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手术不得不取消了，我回到医院办理相关手续，顺便清理父亲的物品。
与往日不同，今天的气氛显得十分凝重。
“真是年轻啊。。。太可惜了。。。”
过道里，时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窃窃私语声。
父亲还有后事要办，我实在没有办法，也没有心情去关心别的事情。
父亲使用过的东西，一件件都被归拢起来，整理好，打包。
东西并不多，没过多久便准备就绪。
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今天多云，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但风里已带着春天特有的泥土的清新的好闻的腥味，而窗户边上的那棵巨大的樱花树，翠绿的嫩芽越发多了起来，到了四月，只需一场细雨，樱花就会漫天飞舞了吧。。。
父亲，终究是没有看到，想到这里，心中难免伤感。
在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并无遗漏后，我留恋的看了看父亲最后生活的地方，终于，迈开了离开的步子。
今天确实有些反常，电梯的人很多，等了三四趟，人还是满的，索性三楼并不高，决定走楼梯。
自从父亲住院以来，一直坐电梯，从未走过楼梯。记得护士倒是说过一次，楼梯好像是在901病房边上。
我朝着楼梯的方向，步履匆匆，走过一间又一间病房。
“以后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隐隐约约，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骤然，我停下脚步。
这声音！？我怀着生怕错过的心情，努力寻找着声音的方向。而我的心却像被什么揪住！
不会错的，这声音，这是已经刻入我灵魂深处的她的声音！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声音是从901的病房里发出来的，我走近病房的时候，房间里正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突然间，窒息的感觉从胸口处传来，那种患得患失的紧张感压抑着我。
我小心翼翼的从门口探过头去，而在那个瞬间，我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是她，真的是她，我终于找到了她，魂牵梦绕的她！
而她，在看到我后，同样惊呆了！
白天的病房里并未开灯，窗户开着，灰白的窗帘被风吹得不住的舞动，室内的光线随着窗帘动静，忽明忽暗的流转。
她靠坐在病床上，穿着灰白色的宽大病服，头上戴着白色的绒线帽子，她看着我，面庞和嘴角有着令人心疼的苍白，眉头终于从紧紧锁住到慢慢舒展，她的目光带着释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下来，过了好久，她终是微微笑了起来，说道：“你来了。。。”
后来，她说要我推着她，去看那棵樱树。。。
她穿上厚厚的棉袄，厚厚的棉裤，厚厚的棉鞋，围好围巾。
“你是不是怪我不辞而别？”
我正推着轮椅，而轮椅上，她回过头来，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问道。
“不是的。。。”看着她漂亮的苍白面容，我的心，委实难受。。。
在樱树下，我找了一块平整的干燥地方，将轮椅稳稳停住。
“那年，也是在樱花树下呢。。。”
她就那样伸出手。。。一如那年。。。
“那时候的粉色樱花瓣，就这样慢慢落在我的手心。。。就像这样。。”她慢慢说道。
“然后，我就对你说，以后也用单车载我吧。。。”抬起头，她看着我，笑着说道。
“是的。。。”我低着头，心中难受，不去看她，回想起那些年。。。
“后来，你就真的用单车载着我了。。。”她继续说着，笑了起来。
“要是我没有怀着这样的奢望，就好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癌症？”我问道。
“高考前几个月，因为治疗，所以没有和你考上一所学校了。”
“那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不重要，终究是食言了。。。”她的语气低沉了下去。
“高考完，就做了手术，但是发现得太晚了，我已经到了癌症中后期，手术只能短暂的延长我的生命几年，并不能彻底治好。”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的语气带着哽咽。
她就那样看着我，目光温柔。
“如果我就那样静静的离开，本来是那么想的，你也就不会伤心了。。。”她低下头，说道。
“可是我。。。终究是做不到啊。。。”她说着，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再也忍不住，我紧紧抱住她。
“我还想再最后见你一面。”
她抱住我，手心轻轻贴着我的后背。
“还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做同桌、一起看电影、一起听音乐，为你一个人弹琴。。。还想。。。好想啊。。。”她犹如梦呓般说道。
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抱着她轻若无骨的身子。。。
“樱树已经冒出了嫩芽，但我终究是等不到花开了呢。。。”她轻轻说着。
“那个时候，你说你的梦想是要选择喜欢的专业，一直读到硕士、读到博士。。。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学者。。。”她说道。
“你说你想成为一名钢琴老师，以后教孩子们弹琴。”我说道。
但是她最终选择了理科，看着她此刻眼里的泪光，我终究是明白了。。。
“你相信轮回吗？”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如果有来生，还想和你一起乘车，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你要一直看着我。。。哈哈。”她终于开心的大笑起来。
“好，只要能坐你身边。。。”
“不要，骗你的呢，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蒲公英呢。”
“蒲公英？”
“即使枯萎了，也能随着风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温润的泥土里，长出茁壮的新芽。”
她的眼中带着泪。
“那我就是风，你去哪，我都会陪着你。”
她就那样认真的看着我，笑了。。。
她最终还是走了，最后走的日子，只记得，我哭得泪眼模糊，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那天，我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
“哟，小伙子，是你呀，你回来了呀？”一个声音叫住我。
我慢慢回过头去，周遭的一切带着久违的熟悉，不知不觉，我竟走到学校附近，这是，这是三友书店。
“老板。”看着老板愈发苍老的脸，以及几乎全白了的头发，我喃喃说道。
现在的三友书店，映入眼帘的，破败的生锈招牌，以及让我不可置信的乱七八糟的店铺门脸，以及如同垃圾般，乱堆丢的书。
“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问道。
“今天做完就关门了。”老板的声音带着落寞。
“为什么要关门呢？”
“我老了。。。”
话及此处，我竟是无言以对。
“那个总和你一起来挑书的丫头呢？”老板温和的问道。
“她。。。”
“哈哈，那个时候我看你们就有那个意思，哈哈。”
“是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那丫头总是在后面的便利贴墙写这写那的，反正这店也要关门了，那些便利贴，你就拿走吧。”
。。。
既然来到学校附近，就到学校转转吧。
此时天已黑了下来，但学校的门卫认识我，知道我是曾经的毕业生，对于我进母校，我问他能不能通融，他默默点点头并未阻拦。
现在还是寒假，学校里空无一人。
借着夜空泛着点点白光的余辉，放眼望去，眼前这条路，这条铺着各色的碎大理石的路，如同撒上薄薄的白霜。。。
这里，我和她每天慌慌张张的跑过。
下雨，她撑着伞穿着白色的运动鞋，跑在前面，顾不得说话，只是不时回头，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跑在后面的我。。。而我看到你因为跑得快而溅起的水，不时笑着。
晴天，即使隔着许许多多人，你我依然并排走着，我小心翼翼侧过头，总能看到你带着笑意的大大眼睛。。。
晚自习后，漫漫人群，满天繁星，我却能看到那温柔的星光照耀在你身上。。。
在短暂的驻足后，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上到三楼，左边第三间就是我们的教室。
“高一九班。。。”
那时候，你总是坐在靠近门边上的这一列。。。
我总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你，时不时也恰好能看到你扭过头看着我。。。那时候，在目光碰撞的时候，我们怀着生怕被对方发现的心思，就那样红着脸别过头去。
高二的时候。。。我们搬到了四楼。。。
我慢慢走到四楼的走廊。。。皎洁的月光照在空无一人的门廊上。。。满满的，都是我与你十七岁时的光影。。。
那时候，唯一能在学校与你说话的时候。。。不经意在打热水的地方“偶遇”。有时候我发现你去了，已然来不及，我慌慌张张跑出教室，恰好与刚好回来的你，擦肩而过，你就那样低着头，抿着嘴笑着，马尾辫上紫色的皮绳，那么醒目。。。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该你们这一组值日做卫生，一个少年，人生中，第一次就那样怀着异样而快乐的心思，不时傻笑着，静静的在车站等着一个喜欢的少女。那天晚霞红彤彤，你穿着白色的短袖，远远走来，看到等着你的我，笑得那么灿烂。。。
后来，在高中最后一年，我们搬去了前面一栋楼，那栋楼，正好可以看到操场。
此刻，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望着外面星空下空荡荡的操场。。。
某一个时候，就是有这样一个时候，那时。好像是大家都去参加运动会了，我们俩站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聆听着不远处运动会上的喧嚣，看着蔚蓝天空上，洁白的云。
你看着我说，我们上同一所大学吧。。。你笑了，眼神温柔。。。我也笑了。。。
那一日恍然如昨日。。。你把一只耳机塞在我的耳朵里，轻轻的点开CD播放机。。。
如果。。。
“我会发着呆，然后微微笑。。。接着紧紧闭上眼。。。”
那歌声似乎穿越悠久的时光，在耳畔回响。
“又想了一遍，你温柔的脸，在我忘记之前。。。”
我闭上眼，泪如雨下。。。
朦胧中，侧脸看去，你似乎还在我身侧。。。
摊开手掌，紫色的皮绳，静静躺在那里。。。
最后的时刻，你就那样轻轻摘下戴在头上的绒线帽。。。那些年，萦绕在我记忆里的满头秀发和那系着紫色皮绳的马尾辫终是看不到了。。。
一瞬间，我已是泪如雨下。。。
“这个给你吧”
你将紫色的皮绳轻轻放在我手上。
“以后我也用不到了。。。”你看着我笑着，就那样轻轻说着。。。
我终是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想要对你说的，不敢说的爱，会不会有人可以明白。。我会发着呆，然后微微笑，接着紧紧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