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我连忙站起身来,母亲也看到我。

    而当电瓶车驶近,我终于看到了父亲。

    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他正坐在电瓶车后座位,脑袋无力的靠在母亲的后背上。

    强烈的窒息、透骨的冰凉、彻底的绝望,杂糅在一起,在那一个瞬间,就那样不住的在内心深处涌动出来。

    父亲的此刻的身形竟如此瘦小,如此虚弱,如此萎靡。

    “我爸这是怎么了?”我慌不迭的问道。

    “回去再说吧。”母亲平静的说道。

    “究竟怎么了?”我竟是一刻也等不了,焦急的向母亲询问。

    “肺癌。”母亲艰难的说道。

    那一刻,站都站不稳的昏阙感,无声无息,击中了我。

    “爸。。。”我忙上去喊着他。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门终于打开了,灯也亮了,炽白的光线,在细长的灯管上闪了闪亮了起来,将我家里狭小的空间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简陋的家,墙上刷着绿色油漆、地上是红色油漆。。。简单而有些陈旧的家具,还是爸妈结婚时购置的,据说是托那个时候有名的木工制作的,带着浓烈的那个时候的风格。

    而墙上地上油漆斑驳的掉落痕迹裸露出的发灰的水泥,则无声的述说着时光的流逝。

    在母亲的示意下,我将父亲扶进卧室。

    记忆里的父亲,那么威武、那么健硕、那么有力。

    以前当我抬着头,望向他的时候,他的身影那么高大;他蹬踏着那么高大的自行车的时候,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而他做工的时候,光着膀子汗流浃背,他的同事们都说他有的是力气。。。

    而这一切,我实在难以与现在我扶着的,瘦小而虚弱的老人,我的父亲联系起来。

    父亲似乎很是疲惫,我将他安放在床上的时候,他看着我。

    “难得回来一趟,辛苦你了。”他的声音干涸而嘶哑。

    “应该的。”我艰难的说道。

    “您感觉怎么样?”我问道。

    “痛,半边身子都痛。”

    他的神色,即使是在未开灯的昏暗光线下,说到“痛”的时候,那心有余悸的表情,依然那么清晰,清晰得让我心疼。

    父亲的身体需要休息,我便不再多言,简单的说了几句后便准备退出房间。

    出房间的时候,我的手握着门把手,而床上的他已经闭上双目。有些不放心,我又回过身仔细替他盖上被子。在床边守了几分钟,他轻轻的鼾声已经响起,他真的太累了。。。我便轻手轻脚的关上门退出房间。

    我出来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忙活着。

    排骨汤是早就煨好的,肉圆子煮粉条大白菜也是提前做好的,只用加热,春卷是母亲包好的,炸了就可以吃,母亲又切了些青椒和牛肉,炒了回锅牛肉。

    菜很丰盛,想到父亲的情形,实在没有胃口。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我向母亲问道。

    “去年年底”母亲说道。

    “那不是有几个月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的语气透着焦急。

    “你那时候考研失败,又在准备下一次考试,还在找房子,就没有说。”

    “那也应该告诉我啊。”我说道。

    “告诉你除了给你增加麻烦,有什么用呢。”母亲说道。

    我的神色不禁黯然起来。

    母亲看到我难过的神情,她也不禁难过起来,过了许久终是柔声说道:“你的事都是不能分心的,家里有我照顾就可以。”

    “快吃饭。”她继续说道。

    吃过饭,我轻轻打开卧室的门,父亲正沉沉睡着。

    我随手关上门,轻手轻脚的走到父亲床边,坐在床头柜上,就这样静静看着父亲满是褶皱的蜡黄的脸。

    医生说几个月的观察保守治疗,肺上的肿瘤已经长大了不少,而且从边缘的模糊程度来看,恶性肿瘤的几率很高,前几天进行了穿刺活检,明天去拿结果,如果是恶性肿瘤。。。

    母亲的话,还在耳旁。

    而看着此刻的父亲,我心中的无助和痛苦是何等沉重。

    记忆里,父亲的脸,满是朝气,总是挂着和蔼的微笑,而此刻。。。

    黑暗中,他的呼吸慢慢平稳起来,似是有所察觉,亦或是其他的原因。

    他竟慢慢睁开双眼。

    “爸爸。”我轻声唤着他。

    他看着我,竟微微笑了起来,“给你添麻烦了。”他轻声说道。

    明明是我没有好好尽到孝心照顾他,他竟说给我添麻烦,他还是如以往那般把所有的一切往自己身上揽,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黑暗的屋子里,窗外朦胧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神我分明看得十分清楚,那般慈祥,而在这一刻,我终于深刻体会到父爱除了温暖为何如山。。。

    “爸爸,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对不起。”我说道。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径自说着:“活得迷迷糊糊的,也分不清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到处都痛。”

    “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病了就会好的。”我安慰的说道。

    他并未说话,而是就那样看着我,眼神温柔。

    慢慢的,他抬起手,吃力的放在我的头上,摸了摸。

    没过多久,父亲又沉沉睡去,而我则轻手轻脚的从房间里出来。

    “他主要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母亲见我出来,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说道。

    “怎么?”

    “他昨晚左边半身从脸到腿,都说痛,说是像被人拿粗棍子打了一样痛。”

    “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加上今天又在医院弄了一天。”

    母亲的脸色也透着憔悴。

    “平时倒也还好,不太冷的时候,还能到处走走转转,就是今天状态不好。”

    “我看爸爸睡得还行,今天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但愿吧。”

    “上次,我经过你原来学校的时候,还碰到了你们老师。”

    说起我的事,即使再苦再累,母亲的脸上总能看到些许欣喜的神色。

    “哪位老师?”我问道。

    我记得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很多任课老师都已经年纪很大了,现在应该都退休了。

    “就是那个挺喜欢你的物理老师,叫什么来着。”

    “‘JIU’老师,对‘JIU’老师。”我妈想了半天,总算想了起来。

    “‘JIU’老师,物理老师。”我绞尽脑汁,开始搜索记忆里所有关于高中物理老师的记忆。

    我总算想了起来。

    “妈,你搞错了,人家姓王。”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候流行看天龙八部,而物理老师的发型和长相和电视剧里的吐蕃国师鸠摩智十分相似,所以就有了个这样的外号,人称鸠老师。。。

    “你看他是不是像鸠摩智啊?”那熟悉的一幕,熟悉的人,系着紫色皮绳的马尾辫,随着你的脸转过来,而晃动着。。。

    “你物理老师就问你现在的情况。”我妈接着说着。

    “那您是怎么说的?”

    “我就跟他说你这次拿了个奖,保送研究生了。”我妈开心的说着。

    “听说你得奖,你老师他可开心了。”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然后你老师说还有一个女孩考到你们学校的研究生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头不禁一惊。

    “那关于那个女孩他还说了些什么?”我问道。

    “那倒没有多说。”

    。。。

    晚上,躺在我的卧室里熟悉的床上,垫褥是刚刚晒过的,软软的,铺着干净的床单,被褥也晒过,一样换上了干净的被套,我侧着脸看着这个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呆着的房间。

    蓝色的玻璃窗,深褐色的窗帘,浅黄色的书桌,不大的铁书架。

    往日熟悉的一幕幕不自觉的涌上心头。

    房顶上,叶子形状的老式铁艺顶灯,已经不记得用了多少年。

    。。。

    屋外的喧嚣渐渐大了起来,我能清楚的感到眼皮动了动,而随着更多的光线透过窗帘,进入房间,越来越刺眼,我不得不用手遮住光线,慢慢睁开眼睛。

    我翻了个身,但是意识已经醒来,左右都睡不着,索性起床。

    母亲一大早就在厨房准备早餐,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厨房正冒着熊熊白气。

    而让我意外的是,父亲竟也起床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早餐是昨天的萝卜排骨汤下的面条。

    我们各自盛了一碗。

    “等下你爸坐我的电瓶车后面,你就骑你爸以前的电瓶车。”我妈边吃着面条边说道。

    “我带我爸去吧,我毕竟有力气一些。”我说道。

    虽然我否定了母亲的提议,但母亲并未多说,只是点点头。

    今天是冬日里的好日子,风不大,微寒,灿烂得有些刺眼的阳光将一切照得微微发白。

    我跨坐在电瓶车上,试了试刹车和动力,都是正常的。

    “好久没骑电瓶车了吧?”母亲说道。

    “是很长时间没骑了,但一直在骑自行车,应该没问题。”我说道。

    我搀扶着父亲的臂膀,以前两只手都握不住的粗壮大臂,现在轻轻一触就能摸到骨头。

    只是一刹那,心情就有些沉重起来。

    父亲走得很慢,脚步抬得不高,似乎只能挪动。我不禁怀念起他以前大步流星的步伐来。

    他忽然转头看向我。

    “咋了?”我有些不自在。

    他摇摇头,眼神竟带着歉意。

    “您不需要多想,怪我回来得少。”我低着头,低声说道。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在前面扶着电瓶车龙头,母亲搀扶着父亲坐到后座上,帮他把带毛的帽子把耳朵罩住紧了紧,向我问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笃定的说道。

    真的没问题,实际上现在的父亲很轻,多坐一人,一个成年人,电瓶车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父亲真的瘦了好多,念及与此,我的鼻头不禁一阵发酸。

    阳光有些刺眼,但风依然带着刺骨的寒意,特别是在电动车行进的时候,即使有着厚厚的挡风套,身上穿着厚实的羽绒服,依然能感受到冰冷的体感。

    以往多少个日日夜夜,父亲就是这样骑着自行车载着我,无论严寒还是酷暑,他树立在我前面的高大身影,就像一堵厚实的墙,遮挡住一切。

    而现在。。。我曾期望这一天,我用身体挡在他前面的这一天,永远也不要来。

    只要这一天还未到来,我永远就是一个小孩子,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母的关爱。

    但我明白,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

    这并未让我感到不安、害怕、恐慌。。。

    迎着寒风,我感受到后座上,父亲身上的温暖,我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你。。。终究。。是长大了。。。”父亲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很是费力,低沉且沙哑,却有着淡淡的欣慰。

    医院离我家并不远。

    母亲吩咐我照看好父亲,她去办理各种手续,缴费等等。

    并未等待很久,在母亲的示意下,我跟在她后面,扶着父亲见到了医生。

    “结果已经出来了,是恶性肿瘤。”医生说道。

    即使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可是在最终听到医生如同审判般的话语后,浑身依旧发凉,那是从内心深处产生的,迅速扩散到全身的,透骨的冰凉,凉到我的身体竟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沉默,空气如同凝滞一般的沉默。

    “从形态和性状上来看,大概率已经到了中期,病人需要立即住院,准备手术。”医生说道。

    “这个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父亲问道。

    “毕竟是这么大的手术,应该要十万元左右吧。”医生不太确定具体的价格。

    “哦,那。。。我们。。就不治了。”父亲的语气平淡,但相当坚定。

    父亲刚准备站起身来,就被母亲按下。

    对于父亲放弃治疗这样的想法,我和母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麻烦您安排我们尽快住院吧,我们准备手术。”我忙对医生说道。

    实际上,在我和母亲决定好这件事后,此刻身为病人的父亲并没有太多的决定权。

    而因为病情紧急,当天,我们就住进了医院。

    住院部906号病房,虽然房号第一个数字是9,实际上却是在三楼。

    父亲的床靠着窗户这边,侧过脸就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光。

    在将父亲安顿在病床上后,我推开窗户,任凭清新而微凉的新鲜空气灌满整个房间。

    “春天马上就到了呢。”我回过头,看着正侧着脸看着窗外的父亲,说道。

    他现在说话吃力,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我见他抬起手来,忙过去,扶着他坐起来,又打开保温杯,喂他喝了一口温开水。

    “咳!咳!”咳过后,父亲的状态明显好了些。

    “窗外正好有一棵巨大的樱树呢。”见父亲状态好了些,我连忙说些开心的事物。

    “樱树?”喝了一些温开水,父亲说话顺畅了许多。

    “是的呢,你看,还有些翠绿的嫩芽,马上就是春天了。”我说道。

    “真的是樱树呢。”父亲很高兴的说道。

    “再过不久就能看到粉色的樱花飞舞了。”我说道。

    “那一定相当好看。”

    “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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