听说的这是什么话。

    昨儿那两个皇子来郑府怎么没有尊重，他们郑府体弱多病，那是自太祖时期就免了他们家的跪拜之礼，他们俩半大的奶娃娃，还真想在郑府找尊重，想屁吃。

    宋嫣然可太知道太后的癖好了，骤然乍富，从一个宫女成了万岁爷宠妃，后来又成了太后，一步登天来的太过容易，可不得拿出身比她高贵的夫人们垫脚么。

    寿康宫中气氛冷凝，见太后这样，宋嫣然恭顺无比低着头，掩住眼底一丝暗茫，只做出温顺的模样，什么都不说。

    太后阴阳怪气无理取闹了好一会，在下面这群出身高贵的命妇全部做出恭顺状，这才彻底痛快，昂首挺胸跟只母鸡似的，一点都没有太后的威仪。

    寿康宫内一众出身高贵命妇的让步，宣告着太后的胜利。

    气氛又重新回归虚伪媚上中，宋嫣然带着郑柔若走到定王妃对面坐下，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一侧是宗室王妃，另一侧是各府命妇，这么顺下来，看在太后眼里，格外顺眼，管你什么高贵出身，都得跪在哀家脚下。

    太后欢喜，大家和乐一堂，自然有人看不惯，郑柔若刚从襁褓中探出脑袋，就见紧挨着太后，坐在她下首的一个女子身着正红色宫装，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对上郑柔若却冷哼一声全是不怀好意。

    郑柔若丝毫不惧，继续满脸懵懂，也不出声，就这么好奇的看向那女子。

    万岁爷后宫最高等级只有贵妃，可只要不是皇后，就都是妾，不能穿正红色，这是只有正室才能穿得衣服。

    这女子敢这么大大咧咧把正红色穿在身上，肯定是贵妃没跑了，她仗着自己有一个当太后的姑姑，一家子拽着裙带上位，嚣张跋扈，从来不是好相与的。

    郑柔若心里冷笑，妾就是妾，即使是万岁爷的贵妃，一日没有执掌凤印，那就一日是妾，毫无礼义廉耻穿着正红色招摇，这样张狂的东西迟早会被自己玩死。

    见她看向自己时眼里全是厌恶，郑柔若直接给她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偏开眼没再看她。

    至于贵妃会不会生气，或者是告状？郑柔若表示不怕，反正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郑柔若小小一个，贵妃隐约间见她朝自己翻了个白眼，正要发怒，想起什么及时忍住，只潋目朝着宗室王妃们露出一个笑容来，紧接着朝着上首太后亲切道：“郑家丫头这般乖巧可爱，臣妾看着也是眼热不已，叫臣妾瞧着，竟是和阿宁有青梅竹马的缘分，姑母您说呢？”

    这话一出郑柔若和众位命妇不约而同看上去，众人默默咂么了一下这个称呼，“姑母”这词儿让人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味呢，虽然她是个现代的灵魂，可这里是古代啊，女子出嫁从夫，即使彼此是亲戚关系，也是顺着男方这方面的称呼改口，贵妃这么一声“姑母”这般自然，倒有一种承恩公府比皇家更尊贵的意思。

    宗室为首的定王妃听到她这话，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来，那张爽朗大气的脸一张口却是阴阳怪气：“承恩公府好家教，姑母，贵妃入宫快十年了却还是不愿意叫太后一声母后，这是在说承恩公比皇室尊贵，还是说承恩公府没有教养！”说着“啪”的一声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对着贵妃沉沉看去。

    贵妃！卧槽？

    我怎么记得上次我叫太后母后，是你当着好多人的面，说母后这个称呼只有皇后才能叫，今天你怎么这样。

    贵妃是个喜怒形于色，顿时不满要和定王妃说道说道，也学着她的模样把茶盏摔在桌上，下一秒对上她一脸冷凝，缩着脖子喏喏不敢开口。

    定王 手握兵权，她惹不起，只能回头向太后求救：姑母救我。

    太后……一手捂着胸口虚弱道：“哀家心口疼。”矫揉造作一点没有正室的风范，这般姿态连民间普通人家的主母都不如，竟然是一国太后。话还没说完，就被寿康宫掌事姑姑扶进里间去再也没有出来。

    太后除了逃跑还能做什么呢，别看她敢对着宋嫣然放肆，那是因为她知道宋嫣然是臣子，不论是郑府还是忠勇侯府或者是将军府，那都是臣子，只要敢不满，她就能说有不臣之心。

    王府她放肆试试，定王府可是实权人家，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头上有人，身后有兄弟，她今天敢得罪定王妃，明天宗室的老人就能联手把她这个太后拉下马。

    太后粗俗却也能活这么多年，最重要的是她能让万岁爷捏着鼻子认了，怎么可能一点手段都没有，在宫里，直白的人是死的最早的一批。

    随着太后离去，寿康宫开始赶人，轻而易举给贵妃解围，定王妃嗤笑一声走向宋嫣然，伸出手把郑柔若抱了过去，两人低声说道：“我看贵妃是要打你闺女注意，你注意点。”

    “她想得倒挺美，我知道，等会去漪澜殿我和夫君说说。”宋嫣然撇嘴，显然看不上三皇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皆是贵妃所出，看上去好像宠爱无限，可这两个到现在依旧还是光头庶出皇子，更别提还是出自妖妃之府的承恩公府，更是落了下乘。

    郑府可看不上这样的人家，他们家唯一的女儿，未来的夫君家世不说如何显赫，也不论是否是簪缨世家，却不能是这种立身都不正的府邸。

    后妃家族，难不成说出去很光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